午夜子时,不回头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客栈前边只留下穆长亭一人在准备打烊,其他的那些本是绿林好汉的下人们早就聚集到院后喝酒庆祝去了。即便现下穆长亭与后院隔着很远,都能够隐隐听到他们的吆喝声音。
他眉头一皱,将手上的抹布丢在一边,自顾自地随便捡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师兄。”
婉婉见长亭就这么坐在那里发着呆,试探性地叫了一声。长亭抬头望向她,见到是自己的师妹,本来还有些紧绷的神经立马就松懈下来了。
“是你啊。怎么到这里来了。”
长亭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婉婉见状,便知道他是在想事情。
“没什么。那帮酒鬼闹得这个院子都要翻了,东倒西歪地还要酒喝。申屠不弃就支我出来,让我再多拿几坛不回头过去。”
长亭听着,忽然就笑出了声。对着婉婉时,他的声调总是控制得很好,温温柔柔的嗓音从来不会因为情绪而渲染上别的颜色。
“怎么?你什么时候开始听申屠大哥的话了。”
“谁听他的话了。他们既然是想要喝酒,给他们就是。最好喝死几个,我才开心呢。”
说着,婉婉便果真走向了掌柜后台,蹲下身子来找起酒来。长亭侧过头,默默瞧着婉婉将两坛子不回头抱了出来,一手拎着一个。
她刚要回后院,忽然又站住了。
“师兄,您是不是还想着那个邹大娘子的事情呢。”
“……”
长亭瞧了她一眼,却并没说话,只是用点头代替。婉婉一咬唇,一溜小跑到了他身边,低声耳语道。
“你都已经警告过她了,可是她不听。还是要往洛江阁去,现下中了那些贼人的圈套,也不是你的错了啊。”
长亭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却并没有将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婉婉等了一阵,见自己师兄默不作声,也知道是劝不动他了。想了一会儿,婉婉又说到了另外一件事上。
“哦,对了。那些个家伙刚才酒醉了乱说话,其中一个好像是在说什么关于送信的事儿。看样子,邹大娘子被他们绑到这儿的时候,他们就派人到邹府去送信了。”
长亭总算因为这个消息而有了些反应。
“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婉婉一撇嘴,提起手边的两坛酒就往后院走。
“你怎么不去喝一盅,你去了他们一定什么都愿意说。走了,这里可是盗贼地盘,没人会因为一个邹大娘子而放弃喝酒的机会的。”
长亭愣了一下,待到婉婉已经挑开门帘离开许久,他才明白婉婉那不经意的一句话是何等用心良苦。
……
柴房门打开,长亭一手拿着佩剑,小心翼翼地向那躺在地上的女人移动。他本来以为这个邹大娘子被他们弄晕了才放到这儿,凑近了仔细一听,却发现这人竟然没了呼吸。
长亭浑身一凉,伸手便去轻轻拿开塞在她嘴里的布团,好让她有足够的空间呼吸新鲜空气。可是还没等长亭将她翻过来,这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狠狠地咬到了他的手上。
“嘶……”
长亭的额头因为这剧烈的疼痛冒出了些许冷汗,他倒吸了一口气,却没有急着将自己的手给抽走。这女子显然是发了狠,长亭没有对她做什么,她愈加是咬得狠,到最后,长亭似乎都能够感觉到她的牙齿正在磨着她的指骨。铮铮作响。
好烈的女子。
长亭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道。
“邹大娘子,您受苦了。我是那个送信人,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
那人听着长亭说话,半天没做声。可是嘴上的力量少了不少。也不知道是在怀疑他的话,还是刚才的厉害劲已过,为自己的莽撞行为后悔起来。
长亭就这么半蹲着,保持着一个比较难受的姿势,为的便是给她披上自己随手拿来的一件厚衣。衣服刚触碰到这个身体,她又是猛地一抖。之后本来还算安静的身子开始颤抖不止。
“你别怕。我真的是那个送信人,之前便提醒你不要去洛江阁。今晚我来,也是带你出去的。只求邹大娘子能够不要追究他们,他们也不过是一帮落魄之人罢了。”
长亭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去解开女子的绳索。正在这时,那女子忽然说话了。
“……长……长亭……”
这个声音是如此的怯懦,又如此的压抑。当惊恐与狂喜交织在一起时,强烈的情感足够将彼此二人的坚强与冷静啃噬殆尽。长亭一愣,灵活的双手忘记了任何动作,就连他的大脑也停止了思考。
他就这么定格在了那里,直到那人慢慢坐了起来,又叫了他一声,他才有所反映。
“长亭……是我……呜呜……是我啊……”
焚香一边说着,一边从阴影里探出了那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她干裂的嘴唇边依稀还有些鲜血,是刚才咬长亭时留下的。长亭呆愣地瞧了那张面孔好久,忽然便抱紧了她。
“你怎么……怎么会是你呢?!”
