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子到大清早就坐在石头上,一锅接一锅,狠狠地地抽着旱烟,也不说话,把陀淘吓得迷糊了,不知道爷爷在想些什么?
“吃好了收拾收拾,回家!”陀子到拿着烟杆在石头上敲敲,终于开口了,这老头可是整整憋了一天没有出声。
“爷爷,你终于说话啦?可把我吓死了。”陀淘咧着嘴朝爷爷笑笑。
“就你废话多!”陀子到一声轻骂。
“我哪废话多啦?你一声不吭的,我以为你癔症了呢。”陀淘说。
“你个臭小子,巴望爷爷傻掉是吧?”陀子到举起烟杆,佯装要打。
“哎哎哎,别动手啊,就你这精神头,我傻了你都不会傻。”陀淘嬉皮笑脸说道。
“还没当满一年兵,小嘴会翻理了是吧?没大没小的!”陀子到骂道。
“我说爷爷,你也真是的,咱给奶奶报了仇,你咋还成天闷闷不乐的?想啥呢?”陀淘一边收拾行囊一边对爷爷说。
“哎,爷爷老啦,见过的事多啦,你奶奶这仇,结了三十五年,这三十五年来,爷爷这心里难受啊。”陀子到望着远方,一双老眼迷糊起来。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灰衣人孙德旺挺可怜的,竟对他怜悯起来。
可他明明是杀害自己妻子的仇人啊。
“所以说啊,现在奶奶的仇也报了,您该高兴才对,往后的日子吧,就靠我了,您就在家等着享福吧。”陀淘把帐篷的绳子勒紧。
“等着你给我享福?老大不小的人了,啥时给爷爷带个女娃回来啊?”陀子到眯着一双老眼瞅着陀淘,看样子,他是从昨天的悲情之中完全恢复过来了,。
“看看您这老不正经的样?我才多大呀,您就急成这样?”陀淘说着说着,脑子里突然闪过徐海妮的影子。
“你个瓜娃子,是不是心里藏了女娃啦?”啥事都蒙不住,凉山最优秀猎人的眼睛。
“瞧你想的,我连姑娘都没见过几个。上学那会,全班就没一个女生,到了部队,也全是男的。”陀淘朝陀子到傻呵呵地笑,一嘴白牙十分整齐。
“别瞒着爷爷了,你就没看得中的女娃?”陀子到从小把陀淘带大,这小子一撂蹶子他就知道要放什么屁。
“哪有啊爷爷?部队里又没女娃,您就别逗我啦。”陀淘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居然又闪过徐海妮的影子。那个留着阴阳头纹着身的长发女孩,挺好看的。
说话间,陀淘已收拾好行囊,祖孙二人慢悠悠地往杜鹃岭方向走去。
今天的天气实在好,晴空万里,偶尔飘过几片白云,满山的杜鹃花又盛开了,给苍茫的大山披上红艳艳的外衣。
虽然接连两个大晴天,前阵子下过的雨,还是把林子里弄得湿滑滑的,林里林外,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爷孙俩大仇已报,心情格外轻松,反正无事,也不急着赶路,大致辨了个方向,走走停停,累了就歇。
已经是夏天了,凉山的日夜温差实在大。这大白天的,烈日在林子外一烤,里面的湿气腾腾腾直往上窜,风又吹不进来,闷热难当。
陀淘背着行囊,衣服上滴得下水来,浑身早已湿透,陀子到也是满身冒汗。这片山林很大,估摸着没两三个小时,走不出去。
密集的枝叶把烈日挡在外面,只偶尔有点光透进来,地上的落叶腐烂了一层又一层,不时有受惊的蛇虫,从阴暗处探出脑袋。
陀子到在大凉山打了五六十年的猎,这片林子只远远见过,进到里面,还是头一遭。神女峰是彝民禁地,方圆几十里,鲜有人迹。
“爷爷,林子太密了,看不大见路啊,方向对的吧?”陀淘越走越担心,这大山里头,若是走错了方向,可不是一天两天兜得回来的。
“不会错,往前头走就是,穿出这片林子,好好歇歇。”陀子到用树棍拨打灌木。
“穿出这片林子?这都走得肚子饿了,还没见头呢。”陀淘嚷嚷着。
“别废话,再不赶紧走,天黑都出不去!这里毒虫多,没人来,不是闹着玩的。”陀子到催促。
两人在林子里走了快半天了,晌午已过,还是摸不到尽头,再不抓紧点,可能真要耗到天黑。
这种深山老林,估计百十年都没什么人来,啥毒虫没有?晚上在这里宿营的话,连陀子到都瘆得慌。
“爷爷,前面有水声。”陀淘指着前面说。
“走。”陀子到用木棍子指指前面,不远处隐隐传来流水的声音。实在不行,索性溯流而上,先出了这片林子再说。
