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汴京城门口,天还蒙蒙亮着,等待入城门的人在关外便已经排起了长队。邹正言立马于人群之中,向周围扫了一眼,发现都是一些官家或者商贾的队伍占了多数,其他的也不过是些小贩与镖局的人罢了。
只是匆匆打量了一番,邹正言便能够确定这些人都是汴京城里哪门哪户的,可见邹家生意之大,打交道的人数之多。忽然,清晨第一缕阳光终于拨开云雾现了出来,当那一抹灿烂的光芒照到了城墙上时,朱红色的大门也应声而开了。堵在邹家队伍前面的人群攒动,一时间人声鼎沸。大家都顺着这人流井然有序地往城门移动。
邹正言骑在马上,看着这车前车后都是人,自然也得跟着人流走。只不过这么大的骚动,也不知道焚香还有没有在休息。他这般想着,侧头往马车处一看,果然看见焚香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挑开了门帘,睡眼惺忪地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怎么……到了?”
这是自她从那次劫难之后,第一次与邹正言正面对话。还是在自己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情况下。
“嗯,入了城门,便是汴京城了。”
邹正言一眼就瞧出她是刚从睡梦里醒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回了焚香的话。
焚香轻轻哦了一句,便又钻进了马车里。看着队伍,若要过城门守卫的盘查真正进城,还要起码半个时辰。倒还不如趁着这时候抓紧时间来简单洗漱下。反正马车里也一应俱全。
说起来,也不知道这个邹正言怎么想的。自打焚香彻底从昏厥之中苏醒过来,这个本来应该是悠闲行进的车队,就在没命地赶路。越是临近王都汴京,便越是日夜兼程。
这些都还是小袖后来告诉焚香的。邹正言那副模样,就好像是这队人身后还有盗匪紧紧跟着一般。在小袖的伺候之下,焚香洗了面,施了些胭脂,其他的琐碎工作便都交给小袖去处理了。自己则一个心思都扑在了研究邹正言的心思之上。
不管是在大婚前一日的初遇也好,还是邹正言带着青膏为她解除燃眉之急也罢,陆焚香自问自己虽然还不够理解这个夫家大哥,倒也还不至于将人看走眼。
按理说,像他这么高傲的男人,我行我素惯了,又长着那么一颗诡计多端的脑子,怎么会犹如惊弓之鸟一样,只是碰到伙穷凶极恶的盗匪就怕了。若不是战到只剩他自己最后一人,他应该会决不退缩的吧。可是这样没命地赶路,算不算是退缩呢?焚香不清楚,只是觉得这样做,实在是不符合邹正言的性格。
“娘子,您瞧,汴京城!”
焚香这边想得入神,突然被小袖欢呼雀跃地这么一叫,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到了繁华的王都。本来就好奇心旺盛的她也跟着小袖一道,趴在了窗边望着。
刚掀开帘子,焚香便呆住了。
也不知道邹正言是有心还是无意,带着邹家车队走的都是汴京城里最热闹的官道,这条可供四辆马车并行的大道若一直走到底,便可直达大宋王宫。
“这里便是汴京城……”
焚香喃喃地叹了一句。只觉得眼花缭乱,街边店铺满目琳琅,小贩多,行人更多。邹家的车队行过,好些人都会放下手中的商品,不自觉驻足观看,有些人是在打量着这不起眼的马车,更多的人则是在偷偷看着英姿勃发,傲视一切的邹正言。
焚香的一双灵动的大眼自打进了汴京城就好像重新有了活力一般,骨碌碌地转个没完,充满了神采。当那些小吃女红商品出现在她眼前时,她表现得更为兴奋了。恨不得立马跳出这束缚的马车,痛快地细细玩赏一番。
小袖看着焚香这样,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心里突然又有些后悔让焚香瞧一眼这比浣纱镇不知道大出多少倍的集市场面了。正当她准备上前提醒焚香一句时,却见焚香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在浣纱镇当陆家布庄大管事时的那一股严肃劲又回到了焚香身上。
小袖奇怪焚香是看到了什么让她突然便又现出这样的表情,便顺着她的视线向车窗外望去。却只来得及看那店铺一眼,突然车子一个拐弯,离开了这官道,让坐在车里的焚香与小袖,什么都看不见了。
焚香望这车窗外的风景逐渐从集市变成了巷道石墙,耳边热闹的人群之声也渐渐远去,只有这车轱辘吱呀作响。她兴趣缺缺地撇了撇嘴,又安静地坐回到了车里。
“娘子?您怎么了?”
