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空战中,我机向敌机攻击时,占据正确的位置,才能一举将敌机击落。选取正确的位置,就叫占位。
听说,全团有名的“铁杆僚机”洪晓天,在占位上出新点子,飞攻击照像课目出人意料地剃了个“光葫芦”。这“特号新闻”,立刻在飞行一大队哄传开了。
“奇怪,晓天的训练成绩一直是‘直升号’,今天咋翻跟头下来了?”
“晓天从航校到大队,满打满算没一年。虽说他跟咱大队长当僚机,可这嘴下没……”身材魁梧的飞行员张大力,大巴掌摸着刮得净光的下巴颜儿,代替了下言。
几个飞行员正坐在一棵老柳树下,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歼击猎手”、一大队大队长湛勇从团部方向疾步走了过来。他隐隐约约听到张大力的话,心里咯噔一震,眉宇间刀刻似地蹙成几道沟,眼前不禁浮现出桩桩往事:
洪晓天从航校分配到一大队那天,拿着几张纸找到湛勇,喀嚓一个立正:“大队长,给!”湛勇一看,是份争取早日参加战斗值班的决心书。他一字一句地看着,慢慢念出了声:“……別看帝国主义、社会帝国主义是秋后蚂蚱,没多大蹦头了,这些家伙可是输红眼的赌棍,日子越不好过,越容易狗念跳墙。我要把战刀磨得飞快。敌人胆敢侵犯我们伟大祖国的领空,看看是他们的爪子硬,还是人民战士的战刀快……”湛勇看完,端详着这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人,觉得在他身上燃烧着一团能够熔化一切艰难险阻的烈火。那劲头,你叫他逮虎,他敢揪着老虎的鼻子走;你叫他上天,他敢把天捅个窟窿。
不久,湛勇的僚机调到二大队当中队长了,洪晓天就当了他的僚机。洪晓天钻研战术,就像着了“迷”。他一有空儿就跑到作战科,打听敌人最近增添了什么型号的飞机,这些飞机有什么火力装置,非得打破沙锅问到底才罢休。大队有一本过去我军击落敌机的战例汇集,其中有湛勇在空战中创造的那个“023”战术,洪晓天更是看了又看,一边看还一边画呀、写呀。不到几个月,就把个三十二开的笔记本写满了……
湛勇认真回想着,没留神,手里拿着的射击胶卷哗啦一声掉在地上。他猫腰把胶卷拣起来,双手一拉举过头,又对着阳光细打量:“晓天攻击照像虽然剃了个光头,但从胶卷上判断,攻击角度不小,看来他攻击时的占位不寻常啊!”
“大队长,你怎么单机活动呀!”张大力喊了一声,噌噌几步跑了过来。
湛勇看了张大力一眼,笑笑说:“大力,下午,大队开战术研究会,你要把意见都抖搂出来。给,这是晓天的射击胶卷,好好琢磨琢磨,里头有奥妙哩!”说完,便向大队部走去了。
二
洪晓天手拿歼击机模型,正在宿舍里练习攻击。成串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他也顾不得擦一把,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比作目标机的左手;合体的咖啡色飞行服,像打过上光蜡似的油亮油亮;雪白的绸巾露在衣领外边,格外显眼。他不住手地比画着,嘴里喊着:“占位,压杆,靠近,开炮!”
洪晓天一气“杀”了几个回合,直起腰寻思了一会儿,又趴在桌子上画起图来。他面对写有“023”字样的那张图,沉思了好一会儿,一捋袖子,在上面嚓地一笔打了个问号。接着,又画了几条攻击曲线。画完,拳头一击桌面,心里想:我就不信这块骨头啃不动,它就是个生铁疙瘩,也要嚼成碎渣吞进肚,再到作战科找点根据去!
洪晓天前脚出,张大力后脚进。他一眼发现洪晓天画过的那张纸,伸手从桌子上拿了起来。看罢,腮帮一鼓:“好家伙!给‘023’打问号!翅膀没飞硬,尾巴倒翘起来了!”
