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东卧薪尝胆的日子里,杜梅对他仍是不理不睬的。但爱情之火让柳东变得坚毅起来,针灸水平也大有提高。
北方天气冷,得老寒腿的人就比较多,严重的人路都不能走了。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来卫生所看老寒腿的病人很多,但都抱着希望而来,失望而归。杜梅在老寒腿上并没有什么高招儿,只是开点膏药或者一些止痛药。在那个年代里,别说一个小小的卫生所,就是县城的医院拿这种老病也是束手无策,那是个缺医少药的年代。
那天,耿老八拄着棍子来了,他的老寒腿已有些年头了。年轻时的耿老八在靠山屯也算是个人物了,单枪匹马,用刀砍过几百斤重的野猪,还赤手空拳抓过一只豹子。由于常年在冰天雪地里狩猎,后来就得了这种老寒腿。英雄一世的耿老八,一到冬天便在炕上唉声叹气地蹲着,往日的英雄气概,只能出现在梦里了。
耿老八是卫生所的常客了,他恨不能立马就把老寒腿治好了,可他每次从杜梅手里拿过一些膏药或止疼片时,他只能长叹口气,无精打采地往外走。
这一天,正当耿老八又想往出走时,柳东就站起来了,他冲耿老八的后背喊:耿爷,你的腿能不能让我试试?
耿老八就停下脚,转回头,浑浑浊浊地望着柳东,然后说:你能行?
柳东就把银针拿出来比划了一下说:就用这个,我自己试过,管用。
耿老八似乎看到了救星,用棍子杵杵地道:行,死马就当活马医吧,你耿爷就信你这一回。
接下来,耿老八就躺在了治疗床上。柳东不紧不慢地把那些长长的银针,一根接一根地扎在了耿老八的腿上。
柳东做这些时,杜梅吃惊地望着,她的嘴张着,久久没有闭上。
接下来,柳东又忙前忙后的,在银针上又捻又弹的,一会问一句:耿爷,热不热?
耿爷就说:有点热。
他又问:耿爷,麻不麻?
耿爷就说:好像有点麻。
第一次,就这样扎完了。当天,耿老八没说什么,拄着棍子走了。第二天来了也不说话,往床上一躺道:小子,来,再给我扎咕扎咕。
柳东受到了鼓励,又在耿老八的腿上扎满了长长的银针。然后又问:耿爷,昨天好受不?
耿老八就答:好,松快点。
就这样,耿老八扎了一次又扎了一次。后来,他似乎上瘾了,一天不来卫生所扎几针,浑身就难受得不行。终于有一天,耿老八又出现在卫生所里,竟奇迹般地没拄棍子。
柳东成功了,他在耿老八的老寒腿上,终于取得了成就。
在那些日子里,村里有老寒腿的人,排着队来卫生所找柳东扎针,柳东的名气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了。那些日子,柳东忙得很,白天在卫生所里扎针,晚上背着药包还要出诊,到家里去为病人扎针。
耿老八成了柳东的活广告,他走到哪儿都说:芍药家里的那小子,真有两下子,我这老寒腿都十多年了,他愣是给我扎咕好了。
听的人就说:敢情,人家是谁呀,芍药在部队的大医院当过副院长,他的儿子能有错?!
柳秋莎听到了,她的腰板空前绝后地挺拔,从此以后,她就那么一直挺起腰板走路,出工。人前人后的,她为柳东的成绩感到骄傲和自豪。每天,柳东都要深更半夜地才出诊回来,柳秋莎一直坐在门坎上等儿子归来,锅里做了一碗疙瘩汤,她要慰劳出息的儿子。柳东一回来,母亲便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疙瘩汤端上来,幸福无比地看着儿子吃着。
柳东喝完汤就看见了母亲,这才想起来似的问:妈,这么晚了还不睡?
母亲就幸福地答:你不回来,我睡不着。
柳东就很欣慰的样子,躺在炕上又看开了书。
母亲便小心翼翼地替儿子把门关上,走回到东屋里,邱云飞点灯熬油地还在纸上写着。柳秋莎过去,一把抢过邱云飞那团草纸,揉巴揉巴扔到一边说:你天天写呀写的,都写出啥了?你看儿子,看书看出了出息,他都成名医了,我敢说就是比军区总医院那些医生,儿子也不差哪儿去。
邱云飞下地把那团纸找回来,小心地展开,抚好。然后说:行了,不就是给人扎几针吗?
