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邹正言好不容易躲开这由羽箭编织而成的天罗地网,来到焚香面前时,那一团猩红却仍然没有动静。
这让邹正言在那么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焚香!”
在回过神来的那一刻,他几乎都要去抱住她。外套上凭空插着的羽箭是如此显眼,邹正言一手提着佩剑,也不管这箭雨是如何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一步一步缩短着他与焚香之间的距离。
虽然只有几步,却走得那么小心翼翼。
忽然,那团猩红有了动静。
一个灵动的少女只是着着一件粉红的内裙,一下从那猩红的包裹下窜了出来。看到邹正言看着她发呆的模样,她忍不住气急败坏地说道。
“你傻站着干嘛啊!邹正言!”
被这熟悉而又带着生气的嗓音一震,邹正言这才发觉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尴尬间,像是在赌气一般,便也不去关心焚香的状况了。原来那件外套只是披在了焚香身上而已,当他提醒她小心时,焚香确实是趴下来了,却因为这羽箭钉住了裙摆让她动弹不得,再加上外面的一片混乱她听得清清楚楚,思量之下便只好以静制动了。
不曾想,当她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轻轻拉开外套一角想要瞧瞧外面情况时,却发现邹正言傻傻站在她身边,根本就没有管那些擦着他身体射向河里的短箭。她一着急,这才会扯烂裙摆,从这团腥红色的保护之中跳出来。
邹正言被她这么一喝,反倒是回复了之前的灵敏。可是大树边上的哀叫声却此起彼伏。看来不管是有没有身亡,肯定已经有不少家丁受伤了。
焚香提着这已经不成样子的裙摆,一身狼狈,听着这声音忍不住冷汗直冒。好像在她眼前出现的并不是什么邹家下人,而是若干年前她都不曾亲眼见过的惨状。
正在这时,又是几根利箭刺破空气呼啸而来。邹正言扭头一看,却发现这几只箭居然就是冲着焚香去的。
他面色一沉,飞身过去便削断了这些木制的武器。
叮叮当当一阵清脆的响声之后,一切又归于寂静。只是这一次的寂静,除了这虫鸣流水之声以外,倒还多出了些许痛苦的**声。
焚香躲在邹正言身后大气都不敢出,这河边的清风一刮,竟然让她冷得浑身直打颤。她却死死抓着邹正言,动都不敢动。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奇怪的是,过了好一会儿,在焚香耳边响起的依旧还是那些声音。她所想象的各种场面都没有发生。这样不寻常的寂静不仅让她觉得疑惑,更让邹正言大惑不解。
焚香微微睁开眼,只见前方依旧还是那一片树林,黑压压的一片让人看不到边,也窥视不到它的深处。转头瞧去,大树底下依稀还倒着几个人,她心头一紧,便想去马车那里去看看小袖的情况。刚走出一步,却被邹正言一把拉了回来。
“别去。至少他们现在在那里痛苦,总比死了要好。”
焚香一皱眉,这话太过冷酷无情,让她听着心里实在堵着慌。正张口要辩驳什么,身子忽然又被这男人往旁边一带,还没等她站稳,就见一只利箭从正言脸颊旁边擦过,正好扎在了她原先站着的地方。
入土三分之时发出的沉闷的响声,仿佛是在警告焚香她刚刚离鬼门关到底是有多近的距离。
邹正言虽然只是握着焚香的手腕,却明显感到了她的身体因这不起眼的响动颤抖了。
“呵呵。好,真不错,真没想到,你们这些个平日里吃人不吐骨头的富家人,倒还有几分保命的本事。”
正当二人面面相觑之时,一个戴着盗匪面具的男人扛着一把强弩从那黑暗之中慢慢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那些喽啰,或是拿着长剑大刀,或也与他一样抗着箭弩,只不过这带头人使的似乎要更大一些。
邹正言眉头一皱,冷眼打量了一下这在他面前谈笑风生的男子。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置身于这样的气味之中,就连邹正言自己都觉得有些变扭。可是面前这男人却依旧笑容满面,不见一丝不自然。
“你们是什么人。”
其实已经什么都不用再问,能够在这种状况之下还依旧面不改色,除了这刀口上舔血过活的人,又还会有谁呢。
那男人微微歪了一下头,似乎是看向了焚香。邹正言不自觉又将焚香的手抓紧了些,以为她会害怕,却没想到这男人在盯了焚香看了半天以后笑容更是明显。
“好好,不愧是陆家布庄的大娘子,这临危不惧的气势还真是没办法让咱们看走眼,抢错人啊。”
盗匪领头人嘿嘿一笑,竟然就这么拍手大笑起来。邹正言一阵讶异,将信将疑地侧头望向焚香,顿时被她脸上那副表情弄得哭笑不得。只见焚香正鼓着一双大眼狠狠地瞧着那些正笑得放肆的宵小,却不知这她自认为凶狠的神情在她的一身破败映衬之下,倒多了几许娇嗔的意味。
