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食人的重骑兵其实按照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合格。首先,他们的骑士并非装备重铠,全身上下都被保护不错,可除了几处重要部位外,其余地方都是皮铠;其次,战马的保护也并不到位,也就是头、胸、肩等正面迎敌的部位装备了铁铠甲。不过这样的变异重骑兵有个好处,他不用扈从帮助其完成穿戴、上下马等一系列动作,灵活方便了许多。这种以牺牲防御力换取提高机动力的做法,在中国也曾风行一时,但重骑兵的功能实在太单一了,随着破解的套路不断出现,这种不伦不类的重骑兵很快就退出了历史舞台。(南宋时一度死灰复燃,金国的锁子马、铁浮屠号称天下莫敌,却被岳飞爷爷的步兵一破再破,自此再无声息。)
没想到又在这碰上了——高仙芝虽吃惊,却并不慌乱,马上让人在葛逻禄营地处安排绊马索、鹿角刺、拒马坑、连射重弩、联排栅栏等一系列阻碍手段。
重骑兵威力巨大,但万万少不得其他兵种的密切配合。重装步兵以及弓弩手必须保证,在重骑兵漫长的穿戴装备过程中,己方能够不被敌军先发制人的攻击给打残了,而轻骑兵除了担负远距离侦察保障的任务外,在重骑冲锋前还要不断的出击,或适度接触、或佯攻,总之必须找出敌军的破绽所在,好让重骑有的放矢的完成对敌最薄弱部分的冲击。
以上说的是常规重骑战法,却和今天怛罗斯决战的情况颇有出入。
齐雅德一心以为在葛逻禄临阵反戈的配合下,一万重骑突入军心大乱的敌营中,收割唐军性命必定如探囊取物般容易;而高仙芝则算死大食人必定中计入伏,憋足了劲要一举歼敌之主力!
随着穆罕默德一声令下,两翼的大食轻骑兵开始分作几路,蜿蜒向安西军两侧游来,造成即将重骑出动的态势;而温哈古尔率领的五千骑兵队一反常态,抢在了重骑之前,缓步向疏勒军正面压来。
“高公请看,正面之敌打出的旗号!”
高仙芝依然选择了河边土丘作为指挥所,定睛细看之下,果然见到敌军最前面,硕大的三黑三黄旗格外刺目。
“呵呵,如此大旗,他们是生怕葛逻禄看不到吧。”高仙芝笑得畅快,“行,本将就如其所愿!传令张远济,动手!”
温哈古尔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行进速度,他可并不像齐雅德那样对葛逻禄部的叛变抱有非常的信心。在他看来,两军对垒,最痛快的莫过于直面交锋,至于背后的那些阴谋诡计,在强大的武力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不过,既然主帅下了严令,他也不想、更不敢违抗。反正无论事成与否,他今天的任务都相对轻松——如果唐军内乱,他就迅速脱离正面战场,绕道至敌军背后袭击;如果唐军不内乱,穆罕默德是怎么都要冲锋一把的,他就静待重骑兵上前,保护其侧翼。
“啪!”一声脆响传来,温哈古尔没来由的心头一震。
“哪里响?是什么东西?”齐雅德正凝神观看己方部署,忽然远处一声响,本来就紧绷的神经更加揪心。
“好像是……唐军的后军营帐方向,不知道是什么……”
齐雅德和他的手下面面相觑之际,远在怛罗斯河上游东岸的郭晞却精神一振,终于来了!
“窦勇袁晋听令!”
“末将在!”
“依计行事,务必要截住敌军之退路,如有一人走脱,本将唯你二人是问!”
“遵命!”
为了这一刻,健羽卫已准备多日。郭晞亲自领了四旅的旅帅,每天侦查摸底,早已将塔拉立丹的三千骑兵如何扎营、如何巡逻、如何作息等情况摸得烂熟。隼飞旅的窦勇、鹏翱旅的袁晋,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一听中郎将头一份差事就派到了自个身上,顿时犹如出柙猛虎,浑身是劲的上马而去。
“潘石、赵卫!”
“末将在!”
“动手!”
塔拉立丹从昨夜接到齐雅德的命令后便一直心绪不宁。被抽调到这个角上来监视安西军的一支偏军,实在不是他愿意干的事。可自己手下的兵力已在怛罗斯的攻防拉锯战中消耗殆尽,已没有本钱再和齐雅德讨价还价了。远离主战场,情报消息比谁都落后,可他还是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味。
与高仙芝也算是老相识了,尤其是去年惊心动魄的那一战,老到的安西军几将石国灭国,而塔拉立丹直到此时也不免时常从噩梦中惊醒——高仙芝的闪电战带给对手的,不光是肉体上的摧残。
这样一个敌人,为什么会十数日按兵不动,任凭对手从容集结?这还不算,现在居然又让对手抢先发动主攻?
