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树。
码头。
木质渔船。
空荡荡的,只有瑾萱和穆罕穆德两人。
“尊贵的女神,您在思考什么?”穆罕穆德又开始唠叨。
他的女神已经站在码头上好久了。
古码头上,只有一棵不长叶子的树,和几堆摞在一起的破渔网。
“啊?哦,我在看西施呀!”被他一喊,瑾萱猛然醒过神来。
“西施?在哪里?”穆罕穆德伸长了脖子四处打量,最后把眼光落在瑾萱身上。
男人就是这样,一听到美女立马露出本性,好在瑾萱本就对他无意,他的举动也不会放在心上。
“二千五百年前,西施跟吴王就是从这里下水的。”瑾萱指指眼前的水面说道。
“这里?哪里?”穆罕穆德象一只猴子,飞快地巡视四周。
“两千多年前啦!现在早变成泥土啦!”瑾萱看着他滑稽的模样,在背后大声喊道。
穆罕穆德傻不拉唧地回过头来,脸上有一些尴尬,心中却暗暗高兴。
他本贵为王子,又是极为富有的阿拉伯富豪,身边自然美女如云。眼前的女子不为钱帛所动,不耍点小心眼,怕是难以博得好感。
一路上,瑾萱始终对他不冷不热,好歹刚才冲着他大吼大叫,虽说进展不大,总算是有了回应。
“就是在这里变成泥土的吗?”穆罕穆德问道。
“好啦好啦,你不是要钓白鱼的吗?再不去的话,时间来不及啦。”瑾萱被他一本正经的表情逗得笑了起来。
如果要听故事,那可说来话长了,还得赶回去陪闹闹玩呢。要不是为了公司的利益,她才懒得理他。
穆罕穆德一看有戏,美人被他逗乐,离梦想又近了一步。屁颠屁颠跟在瑾萱身后,往村里走去。
许是天冷的缘故,巷子里难得看到村民。一排排青瓦灰墙,镌刻着时光的静美。
轻轻穿过千年古巷,缓缓地落足,生怕惊扰了岁月的烟尘。铺了青砖的地,如时光的拾荒者,低着头喃喃私语。
“哇哦,好安静啊。”穆罕穆德说道。
“嘘!”瑾萱猛地回过身,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可不想让这只唧唧呱呱的乌鸦,搅了几千年的安宁。
“啊!哦。”穆罕穆德赶忙刹住身躯,惊恐地捂住嘴,心里一番窃喜。
感谢**,惯性是如此的美。
二人好不容易看到一家开着门的民居,老大爷穿着土布的衣衫,窝在老藤椅里打盹,昏暗的屋子里播放着洞庭小调。
“笃笃笃”“请问老人家,有没有渔船借给我们用一下啊?”瑾萱敲了敲门口挡水的木围子,轻声问道。
“撒嘎?奶毒要船?”老人家吃了一惊,这季节,可是禁渔期。
瑾萱说明来意,表示并不是大规模撒网捕鱼,只是放一只小船,荡到湖心,钓几尾白鱼。
老人家特别执着,告诉他们,白鱼不是那么好钓的,特别这个季节,不可能的。
不管瑾萱如何解释,老人家把头摇得象拨浪鼓似的,就是不肯答应。说到后来,老头子干脆把眼睛一闭,抖抖两只大脚,哼起渔家小调。
这下把瑾萱弄得灰头土脸,好不容易见到一家开了门的,偏偏老人家不肯沟通。
带了穆罕穆德来,又不是为了钓鱼。走走过场,弄个形式也就是了。
管他钓得到钓不到呢?
瑾萱正在束手无策之时,突然看见默罕穆德笑嘻嘻绕过自己,两只手往木围子上一搭,乐呵呵地望着老人家。
“嗨,哈喽,你好!”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汉语,象枯树上呱呱叫着的乌鸦,不带一丝水灵。
“撒加?耨要困哉,稀开点稀开点。”老人家把手拢在袖子管里,一脸嫌弃的模样,眯着眼睛说道。
“美金!都拉,油艾思毒辣!”穆罕穆德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美金,冲着老人家直晃。
亏他想得出来,看得瑾萱咯咯咯轻笑。这人的模样怎么象个小鬼子似的,掏出一颗糖,让小孩子带路。
“撒…加,哦!灵格灵格,美金耨欢喜格哇。”老人家眉开眼笑,伸手接过美金,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足足有二十来张。
“老人家,现在可以帮我们弄条船了吧?”瑾萱趴在木围子上,笑嘻嘻地问他。
“佛早点讲,鱼杆全部给你们。”老爷子用洋泾浜普通话说道。
美金的魅力,无法抵挡。老人乐呵呵地把美金揣进兜里,转身换鞋去了。
瑾萱望着他的背影,穆罕穆德看着瑾萱。
各取所需,其乐融融。
小船悠悠,离开码头往湖心划去。老人受了穆罕穆德的船钱,摆弄起桨来,也特别带劲。
阿拉伯的王子,从没乘过这样的小木船,乖乖地坐在船头,望着白茫茫的太湖水,心里忐忑不安。
瑾萱见他可怜,丢了一件救生衣给他,千万不能把他淹了,到时云海集团的项目合同,找不到人签字。
不愧是明月湾里的原住民,老人家世世代代祖居于此,已经一千多年了,练得一身水上功夫。
一边划船,一边哼着小曲,时不时跟二人讲讲古村的旧事,瑾萱用英语翻译给穆罕穆德王子。
王子听得津津有味,对邓肃吴挻等人更是敬仰不已。
从老人的口中得知,明月湾现有常住居民一百余户,将近四百多人。大多是靠着种植花果和碧螺春茶的农民,也有从事太湖捕捞,养殖为生的村民。
姓氏以邓、秦、黄、吴居多,全都是南宋时,退隐贵族们繁衍的后裔。
老人自称姓邓,是邓肃的后人,现存邓氏宗祠,就是他们家的祠堂。
邓肃是宋高宗时期的名臣,和宰相李纲结为忘年之交,因反对花石纲劳民伤财,被罢官归乡。
说起先祖,老人眉飞色舞。看着他得意的样子,瑾萱也不好意思再去怪他,只在心里暗想:名人之后,原来也有这副嘴脸。
人有良莠之分,指有长短之别。时光能改变一切,果不其然。
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湖心。老人把竹竿捣进湖底,拿绳子把小船栓了。
笃悠悠取出两付鱼竿,装好鱼食。抛出去之后,将杆子交给瑾萱和穆罕穆德。自己掏出烟卷,在一旁吞云吐雾,倒也悠闲。
穆罕穆德拿着鱼竿,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只是耐心不足,鱼饵常被小鱼啄走。
好在他口袋里多的是美金,给足了船资还另外赏赐。老人恨不得他一辈子钓不到鱼,每天的衣食住行统统给他包了也不要紧。
何况这点鱼食?
