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当夕阳的余晖洒在洛江江畔的时候,焚香的马车也缓缓停在了洛江岸边。承事勒紧了缰绳,转头望着江对岸许久。
忽然,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这才下得马车来挑开车帘,轻声对内里的人说道。
“夫人,咱们到了。”
等了一会儿,车里才响起了动静,也不过是轻轻地吭了一声。
“嗯。”
焚香木讷地点了点头,在承事的帮助下下了马车。到了这种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所有坚强都是这么地不堪一击。
正对着她望的方向,有一排建筑静静矗立在江边,已经昏黄的地平线色调难掩其恢弘的身姿。其中一座建筑,更是高耸入云。却是似塔非塔。
焚香眯着眼打量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瞧出来这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承事在一边默默站了许久,见焚香只是一个劲地吹着江风,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也就顺着她的眼神望了过去。
一目了然之后,承事低头解释道。
“此为洛江阁之中修得最高的一间屋,以前老夫人来这儿的时候,就会在这里头吃斋念佛,为正行少爷求平安。此屋,名为落尘。”
焚香听罢,忽然冷笑了一声。却并没有多做什么言语,承事回头跟上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倔强又义无反顾的身影。她在掀开门帘的时候身形顿了下,带着些犹豫。此后也不知到底是下了多大的绝心,才上了马车。
“咱们快些赶路吧,过了那座索桥,便到了洛江阁,对吧。”
承事没回话,只是上了马车,默默扬起了马鞭。静静流淌着的洛江,并没有将这横空出现的劈啪之声给淹没。
这一次,车赶得有些急,速度似乎比之前还要快上不少。坐在里头的小袖只觉得有些天旋地转,实在是难以忍受。
自己倒是没什么,就怕苦了焚香。她一抿唇,刚想去教训你承事几句,却被焚香拦住了。
“就这样挺好。还可以早些到那儿。”
小袖听罢,却还是劝着焚香道。
“夫人,这么颠簸下去,骨头都要散架了。再赶也不至于这么卖命吧?”
焚香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总算是透露了点自己的真心话。
“这是承事懂我,又嘴巴严实把这些话憋在心里没说。他聪明着呢,知道我到底来洛江阁是做什么。”
小袖被焚香说得哑口无言,只好慢慢放下要去拉门帘的手,老老实实地坐回车里,与焚香一起随着这狂奔的马车一道乱晃。
马车就这么行了一阵,本来是相安无事,眼看着就要过桥了。不知从哪里无端端地生出一声巨响,就像炸雷一样在焚香耳边响起。弄得她一阵耳鸣。伴随响声接踵而来的,便是骏马的嘶鸣之声。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恍惚间焚香似乎是听到承事在喊着这句话,她心理一急,张口就想问话,忽然身子一歪,却被失控地马车一起带着撞向了一边的岩壁,直接倒在了地上,几个翻滚之下才停住。
在这一系列变故之中,她不经意就狠狠撞上了平日里镶嵌在马车上用来保护的栅栏。
咚地一声沉闷的响声,就让她的前额开了花,顿时血流如注。可怜焚香本来是坐在马车最里头,然而这用布围成的车厢早就已经被岩壁与乱石给撕裂开来,当马车的残骸撞上顽石停下时,焚香就这么被抛出了车外。
这一下,焚香是彻底失去了动弹的能力。意识朦朦胧胧地,却还有些清醒,至少她可以感受到额间传来的阵阵疼痛,能够感觉到自己平躺在坚硬冰冷的土地上,耳边依稀还偶尔传来一些人的说话声,由远及近。
“哟,死了?”
来人是几个黑衣男子,走过马车时,冷漠地瞧了一眼被马匹甩出了好远的承事,而今他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没死绝的话,就再补一刀。”
突然,那个为首的男子冷漠地下了这个命令,径直便向焚香走去。只留下了那个最先发现承事的手下,其他几人都默默跟在了他身后。
焚香听到这样冷酷无情的话语,全身猛地一冷,却发现现下自己竟然伤重得连破口大骂都做不到。就在她挣扎的时候,一声沉闷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里若有似无地飘过。
那是利器刺进肉体的声音。
焚香一愣,紧闭着的双眼已经流出了泪水。
冷漠男子正好在这时候来到了焚香身边,俯身就要把她抱走。可是当他凑近焚香的时候,身形却顿住了。
也不知道是看到了焚香挂在嘴边的泪水,还是因为她太过于年轻的容颜。
“老大,怎么了?”
解决了承事的手下提着还在滴血的刀就这么走到了男人身边,顺着他的眼神一望,忽然便乐了。
“哟,还真是标致。怎么就生在邹家了呢?”
