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潭。
遮天蔽日的树冠。
一人一犬坐在水塘边,象两尊石雕,偶尔有烟雾飘过,是张阿大喷出的烟圈。
“妈妈妈妈,爷爷哥哥!”小家伙指着水潭告诉妈妈。
四处青山环绕,眼前一汪绿水,再熟悉不过的景色,如今物是人非。
瑾萱在这里,讲萤火虫的故事给海天听,吴奶奶哄她睡觉的故事,她只给天泽和海天讲过。
隐隐觉得自己是个不祥的女人,为什么跟自己关系密切的人,都遭遇不测呢?
倔强的姑姑,诙谐幽默的姑父,小脑筋特别多的天泽,安全踏实的海天。
以为听了一百零八下钟声,便可以超脱于红尘之上。老天爷偏偏找上了自己,心里憋闷却无力反抗。
也许自己不适合这个城市,从一踏入这片土地开始,灾难就接踵而来。
师古镇的地震,大凉山里坠崖,难道自己真有前世的冤孽,要这辈子再受煎熬?
真想离开这座伤心的城,去没有人的地方游荡。
可是黑电不见好转,闹闹又年纪太小,都是她放不下的牵挂。
“小黑啊,爷爷以前有一只大黄…”张阿大开始跟黑电唠叨。
瑾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闹闹坐到黑电边上。
三人一犬,象四尊大大小小的雕塑,在阳光的照耀之下,跟着张阿大的思绪,走进大山深处。
大黄是张阿大在山里捡来的小奶狗,不知哪家的狗狗生完崽之后,把它丢到了山里。
张阿大一直住在山里的祖屋里,无儿无女,守着父亲开辟的几分菜地过活。
他是山里有名的兽医,谁家的猪牛羊犬病了,都能手到病除,日子倒也过得逍遥。
只是他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孤零零的悬在半山腰里,总免不了寂寞。
自打大黄来了之后,渐渐热闹起来,小奶狗顽皮得很,经常前院后院跑个不停,夜里就睡在张阿大的脚边。
有一次张阿大病了,头晕脑胀高烧不止。太阳没落山,便躺到床上,钻入被窝,还冻得瑟瑟发抖。
阿大平日里喜欢抽些旱烟,都是自己种的烟叶,苦苦麻麻的虽然不好抽,倒也习惯了。
只是这烟叶抽得多了,磕得他肺疼,一边发着高烧,一边不停地咳嗽,没几天就撑不住了。
有一天夜里,大黄没有睡到阿大的脚边,只隐隐约约看见它蹲坐在门口。
就像黑电现在这样的姿势坐着,被月光一照,象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阿大想喊它进来,却发不出声音,这几天拎桶水的力气都没有。都是大黄叼了水桶进来,将就着喝上几口。
正睡得迷迷糊糊,猛然听到大黄狂吠不止,可怜的张阿大脑子烧得昏天暗地,哪有力气睁眼?
知道大黄肯定遇到了危险,这家伙乖得很,不会没来由深夜里狂喊乱叫的。
阿大有心起来看看,刚挣扎着翻了个身,却一下子滑下床榻,重重地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天色大亮,只觉得脸上一阵湿润,原来是大黄一直在舔他的伤口。
不小心头部着地,脑门子上血流不止。要不是大黄采了草药,嚼碎了敷在伤口上,阿大流血过多,恐怕要有不测。
让阿大奇怪的是,大黄的后腿上血迹斑斑,粗得象水桶一样。一看就知道是被毒蛇伤了。
山里毒虫多,阿大经常在院子周围,种些驱毒的草药,毒蛇进到院子里来,还是头一次。
好在大黄平时一直跟着张阿大四处行医,多少懂得点疗毒的知识。
阿大比划了草药的模样,吩咐大黄采了来敷在伤口上,这才保住了大黄的性命。
张阿大病好之后,在院子里发现了一条大蛇的尸体,七寸部位被大黄咬成了两段,一颗蛇头耷拉在竹篱笆上。
“可是大黄离开爷爷喽,天灾人祸还是躲不过啊。”张阿大停下来,摸摸黑电的鬃毛,把它的脑袋靠在自己的怀里。
再后来,遇上了那场该死的地震,莫名其妙地山崩地裂,一下子掀翻了张阿大家仅有的三间瓦房。
那还是他幸幸苦苦,攒了一辈子的钱,才造出来的。
山里建房子代价特别大,没有一处平地,都是凿开山石,硬生生把山体整平了才能搭建地基。
阿大醒来时,被压在废墟底下,大黄拼了命地刨,哪挖得动钢筋水泥?
