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染瞧见夏侯央满脸无奈之色,也是一笑道:“那最初碰上你的时候他缘何不在?”若是那时浮飞白在,或许夏侯央还不至于被薛锐追杀到那么惨的地步。
“他先一步去天柏城帮我置办府邸了,后来带姑娘到的时候他又恰好被我先一步书信差去做事了。虽然我又重新挑了几个暗卫随同,可没想到叔父那边会逼得这般紧。”夏侯央低叹道。
“你叔父只会将你逼得越来越紧。”玉染很现实地说道。
玉染跟着夏侯央去了分家的府邸坐了一会儿,分家的府邸是在都城偏东北的方向,约莫半个时辰才能够来到。
夏侯央的父亲夏侯离身为御史大夫最近操办的事情也不少,于是玉染去的时候他也不在府中。
夏侯央请玉染喝了两杯茶,顺带感受了一下玉染喝茶不喝烫茶只喝凉茶的怪习惯。
待到天色微沉之时,玉染在心中掂量了一下,差不多是时候可以离开了。以她现在的本事,想来夏侯仪那边的人就算还在,也无法真的看牢她的行踪。
在玉染和夏侯央在后门即将道别之后,玉染想了想,不免最后还是提醒道:“本家于之南宫氏恐怕并非百般忠心以待,公子断然不能行差踏错几分,否则唯恐有些变数加身。”
玉染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觉得夏侯本家的谋逆之心已经昭然若揭。如果夏侯央此刻对商君表露出不忠,那就是会被商君治罪;如果夏侯央和夏侯仪他们明着作对,那又是会自我覆灭得更快。所以一切看来,日后的日子里绝对不能有一步走错。
夏侯央掩上门,浮飞白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一路无声地走着。
“公子,您真的相信这位公……不,姑娘吗?”浮飞白觉得自己光看那位姑娘方才的容颜与听她的温润嗓音,怎么都应当是个翩翩俊朗的公子,委实无法想象她是位姑娘。
“父亲的权利被牢牢压迫,而我也受尽本家牵制,分家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待到分家在南宫氏和本家的眼中再无利用价值之时,或许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找个理由灭了分家吧。”夏侯央仰头望了望天,脸上的苦笑之色尽显,他继续说道:“我走了如此之久,却一直不知该如何自处。而她却如此张扬,见了她三次,她三次都是自信满满地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连夏侯仪都在她手上吃过瘪。”
“——我觉得这是我唯一可以抓住的机会了,不管是利用谁的权利往上爬都好……我想要走上去!仅此而已。”
“我觉得公子一定可以的!”浮飞白坚定地握拳说道。
夏侯央也笑了笑,回应道:“希望吧,希望我可以。”
玉染回到府中的时候,首先是碰上了苏久。
“殿下您回来啦!”苏久笑着迎上,慢慢走在玉染的斜后侧。
“容袭回来了吗?”玉染温声问道。
“半个时辰前便回来了。”苏久答。
“半个时辰前?”玉染眸光微闪,下一刻不经意地说道:“那你明日记着再去一趟画坊,问一声栾太河容袭是几时到几时走的。”
“问这个?”苏久秀眉一凝,问道:“殿下对容殿下可是有什么怀疑的地方了?今日出门前云陆那边就是……”
“先别多想,照做就是。”玉染神色不变道。
“是属下逾越了。”苏久明白“容袭”就是玉染的一个最大的犹豫点。
玉染神情平静,一双漆黑的眼睛之中神采流转,须臾之后,她又沉声开口:“对了,大将军府那边的人怎么说?”
“他们没有看到邵姑娘出入过大将军府,正门和后门都未曾。但是他们倒是有瞧见颛顼太子在入暮之时有离开府邸,之时追上去的时候似乎跟丢了。”苏久说道。
玉染沉吟片刻,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殿下当真觉得邵姑娘还活着吗?”苏久担忧地看着玉染。
“不是觉得,而是肯定。”玉染道。
苏久抿了抿唇,又道:“可如果邵姑娘真的一直都活着,并且不知情地跟在颛顼太子的身边的话,那会不会……她会不会是对颛顼太子……”
正如栾太河所言,光看神情来说,邵语岚走在颛顼明身边是愉快的,而并非被逼无奈的。
玉染默了默,看向苏久,微微一笑说:“不要紧的,如若真是这样,那也挺好,就是会麻烦些罢了。”
“殿下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颛顼太子——是吗?”苏久突然觉得有些心痛自家殿下了。
玉染眼帘轻垂,纤长的睫毛扑扇了两下,她笑了,笑得温柔又无奈,“幼时他愿为我在落雨时引路撑伞,愿在亭旁多留一步问我安好,愿在我跌倒时朝我伸手拉我一把,我很感动。”
“只因这些?”苏久问。
“只因这些。无论日后有何背弃之事发生,无法他到底有多不解于我,我也是没有想过要害他性命的。”玉染笑着说。
“知晓当初殿下特意告诉颛顼太子云华殿后有密道之时,我就明白殿下根本就是故意的。”苏久也是无奈笑了。
“没所谓。”玉染耸了耸肩。
苏久失笑,“怎么没所谓了呀,我的好殿下!现在颛顼太子可是处处针对于您,想要杀您啊!”
