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想来,沫如意在吹起那个竹哨招来信鸽的时候真的是有后悔的,所以她将信鸽放在家里饲养了两三天,这才下定决心放出去。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王喜雨一看就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只要是拿定了主意,没有什么需要等待的必要,她一刻都不会等。
信鸽在出去不到一天又回来了,这一次,是给沫如意带来了一个纸条。上面只写了时间和地点,并没有再有一个多余的字。虽然看起来真是万无一失,沫如意在看了纸条之后,还是把那信给烧了。
明明是下定了决心才走出的这一步,可是当如意真正站在这一片隐秘林子里时,她还真正有些害怕了。
第一个念头,便是转身离去。
“怎么?后悔了?”
正当沫如意的心里萌生去意时,突然一阵笑声挡住了她的去路。就算不回头,如意也知道,她要等的人已经来了。
“喜雨娘子,您来了。”
如意回过头来,恭恭敬敬地要行礼,却被清池一下扶住了。
“行了。既然只有咱们两个人,你也不必这么拘谨了。我们现在可是合作关系。”
清池嘻嘻笑着,便大大咧咧地转身靠在了一旁的树干上。正好让树荫遮住了她的踪迹,站在远处向这边看,就觉得如意是在对着一颗树说话一样。
如意听着清池的话,一时无言以对。踌躇之下,居然什么都说不出来。她不安地来回搓着手,踱着步。清池饶有兴致地看着,却并没有急着开口。
“我……”
终于,如意起了话头。她看了看清池,这才下决心问道。
“……如果我说,我愿意和你合作,你可以将我弟弟弄出来么?”
清池听罢,忽然一笑,双手交叉于胸前。
“哟,我还没说我的条件,你倒先说你的条件了。”
“因为多宝是我唯一的亲人。能够让我乖乖做事的唯一筹码。”
清池本来是在调笑着看似很是紧张的沫如意玩,听到沫如意这么一说,也忍不住正经起来。
“看来你是认真的了?”
“……若我不是认真的,岂不是在耍着王家大娘子玩么?这个罪责,我可担当不起。”
“呵呵,有意思。”
沫如意的回答似乎让清池对她越来越有兴趣了。她围着如意转着圈,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将如意打量了个遍。在她身前站定了以后,这才答道。
“若想把你弟弟弄出来,不见得是一件难事,却也不容易。原因有二。其一,是你弟弟的身体问题,我也略有耳闻,这要是真偷出来了,就必须得东躲西藏,如此疲劳奔波不见得对他是有好处;其二,是陆婉啼。这个女人啊,我只能说,现下的陆家人都看轻了她。等到真正意识到她的厉害之时,这帮陆家男人一定会追悔莫及的。就像当日的王家一样……”
无意的一句叹息,勾出了清池埋藏在心底的一段往事。虽然这树林周遭光线都很暗淡,让如意看不清楚清池脸上的表情。可是凭她细腻的心思,她似乎感到了一股强烈的情绪正从清池的心底里慢慢蹿了出来,这样的情绪大概叫做恨。
“……总之,并不是我王喜雨不肯帮忙,而是多方面考虑,现下不宜轻举妄动。我怕陆婉啼疑心太重,咱们还没有什么行动,她就先下手为强了。”
清池深吸了一口气,说话的腔调又回复了波澜不惊。她一边压低声音对沫如意晓以厉害,一边右手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沫如意看着这个动作,脸色不免有些发白。一时间,大脑一片混乱的她呼吸也变得有些重了。
清池望着她的样子,半晌才说话。
“你为什么这么着急?既然这么害怕,不必强求自己的。你若按照陆婉啼说的去做,她也一定不会是为难你的。“
见如意依旧低头不语,清池皱了下眉头,刚还想说什么,如意却抬头了。她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疑惑和不解,甚至有些戒备在里头。看起来,真像是困兽犹斗的模样。
清池倒也不生气,像是明白如意的心事一样。笑问。
“你是不懂为什么我会这么给你说?怕我使诈?“
被人说中心事了的如意这下嘴巴闭得更紧了。她知道这个王喜雨不仅是有头脑,更加有功夫。光是这一点,已经足够让她选择缄口默言,什么错话也不说。清池见她这么消极应对,就知道她心中的确是有顾虑,叹了一口气道。
“我在陆家,其实什么都不图,我和陆婉啼不一样,她是想让那个陆起良成为陆家的掌权人,她要的是权势。可是我呢?就是不想让她得逞,我要的是公道。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做他想。”
说到这里,清池却又自嘲一笑。
“不过现下我用的这法子不见得比她光明到哪里去,你不信我,也是应该的。可是刚才我那么劝你,确实是真心真意。你若不想做,不敢做,就不要和我再见面了。我虽然有我想做的事,却不想连累你。”
清池说着,便一手伸了出来。如意明白,这是在向她要回竹哨。只见她默默摇了摇头,轻轻将清池的手给推了回去。
“喜雨娘子不明白我的个性,我联系了你,就表示心意已决,对如意来说,已经没有回头路走了。”
清池一皱眉,显然是不明白她的逻辑。
“你怎么会突然就这么坚定了。难道……陆婉啼是要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她刚问,如意便给了她一个简洁的答复。
“婉啼娘子说,她让我想尽办法当大绣娘,她会从旁助我一臂之力。”
“……大绣娘?可是绣最后一层芙蓉渠的人?”