“咣——”门突然被撞开了。洪晓天拿着一个新式战斗轰炸机模型,卷着一股风闯了进来,差一丁点儿同张大力撞个满怀。
洪晓天见张大力拿着他画的攻击曲线图,高兴地给了他一拳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大力,我想得不对的地方,你就指着鼻子剋吧。”
张大力听了,心里说:“别看这小伙子有点冒失,听取意见倒挺虚心。”他摘下军帽,想了想,说:“晓天,咱们打开窗户说亮话,你到大队时间短,不太了解‘023’战术有多绝!大队长曾经用它揍下两架敌机,谁说起来不翘大拇指。可你——”
“大队长早已说过,他那个‘023’战术,是在打敌人高空侦察机的实战中摸索出来的经验,提醒我们更要注意研究未来反侵略战争的特点。”洪晓天的语气十分坚定。
不知什么时候,湛勇进了屋,把两位年轻飞行员的争论打断了。
张大力把那张纸递给湛勇:“这是晓天的发明创造!”
湛勇仔细地看完洪晓天画的攻击曲线图,心里一动:难怪这些天来,晓天总是缠住问长问短,原来他是根据未来反侵略战争的特点,在研究新的攻击战术啊。他同千百万青年人一样,敢想敢干,不以飞完别人飞过的航线为终点,富有创造精神,思想上这个位占得正确!我们老一些的同志,应该满腔热情地帮助他们在新的航线上,打开“加力”爬高。这个位,也要占对。湛勇想到这儿,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红绸子包,笑眯眯地看着洪晓天,灼热的目光充满了赞赏和鼓励。洪晓天也正以充满信心和勇气的目光看着湛勇。
湛勇掂了掂手里的小红绸子包,对洪晓天说:“战术研究会的开场锣鼓敲响了,等着你这唱主角的‘亮相’哩!”
三
一大队的战术研究会,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进行。
队伍坐成方块形,每一列都像线拉的那样直。洪晓天和张大力并肩坐在前排凳子上。飞行员们打开笔记本,拧开钢笔帽,专注地等待湛勇介绍用“023”战术击落敌人高空侦察机的战例。湛勇背着脸在黑板上画攻击曲线图。会场格外肃静。
张大力看着大队长画的曲线,心里不由得纳闷起来:“大队长画的不正是晓天那个攻击曲线图吗?莫非这几条曲里歪斜的曲线真有什么奥妙?”
湛勇画完图,一转身,喊了一声:“洪晓天同志!”
“到!”洪晓天一步跨到讲桌前。
湛勇一指黑板,高声提问:“你在攻击时,怎么不照搬‘023’战术,却豁出去剃光头,把位占在这里,采用这种古怪的打法呢?”他把“照搬”两个字说得特别重,然后,像小学生一样,端端正正地坐在洪晓天的座位上。
长机的心境,僚机清清楚楚。洪晓天像打机枪似地说:“帝国主义、社会帝国主义对我国发动突然袭击,必然要出动大批战斗轰炸机。敌人的机种和作战手段变了,我们要是照搬‘023’战术,敌机一开炮还击,就要吃亏。我琢磨,要是这么着!……”他拿起歼击机模型,左手比作敌战斗轰炸机,按照黑板上的攻击曲线演练了一遍,接着说,“运用‘023’隐蔽接敌的长处,尔后以假象迷惑敌人,出其不意,攻敌机死角,打它个空中开花!”
“对头!”一个飞行员喊了一声,其他飞行员也点头同意。
洪晓天手一搓,斩钉截铁地说:“大队长常说,将来仗怎么打,今天我们就该怎么练。从思想上,战术、技术准备上,都要跑到敌人的前头。这样,不管敌人出动什么样的飞机,统统叫它有来无回!”