长亭惊喜交加,怀抱紧得好像是要将焚香揉进自己的骨与肉里,从此永不分离。在被这温暖而又炙热的温柔包裹之后,焚香毫无顾忌地宣泄出了自己的恐惧与委屈,不自觉更是哭得厉害。她拼命地摇了摇头,脑子早就已经被这一连串的突发事件给冲乱了。她只是一边又一遍地重复着几句话,几个名字,每次重复时,都是如此痛彻心扉。
“呜呜……我看到他们杀了承事……还有小袖……他们都死了……长亭……呜呜……我害怕……我害怕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为什么?”
焚香越想越觉得委屈与恨,自己本来与邹府毫无瓜葛,若不是因为那个邹正行,自己也不会成为邹府中的一员。邹家的仇敌遍地都是,为什么自己偏偏要带他们受过?
“……因为他们把你当作了邹大娘子。”
长亭一抿唇,心中悔恨与愤怒难当。自己是如何想要保她,最后却因为自己对于那些歹人的纵容,将她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之中。在见到焚香的那一刻,长亭才知道,原来自己想再见到她的渴望是如此强烈。可是为什么自己每一次见她,总是在她生死攸关的时候呢。
“走。”
长亭眉头一皱,快速地解开了焚香身上的那些绳索,拉着他便要出门。焚香跟着走了几步,忽然就抓住了长亭。
“可是……你这样带我走了,他们追来怎么办。”
焚香太清楚,若被这些穷凶极恶的人抓到。长亭一定不会被留活口,至于她,因为被错认成邹大娘子,估计还有少许用处,大不了是受些皮肉之苦罢了。
长亭回头望了她一眼,尔后便义无反顾地将她拉出了茅草屋。
……
酒过三巡,申屠不弃早就有了些醉意。打发了那些要把自己扶回去的喽啰之后,自己摇摇晃晃地来到了屋前。
刚到门前,却见一黑衣男子抱双臂于胸前,倚在门框上,显然就是在等他。
申屠一愣,皱了皱眉头,似乎并不喜欢这个人,虽然他与他确实是同伴。
“李尚,你有事么。”
李尚耸了耸肩,依旧冷着那么一张脸,见申屠走上前来,只是移开身子让出个缝隙让他进去,即便申屠在自己进了房间以后毫不客气地关上了房门,将他拒之门外,他也十分耐心地在门外候着,因为他知道,申屠一定会出来。
果不其然,不过是三秒的时间,申屠便忽然又把门给打开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黑着一张脸,指着自己的床铺。李尚顺着他的指示的方向望去,见到申屠床上正睡着一个鹅黄衣着的少女。烛光微微照着她的脸,映出一幅甜美的容颜。
“我跟她打了个赌,她输了。所以就按照我说的去做,就是如此。”
李尚说到这里,本来没有表情的脸露出了些许微笑。申屠死盯了李尚好一会儿,这才回过头来又看了看床上的女孩。
“你是怎么做到的。”
申屠的意思很明显,睡在床上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长亭的小师妹婉婉。这女孩子性格泼辣不说,一手暗器功夫更是了得。平常申屠能够不为他所伤,并不是因为他技高一筹。而是小姑娘的脾气总会泄露她的心思,这才让他侥幸逃过一劫。
现下李尚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婉婉双手奉上,怎么能够不让申屠不去怀疑。他不怕别的,就怕李尚的手段太狠辣,伤到了婉婉。
李尚瞟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挤进了申屠的那个小屋里。申屠起先还有些不愿意,若不是要他的答案,断然也不会让李尚这么轻松的进来。回头一看,这厮居然就这么大剌剌地坐到了桌边,还侧着头瞧着仍在睡梦中的婉婉。
“喂,看什么!有话说话!”