“正是。”
清池低头思考了一阵,忽然又道。
“如意,我看这件事你也不必如此紧张。让你当大绣娘,不见得就是要对陆家布庄不利。毕竟陆婉啼是要取布庄,不是要毁布庄。多半她是想着,待芙蓉渠平安进贡之后,你一定是未来绣庄绣房大管事接班人的不二人选。到时候,既然是她提拔的你,她便可以坐享其成了。”
“可是,我不想任她摆布。”
如意见清池竟然是这么一个看法,语调也不免开始急躁了些。清池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我在绣房的这一段日子,碰到了一位夫人,她是绣房的管事之一,待如意很好。不仅教了如意很多上层的手艺,更是将如意当成了朋友。看得出来,这位夫人很是敬重现下陆家布庄的大管事,我不想,也不愿意助纣为虐。这样只会让如意心不安,也是辜负了这位夫人对如意的一片热心。”
“……就因为这个么?”
清池听着这理由,实在是惊讶万分。她如何都想象不到,沫如意竟然就会因为一个外人而作出这么冒险的事。要知道,得罪陆婉啼可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如果喜雨娘子与如意一般,从小到大都活在尔虞我诈之中,被人利用,身边除了弟弟之外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个朋友的话。喜雨娘子也会和如意作出一样的选择的。宁死,不负有心人。”
“…宁死,不负有心人。好,好啊。”
清池喃喃念了一遍沫如意的最后一句话,忍不住拊掌叫好。
“沫如意,你可真是个有趣的人。说得出这种话来的人,我王喜雨一定是信得过她的。呵呵,不管这次合作成不成,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开怀笑罢,清池突然又道。
“不过,你若是抱着保布庄的心得到大绣娘的位置也不见得是坏事,不如这样,咱们先按兵不动,看陆家布庄是个什么决定办法。若你果真上了这个位置,咱们再行他议。你说呢?”
听到这样的建议,如意虽然心里有些不愿意。却也知道这是现下最好的应对办法,只好默默点了点头,当是答应了。
……
“少爷。”
是夜,邹正言正在屋里喝着茶,忽然重仪悄声进来了。
“嗯,怎么样。”
“……是,刚回来的人说,那个叫做沫如意的绣娘果然是去林子里与陆大少爷的随从,清池见面去了。只是奇怪的是,那个沫如意在去之前,竟然还准备了好些冥纸香烛带着,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听到这个回报,邹正言的唇角上勾起了一抹笑。
“这你们就不明白了,因为你们不是陆家人啊。”
说着,邹正言便起了身,坐到了床榻边。
“那片林子,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因为之前在林子里发生过的事情,倒却无端端成了陆家的禁地。到了晚上,可没几个人真有胆子进去呢。”
重仪低头细细听着邹正言的话语,揣摩了半天,终于有些了悟。
“莫非少爷是指,路大少爷的母亲陆张氏在那个林子里自尽的事?”
“聪明。这真是个绝妙的接头地点,看来这个王家娘子王喜雨,果然是不可小觑才是。沫如意带着的香烛之类,估摸着也是那个小丫头出的主意,这么一来,就算那个沫如意被人发现了,也可以以祭拜亡灵为由搪塞过去,虽然理由可能牵强了些,谁又还会拿着陆张氏的事情刨根究底呢?”
邹正言一面仔细分析着,一面不仅对这些女子啧啧称奇。若是在王都,他可见不到这么多心思玲珑剔透的女子。这些女人的手段伎俩,比起男人可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了,去的人有没有发现其他人马。”
“……有,不过那个人只是跟到了林子外,就没再进去了。”
“呵呵。看到了吧?这就是这个地方的妙处,那个人,一定是陆家的人。但凡是陆家的人,都不会在晚上跨入那个林子一步,这就是为什么那个探子会离开。”
邹正言呵呵笑着,忍不住连拍了几下床榻。貌似作为一个局外人,看着这场戏很是开心。
“那他是谁的人,可看得出来?”
重仪摇了摇头,一五一十地转述着探子的回话。
“看不出来。不过从他过来的路线看,应该是跟着沫如意来的,并不是清池。”
“嗯,那就好。太快让陆宣文知道他身边的那个得力助手到底是谁,这游戏便不好玩了。”
邹正言这般说着,便将被褥一掀,竟然就这么躺下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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