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会结束当晚,邹正言不似往常,并没有到艳歌那里去把酒言欢,反而是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房间里,喝着闷酒。越是喝,心里便越是不畅快。
邹正言望着已尽的酒杯微微皱了皱眉,嘴里似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尔后便将酒壶与杯子一起放在了一旁,再也不去拿。
忽然,门扉开了。
正言明明是听到了响动,却并没有回头看,依旧望着天上那如水的月亮。
“……我还以为,你今晚上不会来。”
像是早就知道了不速之客的身份一样,正言低声笑了出来。自始至终,他都一直在看着窗外夜色,没有回头,更没有拿酒。
焚香站在门边叹了一口气,手中提着的正是水中仙。
“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虽然我不知道这是福是祸。于情于理,我都是应该来的。总该与你道声谢,以后的事,以后再想。”
她一边说着,一边便将手中的酒坛开了封。将之倒进了两只碗里。香气缓缓飘到邹正言身边,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这是……”
邹正言忽然跳下了窗台,身子正对着焚香与酒。
“……艳歌姑娘好记性,知道大哥喜爱水中仙。这几日大哥虽然没有再去过那里,她却还挂着你。就在前些日子,还送了好几坛到陆家。那送酒的还留话了,说若是这水中仙没了,他们酒庄会继续送过来。银子嘛,有人已经提前交了。”
邹正言静静听着焚香说的话,并没有多加什么评论。说真的,只不过是几日不见那个艳歌而已,她是什么模样居然也有些模糊了,这么看来,自己怕是做定了负心人了吧。
见正言依旧沉默,只是坐到她身边来,拿酒默默喝着。焚香叹了一口气,算也明白了这二人的神女有意,襄王无情。只不过,也是明了而已,虽然作为女人,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同情艳歌,却也不是她应该管的事。她不该管,也不想管。
今日提酒来,无非只是为了能够让自己不那么尴尬。焚香双手捧着碗,只是轻抿水酒,并没有真的喝下去。邹正言看在眼里,嘴边的笑意虽然充满了戏弄,却并没有说些什么激将她的话。只是一碗又一碗地给自己倒着,喝到最后,就连焚香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她一把按住了邹正言还要拿酒坛的手,当邹正言的眼神不自觉地飘到二人相叠的手上时,她才发觉到自己的冒失,赶忙抽开了手。
“虽然酒是香,是醇。喝些许还好,喝多了还是伤身。”
“哼哼。真难得,你也会关心我的死活。”
邹正言言罢,果然就不再碰酒坛。身子微微向后,就这么舒服地靠在了椅背上。
“这句话也是我该问你话。我也没想到你会管我的死活。”
焚香一回头,小脸紧绷着。
“这几日你果真不在陆家庄?”
“果真不在。”
“……果真是去了碧云镇?”
邹正言笑了笑,又点头道。
“是去了碧云镇。若我不去,哪里来的青膏。”
说着,邹正言突然身子前倾。吓得正在沉思的焚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后退了好几步才站定。正言低声笑着,明显是在得意自己的恶作剧得逞。焚香见状,刚想发脾气,却听到正言又正经了下来。
“不过这青膏,我实话与你说,根本就不是给你们的。是给陆起良的。”
焚香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等一下,你是说……”
焚香没有把话说下去,她怕自己真的猜中那个结果。那个她最不愿意接受的结果,一个她不愿意去相信的结果。正言抬眼静静瞧着焚香瞧了好一会儿,发现只不过几日不见,这个小妮子还真是消瘦了不少,苍白的面孔还有那一对不再带着盛气凌人神色的眼眸都在充分说明着她尚在大病之中。
焚香被正言盯着变扭,移开眼神的时候表现得有些不自然。正言不以为意,默默点了点头,给了焚香一个答案。
“陆起良不是受骗,从始至终,他做生意的人都是邹家。今日他抬到集会堂里的那箱青膏,也并不是假的。看那个成色,用来做芙蓉渠虽然可能会有些美中不足,却也足够了。”
焚香在一边默默听着,越是往下听眉头就皱得越紧。
“那你为什么……”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说那箱青膏是假的?还是要问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法子把陆起良在陆家的声誉打个粉碎?陆焚香,你到底是关心陆家,关心自己,还是关心他?”