申屠咬牙切齿地到了李尚身边,一把拽下床帷,将婉婉遮了个严严实实。
“她与我切磋,结果输了。我便让她喝了一碗不回头,就这么简单。”
李尚又是微微一笑。
“……你为什么要这么设计她,又把她搬到我这里来。到底目的何在。”
申屠沉默了一阵,最终还是选择坐下来与李尚谈判。说实话,虽然同是土匪头子,可是申屠却一点都不明白这个封语寨的首领李尚到底在想些什么。
或许,他是所有寨子的首领之中最为神秘,也是最不好懂的一个。
李尚听到申屠这么问,一双漆黑如墨的眼里总算多出了一些其他的表情,诸如疑问之类。
“我以为你喜欢她。”
这话将申屠呛了个够本,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只要你一关灯闭眼,她就是你的人了。”
李尚说罢,果真就站了起来,似乎是想把空间独留给申屠与婉婉。就在他拍着申屠的肩膀时,申屠却突然发话了。
“你就这么走了。可不像你封语寨头子李尚的风格。”
一物换一物,欠债再还钱,绝对不做亏本买卖。这便是封语寨中人的座右铭。听起来像是生意经,其实都是做着将脑袋绑在裤腰带上的响马生活。
李尚没回头,只是回了申屠的问话。
“这是赔罪的礼物。我绑来的人,可不是邹大娘子。”
申屠听了这话,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那你是绑来谁了。”
李尚回过头来,对上了申屠的一双眼。
“不知道。看那个模样很是年轻,不过豆蔻年华。估摸着不是大少爷的未婚妻,便是二少爷刚过门的夫人吧。”
申屠听着这样的推测,不禁心中一疼,心思又飘到了几个月前的浣纱镇江边,那一抹桃红色的身影而今都是他的梦魇,怎么都抹不去。他一咬牙算是否决了李尚的第二种猜测。
“不可能是二少夫人,若你说不是邹大娘子,便一定是邹府里的其他人。”
申屠狠狠啧了一声,刚还想说些什么。忽然他的房门却被猛烈的敲着,那声音真是惊天动地。申屠匆匆望向床铺一眼,见婉婉没反映,心下才不那么慌乱。
“格老子的,谁啊!”
被申屠这么一吼,那敲门的声音果然没了。
“老大,出事了。有人带着邹大娘子跑了。”
申屠一愣,下意识地瞧了李尚一眼,见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就是一肚子气。于是他又梗着脖子对着房门口吼了一句回话。
“行了知道了!我这就来!”
说罢,申屠却坐了下来。并不急着带着自己的武器出去追。
“说吧,你是不是知道是谁干的。”
李尚不答,反而反问了他另外一个问题。
“你果然是想要将那个不知道身份的女子弄回来?”
申屠瞥了他一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知道,他们可不知道。若我不作为,那女子岂不惨了。我们只是求财,不想做没天良的事儿。”
李尚哼哼一笑,对这些话不置可否。
“行吧。那这个礼物我收回,你若真想要那个女人,就必须拿她去换。”
他说着,用手指了指申屠的床铺。
“因为我敢打赌,带走那个女人的人,一定是这小姑娘的师兄,穆长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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