阿大勉强提起一口气,吩咐阿黄不要挖了,爷孙俩静静地在废墟底下等死,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大黄趴了一会之后,猛地跳起来蹿了出去,任凭张阿大在废墟底下撕心裂肺地大吼,它恍若不闻。
这是大黄第一次违抗主人的命令,也是最后一次。
它就这么不停地奔跑了几十里山路,拉来救援人员,把张阿大抬上了担架。
阿大临将昏迷之时,依稀看到大黄的影子,它坐在自家的废墟上,慢慢倒了下去。
那一刻,张阿大的心都碎了……
“爷爷啊,舍不得大黄,要不是它呀,爷爷早就死喽,哪还看得见黑电?”张阿大说得老泪纵横。
瑾萱把闹闹抱到怀里,摸着他的两只小手,静静地听。
“可是舍不得也没用啊,天底下哪会有那么完美的事情?对不对?”张阿大就这么唠唠叨叨,一双布满皱纹的手,颤巍巍地抚摸着黑电的脑袋。
瑾萱明白,老人是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开导黑电呢。不知道黑电能不能听得懂?它毕竟只是一条狼犬。
“好喽,如果黑电愿意的话,陪爷爷走走咋样?”张阿大搓搓黑电的脑袋,站起身沿着水潭的岸边走去。
说也奇怪,黑电“呜呜呜”地低叫几声之后,竟然站起身跟着张阿大的身后,缓缓而行。
好像有戏,瑾萱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喊道。张阿大果真有一手,就这么跟黑电聊了几句,竟有这样的效果。
要知道黑电只是不咬陀淘和瑾萱罢了,却从来没听过他俩的话。
“闹闹,我们回去吧,靖瑶阿姨家的小妹妹可能醒了,找宝宝玩呢。”瑾萱把闹闹放到地上,牵着他的小手往回走去。
黑电需要安静,就让张阿大陪它在这里散散心吧。
母子俩回到靖瑶家的时候,陀淘正在院子里洗手。帮这何万民锄好了地,李秀珍奖了一只水梨给他。
“瑾萱姐,咋样?”看到瑾萱进来,陀淘紧张地问道。
“放心吧,张老爷子有的是办法,他正带着黑电散步呢。”瑾萱说道。
“能管用吗?”陀淘不放心,都是因为太牵挂。
在特战队里,和海天最亲的就是陀淘了,别看他老是拆穿队长的小秘密,他把他当作自己的父兄一样。
两人的兄弟情,也是从黑电开始。
“你俩呀,把心放到肚子里,黑电交给阿大准没错。”何万民从里屋出来,拿了外孙女的尿布放到院子里的木盆里。
“嘿嘿嘿,我说你个死老头子,孙女的尿布你就不能洗洗?”李秀珍刚好从厨房里出来倒水。
老头子成天围着孙女转,就是不肯干活,光出张嘴巴热闹。
“你个老婆子,就见不得别人闲。”何万民发了几句牢骚,拎了水来,把尿布泡到木盆里。
“老爷子,我来洗吧。”瑾萱担心他二人吵闹,接过何万民手里的水桶说道。
“哎哎哎,那哪行?你们好歹是客人,这种小活,还是我来干吧!我呀纯心逗她玩呢。”何老爷子转了个身,避开瑾萱,前面的话说得很大声,到了最后那句,特地附到瑾萱耳边说道。
真是一对幸福美满的老夫妻,每一句唠叨里都含着无尽的关爱。
靖瑶母女又睡了,李秀珍家炊烟四起。何万民喊着陀淘,把桌子搬到院子里,摆上菜。准备等张阿大回来,喝上两盅。
李秀珍见瑾萱和陀淘来了,特地杀了只鸡,弄了两条大鱼。都是自家养的,野葱也是何万民拔的。
“哎,张老爷子怎么还没回来呀?”瑾萱问道。
太阳已经西沉了,张阿大带着黑电,在水潭边好几个小时了。
“就是啊,会不会黑电发狂,把张爷爷咬了呀?”陀淘突发奇想。
“去去去,你个愣小子,把你张爷爷看成什么啦?他要没有两把刷子,能活到今天?”何万民骂道。
要说这医治猫狗,何万民就服张阿大,要不是靖瑶带了小孙女回来,这会家里可是热闹非凡。
不说成都市里了,最远的客人是从哈尔滨带着狗赶来的。
“啊?不会吧?那么远?”陀淘惊讶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啊?吓着了吧?现在张老大可是闻名全国的名医!”何万民把筷子分放到桌子上摆好。
陀淘吐了吐舌头,惹得闹闹咯咯咯大笑起来。
“这还别说,老张头真有这手绝活。上次确实有个哈尔滨赶来的客人,她那条狗看了不知道多少名医了。据说花了大价钱,从美国调来兽医都没治好。最终啊,还是咱老张给人瞧好了。”李秀珍把一大盆红烧鸡端了上来。
“乖乖!这么牛啊!”陀淘捂着嘴巴说道。
最好都是真的,千万都是真的,黑电就摆脱给您了,您要是把黑电治好了,说啥都行。
陀淘在心里暗暗高兴。
幸亏瑾萱想起张阿大,不然愣小子现在还在犬舍里撞墙呢。
“又在吹牛。”众人正坐在桌子边等张阿大,忽然听到他的声音从院子外面传了进来。
“张爷爷回来啦?”陀淘迎上去打招呼。
咦?黑电呢?怎么是张阿大一个人回来的?
“张老爷子幸苦了,快坐下来吃饭吧。”瑾萱起身招呼道。
“哈哈哈,你们两个,不是真心喊老汉吃饭的吧?”张阿大朝两人看看,这两个小东西贼眉鼠眼的,一直绕着自己身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