“……大哥不要乱说,焚香只是想把整件事情弄明白罢了。”
面对邹正言的追问,焚香选择了逃避。她背对着邹正言,让他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却让邹正言将她微微颤抖的背影尽收眼底。不知为什么,邹正言心中有些愠怒,他不自觉地又拿过了一碗水中仙,一饮而尽。
“陆起良一开始就是想要陆家布庄大管事的位置。前些日子他不出席集会堂的会议,其实是在等这批货到。待我带着货品给他的第二日,他便将这东西给抬了上来。为的,就是要用这些青膏换你手上半块玉佩,把你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
邹正言说到此,欲言又止。见焚香还是没有转过头来,这才又狠心说道。
“事已至此,我也把所有事都跟你说了。信不信我是你的事。不过既然你是邹家的媳妇,当大哥的就不得不再忠告你一句。人心隔肚皮,你的仁慈,还是省着点用吧。你想保住陆家布庄,你对咱们邹家人多防范,就得对陆家人多防范。每个人,都不得例外。你……”
“……好了不要说了!”
焚香忽然任性地捂住了双耳,愤怒地打断了正言的咄咄逼人。邹正言见状,果然闭了嘴。阴沉下来的脸色说明他的心情坏到了极点。
“呵。是大哥多嘴了,弟妹,时间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青膏明天就会如数放到染布坊里,你也不用担心我邹正言反悔。当着那么多陆家人的面说了这个弥天大谎,我们二人怎么都要把它圆下去,这个道理我懂。”
邹正言一边说着,一边坐到桌边,只是喝着酒,再也没有多说一句。
他是在用酒来压住这让他喘不过气来的气闷。焚香缓缓垂下了双手,有那么一瞬间,她对于这个一反常态的男人感到了不知所措,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
正言抬头瞟了她一眼,就好像是在给她指出一条路一样,又像是在赶她。
“走吧。夜深了。”
焚香默默点了点头,轻轻推开了门扉。门外小袖早已等待多时,听到里头激烈的对白却又不能进房间,早已经着急得四处乱窜了。门突然一声打开,对她来说简直比仙乐还好听。
““娘子?”
小袖见焚香失魂落魄的模样,赶忙迎上前来。却见邹正言背对着房门坐着,一个人孤独地喝着那坛水中仙。
“小袖,咱们走。”
焚香无力地说道,她紧紧抓着小袖的手,似乎是在祈求她带她离开这里。小袖连连点头,扶着焚香就往外走。
“慢着。”
突然,邹正言发话了。
“……”
焚香止住了脚步,虽然并没有回话,却在等着邹正言的下一句话。
“今日我给你的,并不是施舍, 而是恩,日后你终归得还,所以你也不必感谢我。”
“……焚香明白,不打扰大哥休息了。”
焚香听罢,木讷地回了句话,这才在小袖的搀扶下慢慢走回自己的小院。
……
待这主仆两人彻底离开了小院,站在门外静静看着这一切的重仪才进得屋里来,确定周围没有闲杂人等在以后,才关上了房门。
“少爷。”
“……今日有疑问的人还真多,问吧,也不缺你一个。”
邹正言一笑,继续一饮而尽。
重仪沉思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想怎么说最为妥当。好一会儿才问道。
“少爷,重仪只是想明白,少爷忤逆了大娘子意愿的事情,要不要让二少夫人知道。”
邹正言的身体因为这句问话短暂地停顿了所有的动作,在一切又恢复平常的时候,邹正言下了一个决定。
“不必了。这样便好。你下去休息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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