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残雪。
古巷飘红。
柳碧瑶的小饭馆里人声鼎沸,食客源源不断。生意一旦上了正轨,做起来也就顺当了。
都是些街坊邻里的熟客,也不要碧瑶操心。马上年关了,小饭馆里特地推出了年夜饭定制。
这一来省得在家烧了,还能送送人。从大清早一直忙到现在,好不容易才停下来歇了口气。
“碧瑶姐,你真是有福之人,饭馆的生意越来越好了。”瑾萱洗了洗手,泡了杯茶握在手上。
“还不都是客户照顾,你爸呀,也帮了不少忙。”碧瑶把账本合上,满脸的笑容。
刚盘了帐,今天一天的净利润,就三万出头。
“你这生意好,管我爸什么事啦?”瑾萱不解。
“实话跟你说吧,店里的生意,大部分都是王永胜喊来的。”柳碧瑶附在瑾萱的耳朵边上,轻声说道。
王永胜还真是个仗义之人,自打儿子来饭馆里闹了事,后来知道柳碧瑶和梁云汉的关系之后,特地让闵叔安排,照顾小饭馆的生意。
不光堂食,好多政府机关公司商场都来订购,小饭馆每天送出去的午餐,就得一万多份。
闵叔打过招呼,概不欠账,月底结清,这一来柳碧瑶的资金周转也没了后顾之忧。
要不就凭街坊四邻这点买卖,哪能有这么好的生意?
“还真冤枉了王永胜,真如父亲所讲,他倒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瑾萱说道。
“哦?梁叔对他有恩?”云海集团的事情,瑾萱没跟碧瑶讲过。
她不是个喜欢炫富的人,父亲母亲都很低调。碧瑶见她不说,也就没问,反正觉得梁家肯定不是一般的家庭。
要不怎么会初次见面,就赞助了徐海妮一辆车子?
“当初他困难时,我爸接济过他。”瑾萱轻描淡写地说道。
王永胜是成都有名的企业家,近年来涉足房地产,柳碧瑶早有耳闻,能救济他的人,肯定更加了得。
在碧瑶的心里,更加佩服瑾萱了,时下的年轻人,把富二代羡慕得要死,恨不得有个上千万的家底,就到处宣扬自己的背景。
再看看瑾萱,当初租房子开画室的钱,还是自己掏出来的。碧瑶见她单身一人,也不容易,这才邀她来家里吃饭。
其实柳碧瑶看得出来,画室刚开的那段日子,瑾萱的经济状况不好。一年的房租付完之后,估计吃饭的钞票也都没了。
家财万贯不是炫耀的资本,脚踏实地地干活,才是生存之道。
“你呀,就是太要强了。我也常跟鹏飞说呢,长大了可千万得向他萱姨学习。这人啊,能自立自强了,父母才放得下心。”柳碧瑶拉着瑾萱往里屋去。
春节临近,气温很冷。
闹闹被鹏飞带去房里玩了,小家伙老粘着大哥哥玩耍,鹏飞偏偏不理他。要不是被柳碧瑶骂了,才不跟他玩呢。
“哎,鹏飞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难得让他陪闹闹耍耍,还不乐意。”碧瑶朝里屋望了望几眼说道。
“哪个大孩子喜欢跟小孩玩呀,鹏飞肯带他已经很不错了。”瑾萱说道。
“都怪他爹去得早,这独生子女就是娇惯,不是说你啊。”柳碧瑶轻声叹道。
“嘿嘿,碧瑶姐……”瑾萱坏笑一声,欲言又止。
“干什么?贼特兮兮的,准没好事!”碧瑶骂道。
“鹏飞他爹去的早,你这年纪轻轻的,也该找个人家的呀。”瑾萱说道。
自打从伦敦回来,碧瑶对英国念念不忘。那日在大英博物馆遇到的威廉姆,在碧瑶面前大献殷勤。
“去去去,你还来笑话老姐!”碧瑶脸上两片飞红,低着脑袋发起呆来。
人家英国绅士,又是事业有成,哪里会看得上她?不过是一时兴起,说的闲话罢了。
“妹妹哪敢取笑姐姐,我看啊,威廉姆对你可真是一见倾心。这英国人啊,极其含蓄。看得出来,他可是真心的。”瑾萱说道。
“你就别再提了,人家哪会看上我这样的女人?”碧瑶羞得抬不起头来。
“怎么啦?我家姐姐哪里差了?要模样万里挑一,要人品绝世倾城,哪里配不上他威廉姆啦?”瑾萱咯吱了碧瑶几下,趴在她耳边说道。
威廉姆三十好几的人了,一直忙于工作,也没找个对象,至今还是单身小伙子。
碧瑶虽说比他大了几岁,但是从模样上看来,绝对比他年轻。关键是人家根本不问碧瑶的来路,就是喜欢她。
说是几十年来,一直在梦中见到碧瑶。他在中国念过几年大学,对中国的文化十分欣赏,尤其是中国姑娘。
在他的心目中,碧瑶就是他的洛神。那天喝咖啡的时候,当着两个人的面,把整篇洛神赋背得一字不差。
眼神里满满的爱慕之心,绝不是装得出来的。更加难等可贵的是,威廉姆甚至对着柳碧瑶表态,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来中国工作,当个厨师是他一生的愿望。
当然,当厨师这件事,不要说碧瑶不相信,梁瑾萱也觉得不可能。为什么觉得威廉姆可信呢?因为他的眼神。
那是个纯情又绅士的男子。
“你说…真有一见钟情吗?”柳碧瑶象十七八岁的少女,仰起头望着青瓦屋檐,仿佛一尊白玉的神女雕塑,美不可言。
雪。
飘飘洒洒。
“哇!下雪了耶!碧瑶姐赶紧许愿。”瑾萱望着柳碧瑶满脸的痴情说道。
柳碧瑶果真闭上眼睛,完美的下巴弧线,连到脖颈里,肌肤如凝脂般柔润。
真是个不老神话,和宋秘书有得一拼。
在成都都没有一见钟情,何况远隔着遥远的大海?
