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良静静站在那,似乎是在等着结果,一个他早就已经明了的结果。站在大堂上的他,并没有再多说一句多余的话,含笑的面孔写满了对于胜利的喜悦。
焚香在一旁看着,眼泪不住往下掉,却是无声的掉泪罢了。她默默转过头来,让小袖扶自己回房。这场纷争,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也是她穷尽所有力量想要避免的。然而当一切果真到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小袖……扶我回房吧……我好累,想要休息。”
焚香闭着眼,泪珠与疼痛依旧挂在脸上没有抹去。小袖默默答应着,正要带焚香从屏风后的小门离开,却听到良久不曾说话的起良又说道。
“若是宣文表哥点这个头,在座大伙也没有异议的话。正好,焚香妹妹也在这里,就由她出布庄的家印,为我写个证明,将布庄管事的权利暂时交到我手上。”
焚香身子一震,愣在当场。顷刻间,她明白了所有。忽然间,一腔怒火喷薄而出,怒极反笑。
“好,好一个缜密的计划。好啊。”
焚香边笑边叹,边叹边落泪。
“娘子……您别动怒,对身子不好啊,娘子……”
小袖轻声劝着,搀扶着分享的双手明显感到了她身子的颤抖。
焚香忽然一抹泪,一手止住了小袖的劝解。
“小袖,替我整衣。”
她冷冷命令道,慢慢直起了蜷缩着的身子。
小袖一愣,仿佛有些不明白她说的话。焚香望了她一眼,又道。
“替我整理好妆容。我要出去,好好见见这个令我刮目相看的陆起良,陆少爷。”
“……是。”
小袖领命之后,便上前开始为焚香梳理好些天不曾树起的长发,盘髻,画眉,乃至穿上厚重的华服。焚香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想了许多,盼了许多。临到小袖将之装扮完毕了,她盼着的想着的都没有成真。反而却在整理裙装时,听到了起良对宣文的一再逼问。
“宣文表哥。现下也是非常时期,虽然弟弟明白,这位老主顾的要求未免也太过怪异了些。可是无法,若不是弟弟当布庄的大管事,他是断然不会给我们提供青膏的。宣文表哥,大局为重,做弟弟的虽然心痛,却也无可奈何。”
话音刚落,起良对着宣文又是一拜。宣文冷眼看着起良声色并茂的表演,也不知道是心痛还是懊恼,总之他的面无表情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敢多说一句话。不管是帮宣文也好,还是帮起良也罢,现下谁只要多说一句多余的话,说不定就会马上被其他人划分到主房或者偏室的阵营里去,到时候这两家真要斗起来,即便自己不想卷入到这场斗争中,也会身不由己,不得已而为之。
只见过为自己讨利益的,可没见过有人为了能够平息他人的战争惹自己一身骚的。笑话,谁要出这个头呀。堂下众位管事心里无一不在这么寻思,越是这么想,嘴巴就闭得越紧了。
“起良少爷说得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当然要以大局为重。虽然焚香是个妇道人家,这个道理焚香还是明白的。”
突然,这安静沉默的环境被一阵掌声给打破。众人正惊讶着,就见一身华服的焚香由小袖搀扶着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珠帘一落,随着焚香头上的金步摇一起丁玲作响。
“大管事。”
刚刚闷不做声地众人赶忙起身向焚香行礼。焚香点点头,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了起良面前。
“起良表哥可看到了。这就是大管事的权利。他们尊敬的或许不是焚香,但是陆家布庄大管事的这个名号,他们不尊敬都不行。只要陆家布庄在这儿,陆家人就可以安心过日。这样天大的权利与尊荣,每个人都想拿,每个人都想取,起良表哥此等天造之材,有这种意图,也不足为奇。焚香自然明白。”
起良默默听着焚香说的这些话,字字如针扎。令他忍不住握紧了自己的双拳。
“焚香表妹,我……”
起良想说些什么。可是焚香却一手制止了他的话。
“起良表哥,多年以来。自陆家布庄开始做生意起,确实有这样那样的难关,也遇到了不少愿意救布庄与陆家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贵人。当然,这些贵人中,好多都是生意人。既然是做生意的,求财求色求名利,倒也不足为奇。多少年了,自焚香记事起,也见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要求,若不满足,他们便不帮陆家布庄,布庄就得死。为了避免这种结果,焚香的先父在世时,实在是费了不少心思来尽力满足这些条件,从而解布庄燃眉之急。那个时候,焚香便总会在想,若是焚香碰到了这样的情况,焚香该怎么办。如果可以,焚香愿意一辈子都不碰到。可巧了,托芙蓉渠的福,也是托起良表哥的福,焚香在执大管事一职期间,还是碰到了。这让焚香明白了一件事,祸福之事,避不可免。就这点来说,焚香确实是要谢过起良表哥了。”
焚香轻轻一笑,向着起良行了一个礼。起良望着焚香病弱却又倔强的身影,听着她这尖锐的话语,脸上真是红一阵白一阵。想说什么,却又如鲠在喉,什么都吐不出来。
“青膏之事,想必在座都有所耳闻。焚香惭愧,就连与夫家谈生意都没有谈成。正在陆家上下愁眉不展时,起良表哥却带着这一箱救命的东西来了。这是焚香要感谢起良表哥的第二件事,焚香在这儿,再拜起良表哥。”
焚香说着,又是一拜。在站起身的时候,差点跌倒。小袖与宣文一左一右默默扶着,心疼溢于言表。起良心疼地看着,却明白即便他们二人的距离有多近,他已再也没办法走到她身边。
自己这一步已经跨出去了,等到想要回头时,昔日的阳关大道早已消失。
焚香笑着让小袖与宣文站到一边,看向起良时,却连眼神都是没有温度的。
“几箱子青膏换一个陆家布庄大管事的位置,到底值不值呢?焚香不知道,可是从现在的情形来看,起良表哥的那位老主顾,已经让焚香没得选择了。敢问起良表哥一句,是不是移交字据一立,即日便有青膏送到染布坊继续芙蓉渠的制作?”