瑾萱把鱼竿往船舷上一搁,暗中留了个神。这荒郊野外,天寒地冻的,万一老人见了钱财,生出歹心,倒是不得不防。
好在老人除了等赏,丝毫没有歹徒的样子,时不时哼几声小曲,顺带传授一点钓鱼的技巧。
湖面上没有遮挡,温度比陆地上又降了不少。瑾萱冷得直打颤,穆罕穆德却玩得很欢。
按照老人的指示,鱼是钓了几条,都是二三两的小扁鱼,白鱼的影子也没看到一个。
“穆罕穆德先生,打算钓到什么时候呀?”瑾萱问道。
钓了两个多小时了,已经是正午时分,瑾萱对钓鱼没有兴趣,看着穆罕穆德笃笃悠悠,不禁心生烦躁。
说好了陪闹闹一起吃晚饭的,这要是再拖延下去,又得跟昨天一样,天黑了才能见着孩子。
“嘘!”穆罕穆德抬起食指竖在嘴唇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水面。
小船早已跟湖水混为一体,湖面上没有一丝涟漪。春风来得早了,赶着一拨一拨的小浪,轻轻掠过小木船的底部,传出懒懒散散的“啪啪”声。
鱼漂跟随细浪,上上下下,浮浮沉沉。
“切,还以为真能钓得到。”瑾萱斜了他一眼,心里暗暗说道。
说到抓鱼,瑾萱倒是个高手,只是不用钩子,直接用削尖了的山藤。
当日巨鹫伤重,被漩涡卷入雪山洞府之中。一人一雕,全靠瑾萱的一根鱼叉维持生计。
洞里亮度有限,全凭一股子耐心,侯在水边等待。难不成这个阿拉伯的男人,也象瑾萱当初那般心静如水?
想到此处,瑾萱看了一眼穆罕穆德。这人呆若木鸡,象极一尊雕像。静坐在船头,满脸坚毅的表情,倒也凛然生威。
不愧是阿拉伯的王子,心智异于常人。
瑾萱不禁对他肃然起敬。这两日根本没把他当作朋友看待,甚至一直在言语上欺负他。
中东的土豪,靠着老天爷留下来的资源发家,肥到流油。掰开富豪的面纱,他们骨子里的勤奋与坚持,更容易让人感动。
真理从来不会跟懒惰结缘。
杀死老虎的人可以饱餐虎肉,害怕老虎的人只能葬身虎口。
不要急着装饰你的衣服,更需要装饰的是人的智慧。
常用的钥匙一定是发亮的,比如穆罕穆德此刻的眼睛。
此情此景,和吴奶奶在世时一模一样。
每次跟着奶奶去月亮门边上拔草,刚开始时,瑾萱总是满腔热情,一会在这里拔拔,一会去那边瞅瞅,却不如吴奶奶坐在小竹凳上,一根一根地收拾。
人世间的智慧和道理其实都是互通的,细细想来,一通百通,好多事情都如出一辙。
比如在雪山洞府里叉鱼,比如吴奶奶除草,又比如打着灯笼在黑夜里行走。
也许成功总是遥不可及,只是少了坚持与勤奋。正如一滴一滴的水,滴多了成了一汪水潭。
“哇哦!”“哎哎哎!”“噗通!”
惊叫声大作,水花四溅。
一尾大白鱼在水面上跳跃,跟穆罕穆德一起,随着水花翻腾。
“快快快,快喊俚上来,要冻萨特个迦!”船尾的老人,赶忙稳住小船,冲着瑾萱大喊。
实在不忍心,让这个阿拉伯男子,冻死在太湖之中,并非为了钱财。
瑾萱早已惊得手足无措,老人的喊叫更让她无所适从。扯着嗓子冲水里的穆罕穆德大喊,他却扑腾着去追逐白鱼。
他自己钓到的白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