许个愿,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近四十岁的女人,还带着个孩子,爱情怎么会来眷顾?
雪,已然再下,没有停的意思。
屋子里安安静静,听得见心跳的声音。
“砰”“砰”“砰砰”柳碧瑶仿佛回到了青春岁月,满头的长发飞舞,迎着雪花飞奔。
地上有两串脚印,延伸到无尽远处,“咯咯咯”银铃般的笑声在林子里回荡。
红红的丝巾飞落,在雪地里绕出一个“心”字。
“喂!你别进去!”圆脸服务员清脆的声音在门口想起。
“不,请让窝进去,窝是您们饭店新来的厨师!”一个倔强的男人声音在很远的地方响起。
低低的嗓音被食客的吵闹声遮住,隐隐约约传了进来。
“还不快去?你的厨师来了!”瑾萱笑眯眯地一推碧瑶,抱着茶杯往鹏飞房里走去。
对着雪花许下的愿,灵验无比。瑾萱在雪谷里也许过愿,是对着流星和亘古永恒的夜空。
“哎!你,你,你回来!”柳碧瑶两只手捂住脸,飞快地整理整理发型。
里屋的大门被瑾萱关起来了,只有柳碧瑶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堂屋的瓦檐底下。
“不许进就是不许进!我们这没有请厨师!”圆脸服务员生气了。
“嗨嗨嗨,哪里跑来的洋鬼子?想跟老子抢饭碗?”小饭馆里的大厨端着铁锅出来了。
这还得了?老板娘没说要找新厨师啊?再说了,饭馆里的所有厨师都是大厨我找的,你这不是诚心找茬来了吗?
“窝是真正的厨师,窝是你们老板娘从英国请来的厨师。”执着的声音里门口近了一点,显然是费尽千辛万苦才挤进来的距离。
“我可告诉你啊!这里没你什么事,我才是大厨,去去去,哪儿凉快滚哪儿去。”大厨急了,这年头工作不好找,马上要过年了,别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窝就不走,窝觉着这里最凉快。”夹生的中国话,说出心里最真的誓言。
泪。
滑落。
柳碧瑶早已泣不成声。
他来了,真的来了,跨过大海,跨过山川,凭着手里的一张,留着饭馆名字的纸条。
连个电话都没有的纸条,凭什么这么执着地认为,他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连个落款都没有的纸条,凭什么这么执着地断定,他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莫非几十年,就为了这一刻的等待?
泪。
滴落在地上,浸透了浮雪,听得见敲响青石地的声音。
雪。
还不化吗?
“报…报警!”大厨已经气急败坏。
“你们放心,窝就进去看一看,窝知道,她就在这里,窝是专程来找她的,窝是你们的新的厨师。”声音越来越远。
大厨招呼来三四个厨师,把他硬往外面推,这小子人高马大,一下子撵出去还挺不容易。
“别赶他走!”柳碧瑶三步两步跑来,一声断喝,抖落三颗眼泪。
厨师们正推得来劲,好不容易才找出门道,这小子怕脏,众人拿着手里沾满油污的铲子,在他面前挥舞。
“快放开窝!”那人正是威廉姆,手里拎着一只大皮箱子,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
“老板娘!洋鬼子来捣乱!”大厨扭过头,扯着大嗓门,冲着柳碧瑶大喊。
“是我请他来的。”柳碧瑶大声说道。
话未说完,泪眼婆娑。
“快放窝进去,真是的,你们坏蛋!”威廉姆小心翼翼地整理整理白色的衬衫,上面有一只口红的印子,淡淡的,痕迹。
“老板娘!”大厨真是个拎不清的东西,情商极低。
“他是我请来的厨师!”柳碧瑶一把拉住威廉姆的手,掩面往里屋奔去。
“咦?到底是咋的啦?”大厨瞅瞅二人的背影,挠着脑袋迷惑不解。
“咋的啦咋的啦?他是老板娘的专用厨师!”圆脸服务员清脆的嗓音,穿透屋檐,随着夜空中的雪花一起。
飘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