说着,他便上前要去摸一把焚香的凝脂肌肤。可是他的老大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头都没回一下就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的手道。
“你干什么。别动这些个歪脑筋,她可是咱们的财路。要玩,老大给你钱,改明儿咱们去江南十里秦淮去。”
说罢,他便松开了手下不安分的手,抱起了焚香。手下一愣,立马回过神来谄媚笑道。
“是是是,你看我这个性子。这么好的货色,应该留给老大才是,老大先,老大先。”
冷漠男子轻轻哼了一声,却懒得再费口舌去纠正他的这些淫靡思想,转身便抱着焚香向不远处的黑色马车走去。见提刀的下属还没跟过来,这才不耐烦地问道。
“你干嘛去。”
“老大,车里好像还有一个。总不能留活口吧。”
那人冷冷瞥了一眼依旧没有动静的破烂车厢,只留了一句话便带着焚香进了马车里。
“算了。既然是下人也都是受苦的人。咱们已经杀了一个无辜的人,没必要再节外生枝。就把她丢这里自生自灭吧。”
男人的话说得如此晦涩难懂,这几个目不识丁的亡命之徒又怎么会明白。他们面面相觑一番之后,只是将这句话理解成了不杀。于是纷纷都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洛江水依旧浩浩汤汤地向海里流淌,却并没有办法抹去这空气中静静弥漫开来的血腥味。
……
当焚香浑浑噩噩睁开眼睛的时候,视线还有些不清楚。在地上躺了好一阵子,才勉强让自己的视觉慢慢恢复。
焚香现下手脚都被缠在了一起,五花大绑地被人丢在了一堆干草里。可是时下天气已经微微转凉,到了这样一个清秋的夜晚,即便是月光都是冷的。更何况焚香的大半个身子还是紧紧贴着冰凉湿冷的地板。
“嗯……”
焚香嘤咛了一声,发现皱眉的时候额头有一角就会出奇地疼。就好像是有人在硬生生地掰开刚好的伤口一样。
这是哪里,自己又怎么会如此遍体鳞伤。
焚香环顾四周,却因为只能够扭动头部,能够看到的地方十分有限。看了好半天,也没打量出这房间的大小,只能从阴暗的程度来判断这间小屋应该就是一间破烂的柴房。
这一切做完以后,焚香忽然长叹了一口气,将身子又重重掷回了干草堆上,仔细听来,竟然可以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与紊乱的心跳声。
今晚的夜色很美,月光透过窗棂照进这间柴房,洒下一片皎洁。偏偏焚香却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完全包裹于黑暗之中,她却无力去反抗这样的状况。
她呆呆地看着那团明亮,脑子也越来越清醒,当自己晕倒前的一切事情变得逐渐清晰的时候,焚香更是深深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错,自己是独自一人关在这里的!
这样可怕的想法让焚香猛地想要坐起来,可是这动作刚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体力不支的她又摔回了干草堆上。
疼痛排山倒海地向她袭来,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她只觉得自己被埋在了一片飘满了浮萍的深海里,想要往上游去求生,却被水草缠住了双脚;那一片浮萍更是厚实的紧,让她找不到一条活路。
剧烈的疼痛感像是两团气压,挤压撕扯着焚香的灵魂。当她死咬着下唇,想让这样些微的疼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时,心痛却让她流下了泪水。
最后,她已无力地趴在了地上,哭得不能抑止。若是她的记忆没有出错,在自己昏迷之前,承事就已经成了匪徒的刀下亡魂。那样突兀的划破血肉的声音不断地在焚香的脑子里重放,让她的精神几乎要崩溃。
恐惧就像是一粒种子,又像是鬼魅,总是隐没在人的灵魂之中或是你的影子里,当有适合它的温床或猎物之时,你才能够窥见这一团让人看不见摸不着的感情的真正形状。
现下的陆焚香,可算是将自己心里的恐惧瞧了个透。那分明就是一张冷漠的脸,半是好奇又半是惊异地瞧着她。即便这张脸上并没有显现出任何恶意与杀气,焚香却依旧对它避之不及,恨之入骨。
因为心知自己在别人的地盘,焚香不敢哭得太大声,只敢默默抽泣着,她的灵魂忽然就这么被她一分为二。一个是当年在浣纱镇里的那个小女孩,另一个却是因为邹家的欺骗而突然长大深沉的妖艳女子。
这两个人居住在她的心理面,一个在帮着她宣泄心里的恐惧与无助,另一个却只是沉寂地笑着,似乎是在思量着怎么绝处逢生。
正在这时,柴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焚香忽然没了声音,刚刚吸进去的那一口凉气如何都不肯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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