“哗——”教室里响起一阵清脆的掌声。
湛勇抑制住兴奋的心情,看了看张大力,站起来,同洪晓天换了个位儿。他解开放在桌子上的红绸子包,里面原来包着一块合金铝皮,铝皮上面还有个月牙形的缺口。内行人一眼能认出,这是从飞机上取下来的。他把合金铝皮放在手心上,似乎有千斤分量。
教室里静极了,几乎连心跳的声音都听得见。
湛勇的脸沉得像块铁板:“那年我运用‘023’战术,将敌高空侦察机打掉后,没隔二十天,一架敌战斗机又窜犯大陆,我驾机出击。同敌一交手,我用的还是那个‘老套子’,敌人一个大角度反扣,给了我儿炮。这一仗,虽然也把那个老油条揍下来了,可我的飞机也被穿了两个窟窿。”他吸了一口气,把合金铝皮放在桌子上,看着张大力,提高了声音,“晓天刚才说得对,我们要使思想同发展变化的客观情况合拍,不能满足于过去的经验。”
“占位”两个字,张大力过去还没觉出它真正的分量,眼下,有了洪晓天的榜样和湛勇的开导,他思想上也开出了一条新的跑道——不墨守成规,从未来反侵略战争的需要出发练兵。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板上的攻击曲线图,咂了咂嘴。
湛勇把手一挥:“今晚大家继续磨刀,明天真枪真炮地试刀口,继续摸索!”
四
东方天际吐出了鱼肚白。一辆解放牌卡车在停机坪停下,一群生龙活虎的飞行员从车上蹦下来。洪晓天大步走到飞机旁,踏上靠在座舱旁的铁梯,把上半截身子探到座舱里,把开关、仪表检查了个遍。昨天晚上,湛勇又帮助洪晓天把几套攻击动作进一步“锤打淬火”,就等着今天见锋芒。洪晓天心中升起一种不可压抑的力量:今天的飞行课目是打空靶,是大队长指导自己摸索新经验。各方面的准备工作要格外周到、细致。
“叭——”一颗绿色信号弹升起。雷鸣般的马达声中,湛勇和洪晓天驾驶着矫健的战鹰,披着金灿灿的阳光,直插蓝天。
飞行员们手搭凉棚目送双机出航,脸上露出信任和期待的表情。大家心里明白,这次打空靶,实际上是考核洪晓天的新战术。打空靶要比飞攻击照像课目难度大得多,对于洪晓天来说,可算是一场硬仗啊!
湛蓝的天空,似浩瀚的大海,无边无沿。两架飞机转过弯,像两把利箭,剪碎朵朵白云,飞向靶场。
转眼间,只见一架拖靶机,尾部拖着一条长长的钢丝绳,钢丝绳末端连着一条白色的靶袋。
湛勇一带操纵杆,飞机一个升跃,爬到洪晓天头顶,观察他的攻击动作。
洪晓天盯着靶袋,仿佛看到一架狡猾的敌机正穷凶极恶地向湛勇的飞机射击。他满腔怒火,向右一蹬舵,在拖靶机的侧后方占好了位。
湛勇见了,满心喜悦:洪晓天从实战出发,把攻击点选在了攻击角度最大,瞄射时间最短的位置上。这么一来,命中靶袋的难度就更大了。
洪晓天稳稳当当地操纵着飞机,一个大角度攻击,靠近,再靠近,狠狠按下炮钮,“咚咚咚!”曳光弹形成条条火链,射向靶袋。
“好!”湛勇这个在艰难的战斗岁月里走过来的人,看着洪晓天这些年轻飞行员,朝气蓬勃地沿着正确的航线展翅高飞,高兴的心情,没法说呀!
返航的长僚机在机场上空掠过。坐在草坪上的飞行员们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满怀热望的目光注视着胜利归来的战鹰。
湛勇同洪晓天回到起飞线,飞行参谋跑了过来:“报告大家个好消息,晓天空靶射击命中八发,攻击角度更棒,看,这个数。”说着,他那伸出的几个手指头,像拨浪鼓似的晃动着。
张大力一把握住洪晓天的手:“晓天,你在万里长空画出了一条新航线,够样!”
洪晓天脸一红,心想:这都是大队长“带飞”的结果。我要真正成为一把空中尖刀,还要千锤百炼。
1972.12.2.于河北杨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