起良木讷地点点头。焚香却不依不挠,向前一步道。
“焚香斗胆,向起良表哥讨个承诺。若是焚香给了您大管事的位置,是不是即日起就会有青膏送到?”
“……我陆起良对天发誓,各位长老在此,也能够做个见证。只要大管事的位置给了我陆起良,即日起芙蓉渠所需的材料青膏要多少就有多少。绝不食言,若食此言,陆起良定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起良右手竖起三指,对天发誓。焚香看着他看了良久,尔后才缓缓点头道。
“好,我信你。小袖,取文房四宝!”
“……是。”
小袖屈膝行礼后,便从小房内拿出了纸墨笔砚。焚香被宣文扶着坐到了桌前,抬笔时,焚香望向了堂下陆家布庄的各大小管事。突然又道。
“各位。焚香明白这个决定太过于让人为难,既然事情由焚香起,就由焚香了结。是焚香不才,领导无方,让布庄陷入绝境。今日就让焚香在各位叔叔伯伯面前再任性一次,擅自做了这个主张,希望焚香此次让贤,能够让布庄置死地而后生!”
焚香含泪说完,便果真在宣纸上写起了转让陆家布庄大管事的字据。其声悲壮,让座下的男人们都忍不住有些眼睛湿润。有些人低头不语,却是哀叹声一片。起良见状,心知不好。陆焚香单凭刚刚这几句话,很有可能会让他人心尽失,想要再重新树立起威信,怕是难了。
他低头思索着,突然有些后悔了。虽然说陆婉啼把话说得很死,他若不拿大管事的位置,就不给他青膏。可是不见得就真的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毕竟他与陆婉啼的关系已经不是那么简单了。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陆婉啼与他比他与焚香要来得更亲密。所以,他说的话,不管怎么样陆婉啼都是会听的。
事情往往都是这样,一步错,步步错。
起良抬头,见焚香洋洋洒洒已经写满了一张宣纸,眼看着就要落款年月了。他心中一软,突然就想要反悔。刚要上前,却被二长老用一个眼神给呵斥了下去。起良一愣,只能乖乖又缩回了伸出的手。在那一刻,起良明白,自己手中抓着的东西,彻底空了,空空荡荡,不再见任何他想的事或人。他的生活里,从此只有陆婉啼。或许,还有一个陆家布庄大管事的虚名。
“……小袖,请玉印。”
焚香停笔,轻轻吐了一口气。做足了心里准备才说这句话,到现在,一切都已经成定局。就连小袖都有所了解了。只见她点点头,脸上再也不见任何悲戚的神色,转头就要往陆焚香的书房里去。
只是当她穿过重重人群,在人们的注视下就要离开集会堂时,却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小袖疑惑地抬头一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来者是一翩翩公子,大概是而立之年。只见他将折扇一打开,盈盈笑着在小袖耳边说了句什么,这才慢慢往集会堂里走。
“来者何人?”
焚香见着是他,也是疑惑不已。直到长老发话问了,她这才回过神来。忙上前回道。
“诸位长老莫怪,他是焚香夫家的大伯,邹家大少爷,邹正言。”
焚香话音未落,集会堂里的人都炸开了锅。谁知邹正言依然步态稳重,不慌不忙,没有一点引起骚动的自觉。直到走到了主座前,这才停下来。
“在下正是邹正言,各位陆家长老,有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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