塔拉立丹不相信高仙芝没有阴谋,不过可惜,齐雅德才是这场战役的主帅。
不管如何,自己连续几日都没弄清虚实的眼前这支偏军,在此刻尤为显得诡异,就算为了自己,也要紧紧盯住他!
“来人,点齐兵马,小王今日亲自带队巡视!”
怛罗斯东北,靠近河岸的地方是很大一片胡杨林,塔拉立丹与郭晞的部队,就隔林相望。出于塔拉立丹的重视,混合编成的巡逻队调集了数百人,比之前几日规模大了许多,这样一支数目庞大的队伍,也便有胆子走进树林了。只是塔拉立丹怎么也想不到,今天死神突然来了兴致,也进了这片胡杨林……
双方几乎同时发现了对方的存在,隔得不算近,暂时人数上的差距并不能直接影响性命的去留。既然如此,比拼的就只剩下反应速度一项了——健羽卫,历来在这点上极其自傲。
塔拉立丹不可置信的盯着没入自己胸膛的箭羽,他甚至来不及后悔方才执意亲自领头的决定,马上就被第二支、第三支弩箭钉在了马下。锐意复仇的石国王子,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一如他率领的手下……
冷酷的健羽卫们一言不发,机械般的取走留在敌人尸身上的箭矢,也并没有忘记在每具尸体上补上一刀——真正战场上的冷血与残酷,教会了他们快速成熟的方法。在这里,仁慈,是自寻死路的代名词。
与此同时,隼飞旅和鹏翱旅在窦勇袁晋的率领下,已悄悄完成了对余敌营地的合围。屠刀,已然出鞘。
齐雅德恨不能生一对远视千里的神眼,安西军的阵型,为何还没有丝毫骚动的迹象?这样煎熬的等待,究竟要拖到什么时候?
对于大食军一反常态的主动出击,安西军似乎准备不足,防守的阵型虽依然稳固,但明显有被压缩的迹象。两翼在向内靠拢,这可不是个好现象啊。齐雅德紧皱眉头,不知道谋落乾达到底有没有那份魄力……
“有动静!”
突然传来一声怪叫,阿普杜拉手指安西军后方,哆嗦着嘴唇:“大将军请看!安西军后边开始乱了!”
齐雅德紧咬牙关,死死盯在阿普杜拉手指的那一点上。是真的!安西军后方真的起了变化!
“将军!出击吧!”巴扎尔兴奋不已。
“大将军,良机莫失啊!”阿尔汗蠢蠢欲动。
“不!再等等。”齐雅德强行抑下心头的气血翻涌,要冷静!他不断的提醒自己,现在只是起了骚乱,但安西军还远未露败相。
对峙在温哈古尔军正面的疏勒军明显有些慌乱,不住的往后看,已有部分人连阵型都顾不上了,开始小步向后退;而负责拱卫前军两翼的于阗、龟兹两军也有不少人朝侧后方望去;而最为混乱的地方正是焉耆军与葛逻禄部的结合处,尘土飞扬,甚至有隐隐约约的喊杀声传来……
“他们的两翼动了!在往回缩!”巴扎尔注视着战局的变化,大声嚷嚷着唐军最新的动向。
“疏勒军开始退了!”
“后边大乱了!”
“唐军在全线回缩!”巴扎尔一脸焦急的回过脸,“将军,下令吧!万一被安西军缓过气来,什么都晚了!”
这回连阿普杜拉也沉不住气了:“将军,恐怕是时候了。”
齐雅德眼见唐军中后军处一片狼藉,刀光大作,而两翼的于阗、龟兹两军已抽调了超过一半的部队加入混战,余者都在惶恐后退,甚至连他们引以为傲的军旗都倒卷在了地上!
“重骑,冲锋!”齐雅德大声喝令,“阿普杜拉、荷马里,立即下城,率队策应穆罕默德的重骑兵!”
“是!”
在阿普杜拉、荷马里的大声督促下,大食联军两翼紧紧压上;温哈古尔的轻骑兵迅速分作两路,直扑安西军左右外围;而他让出来的空地,正好让蓄势已久的穆罕默德重骑兵踏起轰轰雷鸣、直趋安西军乱成一团的中路!
“上钩了!”高仙芝一脸肃杀,迅速扭头吩咐,“射响箭,让郭希烈断其后路!传令张、李、段,开口子!”
“砰!”
高仙芝的第二支令箭,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