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焚香突然从噩梦中惊坐起来。醒来时,满身满脸都是汗,毕竟只是早春,即便房内放着一个暖炉,还是会有丝丝凉风刮入,惹得焚香的身子在被窝里阵阵颤抖。
“谁?”
忽然,外屋细微的响动传进了焚香的耳朵里。她几乎是尖叫出声,脸上充满了恐惧。
屋外的响动停止了。那人却并没有说话,过了半晌,这才又是一声叹息。
“是我。”
那人似乎提着个灯笼,温柔的光芒顺着那人的轮廓爬到大理石屏风上,再又慢慢映在焚香内房的帐上。
焚香往床内缩着,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就连脑子都有些失去思考的能力了。她觉得好累,不想去想为什么会有男子半夜出现在这里,也没有去想为什么睡在外房的小袖半分动静都没有。
“……我是宣文表哥啊。”
轻轻一句安抚的话,让焚香恍如隔世。她放下了防备,呆呆地看着纱帐外宣文朦胧的身影。他一手背在身后,似乎仍是穿着有些厚重的秋衣,右手,则是提着一盏走马灯。
焚香痴痴地望着这灯笼上的图案,从花骨朵含苞待放到花瓣凋零,这便是这个走马灯上的所有内容。
宣文在外房默默站着,听房内没有任何动静,便知道多半焚香是在瞧着走马灯瞧,就像小时候一样。他微微一笑,叹了一口气,随手抽了张凳子就这么侧身坐在了纱帐边。连同走马灯一道,成了焚香眼中挥之不去的风景。
“…这么晚了,找我有何事?”
“没事。只是来瞧瞧你。”
“瞧我?既然是来瞧我,又何须大费周章把这东西拿来?”
焚香抿嘴一笑,虽然明知宣文看不见,却还是对着那个走马灯努了努嘴。
宣文听罢,也顺势看了一眼脚边的走马灯。尔后才抬起头道。
“因为我知道,从小到大,每次你看到这个走马灯,就会心情好很多。我有时候也常常在想,看着这花开花落几番晴,岂不伤怀?为何却会让你愉悦。不过若我能明白,我大概就不是陆宣文,而是陆焚香了。”
焚香窝在床头听着宣文说着这些奇怪的话,实在是有些吃惊。忍不住便又看向了宣文。见他坐在走马灯旁,确实像是在思考,更是诧异了。这种滑稽的话语,竟然出自陆宣文之口。焚香一下没忍住,嘻嘻笑了出来。宣文本来还在沉思着,听到焚香突兀的笑声,便知道是刚才自己失态了,虽然有些尴尬,脸也有些发热,却只是轻轻咳嗽了几下,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愉悦。
笑声止,这次轮到焚香叹息了。
“宣文表哥,谢谢你。”
宣文听到道谢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大概不会明白,这一句道谢之重。因为宣文之于焚香来说,实在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存在。从小到大,他总会在焚香无助孤单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出现在她身边。说着蹩脚的安慰的话,做着他并不擅长的事,只是为了自己疼爱的这个表妹能够重新绽放她若花朵一般美丽的笑脸。
焚香轻轻靠在床边,走马灯里的烛火在随着微风摇曳,让这一幅静静游走的花生花败图又多了几分神秘感。焚香眯着眼,仿佛看到了春去秋来,繁花似锦,却在自己眼前瞬间灰飞烟灭。仿若这走马灯上的画得根本不是杏花,而是昙花。
因为只有昙花,才会昙花一现。
焚香默默歪着头看着这美丽却又带着几分伤感的场景不断重复着,心中也渐渐变得平静下来。
忽然,她喃喃念道。
“宣文表哥,这杏花灯,是谁做的你可知道?”
宣文偏头想了想,一五一十地回道。
“什么人大约已经不重要了。已经是你我儿时的事情。”
“那你又知不知道,第一副芙蓉渠,其上芙蓉花瓣,是谁绘制的。”
宣文一愣,无言以对。
焚香叹了一口气,忽然轻轻下了床。虽然地板很冰凉,她却依旧光着脚向那纱帐外的灯与人轻轻走去。
“这事,我也就只与你一人说。”
宣文讶异间,焚香早已掀开了帘子。她的身上只是披了一件外衣,要多单薄便有多单薄。宣文一皱眉,想着再为之披上披风。却被焚香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陆氏族人都不知道,当年绘制芙蓉渠的人,便是做这杏花灯的人。杏花灯与芙蓉渠的异曲同工之妙,他们也不明白。”
说着,焚香蹲了下来。一手拿着灯套,似乎是要将这走马灯与蜡烛分离,宣文觉得奇怪,却并没有阻止。只是在一旁看着,却又怕焚香伤着自己,便也索性蹲了下来。
忽然,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在焚香手上拿着的是灯套不错,却只是一层。宣文吃惊地望着焚香,见她含笑不语,只好自己去找答案。当他的手刚碰到这灯套时,他才了然。
“原来……是有七层。难怪一幅简单的杏花图,居然如此栩栩如生。”
“一层是花,一层是叶,层层相扣,才有花开花落几多春。这是个小把戏,可是用在芙蓉渠上,却可成为旷世之作。”
焚香简单的一句话,说得宣文也好奇的很,实在想看看真正的芙蓉渠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可是他刚想问,却听到了焚香的叹气声。
“可惜啊……”
“可惜什么?”
焚香不答,只是将那几层纱绣又扣了回去。这才抬头道。
“那个会芙蓉渠的人,早就已经死了。你说这是不是命呢?她是被陆家家法处死的。而今日,她所创制的芙蓉渠,却极有可能救陆家上下百余口人的性命。你说这到底是命?还是孽?”
焚香说罢,只是用一指,便掐灭了蜡烛。宣文负手而立,不语。心思凝重得很。
“……回吧。天快亮了,明日的事,明日再说。明儿个一起来,我便要去选绣女缝制芙蓉渠了。是福是祸,就看这一关了。”
说着,焚香将那还泛着热气的走马灯抱在了怀里,轻轻挑开了帘子,便又进了里屋。只留下宣文一个人在黑暗中。
这凝重的情绪就像是可以传染一样,而今宣文也觉着心中沉重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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