两人加快脚步,循着水声前行,扒开杂乱的灌木丛,有一条涓涓细流在裸露的山石上淌过。
水流虽然细小,倒是川流不息,看样子,源头离这里不近。
“沿着溪流走。”陀子到拔出玄铁弯刀,当先开道。
溪流一路被灌木丛遮掩,脚下的路太滑,亏得两人在山里生活多年,经验丰富,不然在这种环境里,早慌了手脚。
陀子到一路披荆斩棘,砍出一条路来。越往前走,溪水越宽,流水声也渐渐响了起来。
又走了一段,视野逐渐开阔起来,洒进林子的阳光也多了,眼前亮堂了不少。
“爷爷!那里有块大石头,咱们歇会吧,你身上的伤还没好透呢。”陀淘在背后扯扯爷爷的衣服说。
“不碍事,走,得赶紧出了这林子再歇,太阳偏西了。”陀子到直觉到林子里的凶险,坚持先走出去。
陀淘听爷爷说得也对,前面还不知道有多少路等着他们走,眼看着太阳慢慢往下落了,在这山里可说不清楚,万一有座高峰挡了阳光,立马能漆黑一片。
“妈的,咱兄弟最苦,取水的事,每天都是咱俩干。”陀淘正打算起脚前行,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有人?愣小子刚将身子趴低,就觉得身边微风一拂,一道灰影闪过,陀子到已掠过灌木丛,趴到溪流对面的石头背后,挥手朝陀淘做了个原地隐藏的手势。
姜还是老的辣,陀淘对爷爷更加佩服了,自己刚有觉察,他已经采取行动了。
原始老林人迹罕至,此刻安静得出奇,那说话的人声,虽然早已传来,实际上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
大石头的后面乌漆嘛黑的,似乎是座山洞,声音就是从那洞里传出来的。
那人说“咱们”,必定有人同行,又说“取水的事”,肯定还有同伙。
听他语气里饱含埋怨,想必前来取水的路绝对不会短。难道这里别有洞天?
爷爷埋伏到对面,又让自己呆在原地,分明是想,对来人两面夹击,大凉山第一勇士,果然名不虚传。
“三哥,咱躲这儿多久啦?破地方,淡出个鸟来!要肉没肉,要酒没酒,连个解闷的妞都找不到!”一个破锣似的粗嗓门传了出来,看情形,他们离洞口不远了。
“你他妈脑子进水啦?这都憋了半个来月了,那老小子的话你没听出来?”被称作三哥的人骂道。
“你说彪哥咋那么听那老头的话,那老头病怏怏的,也没啥了不起的。”破锣嗓子说。
“你懂个屁!老家伙是彪哥的师父,彪哥都惹不起,你在这瞎咧咧啥?”三哥说。
“哎,苦了咱哥俩了,天天跑这么远来打水。”破锣嗓子很不乐意。
“妈的,我说你小子是不是猪生出来的啊?彪哥让咱取水,是看得起咱兄弟,每天来这里逛逛,总比窝在破洞里强吧?”三哥骂道。
“三哥,不是你先说取水这活苦的吗?怎么倒成了我的不是了?”破锣弄不明白了。
“你他娘的屁事最多,赶紧打了水回去,别被人发现。”三哥被人揭了短,恼羞成怒。
陀淘把身子压得低低的,紧紧盯住洞口。洞里两人骂骂咧咧地出来了,为首是个瘦高个,一张刀子脸,还没巴掌宽,后面跟了个矮胖子,身上的肥肉隔着短衫晃晃悠悠,一对眼睛被脸上的肉坨子挤成两道缝。
两人手里拎着四只白色的塑料大水箱,在洞口的石头上坐了下来,瘦子从兜里掏出根香烟叼在嘴上,点燃吸了一口。
“哎,三哥,你咋还有烟?”破锣傻乎乎的望着瘦子,一脸馋样。
“就你这猪头猪脑的,三哥什么人,能跟你一样?”瘦子掏出一根香烟,甩给矮胖子。
“嘿嘿嘿,谢谢三哥,还是三哥想着兄弟。”死胖子操着破锣大嗓门,对着三哥点头哈腰。
“没出息!以后跟三哥好好学学!”瘦子挥起右手,在胖子的肥猪脑袋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果然是龙彪一伙,不过两人提到的老家伙,不知道是谁,龙彪那帮人,是来凉山盗宝的,应该就是火烧飞樱谷的贼人。
怪不得花铁鲁布下天罗地网,在杜鹃岭方圆百里地毯式搜索,都没发现他们的行踪,原来这帮人窝在这个山洞里。
听两人所说,躲在洞里都半个多月了,应该是在飞樱谷放火之后,直接躲进来的。可是这里离飞樱谷还有一段距离,他们怎么能在花铁鲁的眼皮子底下安全到达这里呢?
还有那龙彪的师父,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