这一路上,小袖也算是吃了不少苦。先是焚香刚烈投河让她已是吓得差点魂都没了,再是焚香劫后余生的大病,更是让她没日没夜地操劳,不仅是怕焚香撑不过去,还是怕脸色黑得堪比阎王的邹正言。仔细想来,那一段时间邹大少爷的脾气也很是差劲,看着谁都好像是恨不得砍那人几刀一样。还好娘子醒来以后,他这眼神也磨了不少戾气,小袖因为要伺候焚香,不用再与他有何正面的接触。不然还没到汴京城,她也要一命呜呼了。被这两位主子这么大动静地闹过之后,她的神经也敏感了不少。就像先在这样,当她看到焚香前一秒还兴高采烈,后一秒便沉默不语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听到小袖这么问,焚香抬头瞟了她一眼。只觉得小袖一直以来都在为她操心,心里突然觉得,自己太过任性。于是抱歉地笑了笑道。
“没事,我刚刚是瞧见了邹家的店铺了。”
小袖一愣,心下了然。便轻轻点了点头,依偎着焚香坐着,什么都不再说了。
马车还在缓缓向前走着,听这车轱辘的声音,便知道车队已经放缓了不少速度。既然已经到了汴京城,邹正言也没什么好着急的了。他现在全心全意想着的是另外一件事,自然也没有管马车里的动静。就连小袖悄悄掀开门帘偷窥他的状况,他都没有发现。
“娘子,您放心。邹大少爷在前头呢,咱们说笑声些,他肯定听不到。”
放下门帘的小袖好像是碰到了多大的开心事,压低了声音说着,眼睛都笑弯了。
焚香定定地瞧着她,突然伸手为小袖抚平了些许前额的乱发。这才说道。
“等会进了邹家的门,咱们少说话。你在人前开口,可不能娘子娘子地叫了。我那个婆婆你也不是没见过,邹老夫人对人严厉着呢。”
小袖吐了吐舌,似乎是想要活跃气氛。拉着焚香的手点了点头。
“便就只有这么点路程了。娘子,小袖都记着你的话了。只不过,现下就让我这么叫个够吧。”
焚香听到她这么说,便也一笑置之了。她看着小袖依旧纯净的眼睛,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恐惧正从她身体里悄悄溢出来。邹宅的未知,汴京城的广袤,还有自己在这里的孤身处境,都让她感到有些害怕。怕到她有时候午夜梦回时,都会忍不住在想,若自己就那么死在了那条湖里,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结果。
可是她没死,她不但没死,还是长亭救上来的。虽然那人蒙着面,虽然那人什么都没说,可是她却认定了那人是长亭。
自己越是肯定,便越觉得自己悲哀。可是她又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没办法一走了之的。邹家人虽然现下已经没有多少人在朝为官了,可是说到追究一个乡下豪绅家族的不是,倒还是有那个能耐。到时候,自己是痛快了,就不知道会给宣文他们带来怎样的灾难。
可是理是这么一个理,明明是长亭救了自己,却又把自己丢给别人,让她怎么能不伤心。
焚香想着想着不自觉又出了神,小袖也不知道唤了她多少声她才有点反映。
“娘子……您这到底是怎么了?”
小袖满脸的担忧。就因为焚香总是什么都不说。
“我是在想,从今往后,就咱们姐妹二人了。”
焚香苦笑了一下,拍了拍小袖的手。似乎是感受到了焚香心里的那一丝悲凉,也知她是在牺牲自己的幸福来保全陆家人的周全。小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晌,她才嘟囔了一句话。
“……说不定……姑爷也是个不错的人呢。”
这句话,宛如是一颗石子忽然就扔进了焚香波澜不惊的心里。她浑身一震,从头到脚都有些发冷。
是啊,自己怎么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
邹正行在邹府里呀!
那岂不是……今晚上她就要见自己这从来就不曾放到心上过的夫君。
焚香想到此,瞪大了的眼睛充满了慌乱。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惊到了,她的手心也渐渐泌出了些许汗水。还没等她想出个什么对策出来,忽然门帘一掀开,却是重仪在马车外候着。
“二少夫人,咱们到了。”
听到这句话,焚香与小袖颇有默契地对望了一眼,发现彼此脸上的表情根本就不像回家,反而是像要从此远征于戈壁之上的大宋将士一般决绝。
焚香深吸了一口气,用尽量平稳地腔调淡淡回了重仪的话。
“我知道了。准备片刻,这就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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