柳秋莎不高兴了:扎几针咋的了,不服你也去试试。你整天写,当饭吃呀还是当水喝呀?
邱云飞就说:这是两回事,我写的是小说,是文艺作品,精神食粮。
柳秋莎撇撇嘴道:那你掰一块让我尝尝,是啥滋味,还小说呢!
邱云飞便不吭气了,伸手拉灭了灯,躺下了。
柳秋莎一时半会儿是睡不着的,她有千万条理由这么兴奋,她从小到大就喜欢儿子,儿子终于有出息了,她没白疼儿子,她从儿子的身上看到了希望和未来。于是,她大睁着眼睛望着黑夜,独自兴奋着。
杜梅开始对柳东刮目相看了,现在所有的病人都来找柳东,杜梅往日忙碌的现象不见了。有一天,卫生所里没病人,杜梅就冲邱柳东说:柳东,你啥时候学会这手的?
柳东不说话,笑一笑。
他此时心跳如鼓,她终于主动和他说话了,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现象。那一刻,柳东感到很幸福,同时也很骄傲。
杜梅望着他的目光就多了些神采和内容,柳东感受到了这份内容。他脸红了,心跳了。他突然冲她说:杜梅,你唱首歌吧?
她一愣,但还是问:唱什么?
他说:就唱那首《红梅花儿开》。
她就轻轻地唱了起来。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只口琴,这只口琴是他在公社供销社商店买的。自从发现杜梅会吹口琴后,他就买了一只,一直在抽屉里放着。此时,他吹着口琴为她伴奏,她扭过头红着脸说:你的口琴吹得真好。
他仍不说话,又是那么一笑。
从此,杜梅在柳东身上发现了越来越多的优点。
接下来的日子里,俩人便开始聊天了。
她说:柳东,你打算以后干什么?
他说:给人治病,当一名好医生。
杜梅的眼睛就一亮,她是中医世家,耳濡目染的,从小就喜欢医生这个职业,没想到,柳东的理想和自己的竟如出一辙。
她就那么两眼发亮地望着他。
她又问:你没想过回城?
他一下子变得底气不足了: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是知青,迟早有回城的那一天。我是和父母下放的,也许没有那一天了吧。
她的眼神也暗淡了下来,接着两人就沉默了。
没有病人的卫生所很安静。柳东在看那本《赤脚医生手册》,杜梅在钩一个假领。那个年代假领很时髦,用白线钩出各种图案,钉在衣领里面,既保护了衣领,又是一个点缀,许多年轻女孩子都会为自己的男人或者朋友钩这种假领。
杜梅钩这种假领时,柳东的心里就很不是个味,他知道,女人不需要这种假领,只有男人才需要。这么说,杜梅是钩给男人的,也就是说,说不定,杜梅已经有男朋友了。这么想过之后,他心里阴晴雨雪地悲凉起来。他表面是在看书,其实一点内容也没看进去。
过了几天,他在自己抽屉里发现了一个小纸包,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那里。他不知是何物,打开一看,竟是一条假领。现在,杜梅已经不钩假领了,他看到了假领,便用目光去望杜梅。杜梅就说:送给你的。
她说完这话时,还红了脸。
那一刻,柳东分不清南北了。他没想到,原来杜梅钩的假领是送给他的。他的情绪如一只鼓胀的气球,一下子就饱满了起来。
那些日子,他和杜梅俩人的话语少了起来,他们大部分时间里都在用眼睛说话。两个年轻人的眼神里,包含了丰富的也是火热的情感和话语。
柳东是兴奋的,也是幸福的。回到家里之后,经常吹口琴,吹的就是那首《红梅花儿开》。
有一天,柳秋莎推开了儿子的房门,看见柳东冲着窗外神情投入地吹着口琴,那首歌被柳东吹得多愁善感,并且如诉如泣。柳秋莎听了一会儿,又听了一会儿,就悄悄退出去了。她发现儿子变了,变得她都不认识了。以前的柳东沉默寡言,他的存在等于虚无,现在柳东的脸上经常洋溢着微笑,看人的目光都变了。母亲是过来人,她隐约地感到,儿子将会有大事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