焚香自然没有发现这些男人们的真实想法,当她看到这些人的打扮与所用武器时,她只觉得有一股热血直往自己脑门上窜。现下这些人笑得前仰后合,分明是在嘲笑自己。看着这些人的张扬的笑脸,她忽然间又冷静了下来。
轻轻一哼,却冷笑了出来。
这轻飘飘的一声笑飘进了盗匪们的耳朵里,这些人也跟着止住了笑意。
“你们不用自报家门,我也知道你们是谁。打家劫舍,抢劫掳掠,若要数江南第一,那便是追云寨了吧。”
说着,焚香又瞟了一眼那领头人的强弩,脸上嘲讽的笑意更加明显。
“侠盗?呵呵,好一个侠盗头衔,要我说,不过是一帮只会以多欺少的鼠辈。今日小女子受教了,何为浪得虚名。”
本来邹正言知道焚香心里有火气,想着她随便发发小姐脾气便算了。哪知道她这嘴还真是属刀子的,杀人不眨眼不说,还刀刀要见血。邹正言见着眼前这帮人愈发沉寂,嬉笑之声渐无,到最后就算他们戴着面具都能够感受到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滔天怒气,他的心就越发向下沉。转头见焚香似乎还要说,赶忙便一把把她抓到了身边。
“家妹不懂礼数,顶撞了各位大侠,多有得罪。大侠此次前来,若是求财,咱们好商量。但求不要伤及无辜,放咱们一条生路。”
正言的委曲求全看在焚香眼里虽然有些气闷,却也知道这确实是一条万全之策。只不过看着平日里从来轻浮高傲的他为了保全其他人的安危而屈尊于如此,焚香感到意外了。
她睁大眼睛瞧着拱手向追云寨一行人说话的正言,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言语。
然而已经被激起的愤怒又怎能凭这恭维的三言两语平息下来。
虽然邹正言已经低声下气相求,他却依然抱双手于胸前,冷冷地看着这一男一女,既没有搭腔,也没有多做一个动作。
正言话音刚落,站在那盗匪头领身侧的一个喽啰开口了。
“家妹?我说邹大少,你还准备怎么瞒着呢?你莫非还想冒充陆宣文不成?”
焚香与邹正言听罢,皆是一愣。二人都是聪明人,当然知道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既然他们对自己这么了若指掌,很显然是有人专门透露了情报给他们。
可是有谁会这么知道熟悉焚香,了解陆家的事情甚至于将焚香与邹家人恨之入骨呢?
焚香在一旁冥思苦想,都找不到一个确切的人选出来。可是陆婉啼这个名字却已经在正言心里形成了。
正言抬起头来,正好瞧见了那个盗匪头领。
“在下邹正言不敢欺骗诸位。只求大家各取所需,不要伤了无辜人便是。”
“……不管是陆家的人,还是邹家的人,死了便是死了。都不无辜。”
那人冷冷的一句回答,让焚香浑身一个激灵。还没等正言答话,她便已站到了正言身前,毫不畏惧地与那戴了面具的追云寨盗匪头领对视着。
“四年前,血洗陆家进贡队伍,陆家随从十七人,上上下下无一幸免,是不是你们干的?”
本来还是义愤填膺的劫匪们听到焚香这么一问,突然又静了下来。正言匆忙一扫,竟然觉得这些人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是。”
然而那领头人斩钉截铁的回答却像是一记重击,打得在场众人还手不得,特别是陆焚香。
焚香心中仇恨万分,眼里迸发出的熊熊烈火似乎就要喷薄而出,将这人挫骨扬灰。
“十七人啊!!你们怎么就下得了手呢!!”
焚香说到此,眼眶渐渐红了。她若没记错,小袖的父亲便是那其中一员。那时她便对自己暗暗发誓,若有朝一日陆家布庄蒙圣上不齐,便一定要依靠足够的官府力量来保护这些押运家丁的周全。十五岁那一年,她终于办到了。她用每年布庄收入的两成有余打通了上下各个关系,让陆家的商运队伍成为唯一一只江南地区有官兵压阵的队伍。理由倒也用得冠冕堂皇,不至于让那些收人钱财的官员太过难做——因为她们是为辽人进贡布绸绢帛的陆家布庄。
面对焚香的质问,领头的那个男人似乎有些无言以对。但是转眼之间,他却用更加冷漠的语调回答了焚香的问题。
“因为你们做贡品给辽人。”
焚香一愣,倒是笑了出来。笑中之苍凉与悲戚,仿佛只有这潺潺流水能够明白。她一步一步向后退,无助到不知道应该找谁来为自己抒发这一腔积郁,正在这时,一个温暖的手掌扶住了她的肩头,扶住了她。
“多说无益。”
邹正言默默说道,再抬起头来时,眼中冷冽之气早已不加掩饰,这样的眼神却让追云寨众人大敢意外。众喽啰不自觉因为正言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而向后退了些许,只有那个领头说话的男子依旧站在原地。
“大哥……”
焚香见邹正言已一步跨到他身前。剑锋微微向前,已是不得不发了。
作者一更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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