“他杀不了我,所以没所谓。”玉染温和地说道。
“可是他其实还挺会给殿下找大麻烦的。”苏久实话实说。
“阿染自己都道了没所谓,那你就该相信阿染一些才是。”忽然,是一个如玉温润的嗓音传来。
玉染回过头,果不其然瞧见容袭满面笑意地站在自己身后。
“你回来得真早。”玉染偏了偏头,笑说。
“不过去取一幅画而已,怎么就早了?”容袭神态平和地走到玉染身侧,抬手微微拢了拢玉染的披风,触碰到玉染脖颈之时发觉手下一片冰凉,于是面露无奈道:“阿染出门也不晓得关照好自己。”
“我不大怕冷,现在也才刚刚入冬,待会儿就好了。”玉染看着眼前这张白皙俊俏又带着些惊人艳丽的男子脸庞,不禁下意识地伸手去捋了一把他的墨发,结果最后还被男子一把抓住了手。
玉染偏了偏头,一把把手撤了出来。
“那殿下,属下就先告退了。”苏久见两人一说起话来就目无旁人,诚然觉得自己多余了些。
“好,你去吧。”玉染点了点头。
看着苏久走开,容袭终于满足地重新拉上了玉染的手,将人往屋内带去。
屋内的炭火有些熄了,玉染一边挂着披风,一边瞥了一眼,须臾转头对容袭道:“你还冷吗,炭火可需再添上一些?”
“不用了,这样正好。”容袭笑了笑,同时走到玉染身后,慢慢地替玉染梳理着她埋在衣服里的一缕缕发丝。
“你今日去取的画呢?什么样子,让我瞧瞧。”玉染伸手问容袭讨画。
容袭神神秘秘地笑着看了玉染一眼,接着便兀自往里屋走去。
玉染挑了挑眉,也跟了上去。
玉染跟着容袭停在了桌案边,容袭坐下身,她也坐下,一手撑着下颚,看着容袭绑着画卷的绸带解开。
画卷唰地一声被放了下来,玉染的目光落了上去,一时间竟是怔在了那里。
半晌,玉染才扯了扯嘴角,半笑不笑道:“容袭你这是要提醒我,不论我身处何地,身以何名,都无法抹去自己曾经是明戌皇朝长公主颛顼染的这个事实吗?”
“阿染缘何会如此想呢?”容袭轻笑一声,接着俊美无暇的面容上露出了些许委屈的神情。
他紧贴着玉染坐着,身子一大半重量都靠在了玉染身上,而手上的画卷也不知何时落到了玉染的手里。
玉染审视着画上的情景,女子一袭瑰丽的锦衣,金纹镶边,一副容颜若孤山天雪。她就那么安静地端坐在云华殿的中央,执着金皮文册,一手搭在扶手上。阳光静好,洒在她的身上,她微微抬头,一双美目之中神采流转,那种尊贵却也温雅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颛顼嫡长公主永远都活在每一个见过她之人的脑海之中,她高傲,却也雅致;她一骑绝尘,却也温若春雪。
“我曾经也希望过自己能永远是她。”玉染修长的指尖轻轻描绘着画上女子的容颜。
“往事不可追,但阿染永远是阿染。”容袭看着玉染的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溺出水来。
玉染摇了摇头,笑说:“没办法的,我已经是赫连玉了。赫连玉与颛顼染世上只能存在一个,而历史抹去了颛顼染,独独留下了赫连玉。”
“阿染一心覆灭明戌,是因为心头恨难解,百姓困苦难改。或者颛顼帝已是受尽诟病,可阿染你没有。先有颛顼染,后有赫连玉,此间虽有议论,却无人敢说阿染你做得不对。这就证明了不论何时,阿染你都做得没有错。”容袭将下巴搁在玉染的肩上,道:“我的好公主啊,宁国赫连玉是你,明戌长公主同样是你,你不用舍弃你自己。哪怕你自己舍弃了,我也绝对会帮你一直牢牢记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