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敬身体僵直地望着妫翼,少倾缓缓地抬起手,比划着:“我与阿姚曾经帮助过陈侯逃脱周太子的囚牢,难道陈侯便是这样报恩的吗?”
妫翼讪笑,道:“孤向来恩怨分明,怎会忘记伯敬予孤的恩情。”
她加重手上的力量,致使姚宏的喉结上隐见血迹:“只不过,尔等予孤的恩惠为私,而今之计乃为公,二人皆为九州名士,先公后私的道理,也不会故意装糊涂,对不对?”
妫翼的举措,令伯敬心生畏惧,尤甚更怕自己的举措会伤害到姚宏,故而进退两难,不知所措。
三人就这样僵持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一旁静默的女子忽而抬起了头。随后,她缓缓站起身来,向着妫翼迅猛地撞击而去。
妫翼故意将匕首收回身后,偏过身躲避女子的撞击。
许是女子才方受过蹂躏,身体虚弱,脚下步伐凌乱,致使身形摇晃不定,她本是卯足了气力向妫翼撞击,却被妫翼躲了开。
她没办法令自己停下来,因而直冲栏杆,并翻了下去。
最先冲过去的是伯敬,妫翼也不知他哪里来的气力,能跑的这样飞速。
他拽住下坠的女子,半个身子挂在栅栏外,摇摇欲坠。
此情此景,姚宏自然也不会无动于衷,可妫翼见此机会难得,故意牵制他前行至栅栏救人。
姚宏心急如焚,可却又敌不过妫翼桎梏。
他怒火冲天,大肆地高声喝道:“有刺客,速救二公子。”
姚宏的求救声,惊动了楼阁下的守卫,妫翼反手劈向姚宏脖颈,他受痛晕了过去。
她行至栅栏前,将伯敬拖拽了回来,丢弃于姚宏身旁。
那先前坠下的女子被前来支援的小满救下,带回至楼阁内。
当楚军守卫逐渐向楼阁聚上来时,妫翼提着芈亥,将其半悬在栅栏边,而后将地上扔着的半瓮残酒泼在他的脸上。
冰冷的酒液,顺着芈亥得到脸颊流淌,待他辗转清醒,手臂传来撕裂般地剧痛,令他发出杀猪般地哀嚎声。
守卫蜂拥而至,见芈亥被妫翼所擒,生死不定,故望而却步,犹豫不前。
“叫你们总兵来。”妫翼慢悠悠地说道。
许是守卫从从未碰到过这般情形,犹豫了片刻,才有其中一人后退,按照妫翼的吩咐,去寻总兵。
芈亥见守卫动作缓慢,故而在哀嚎之中,还夹杂着对守卫的咒骂。
见芈亥态度恶劣,冲在千面的几个楚国守卫,甚至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可他们越是退后,芈亥骂的越狠。
妫翼嫌他吵,抬起手打了他两巴掌,叫他安静。
他迷迷糊糊地偏过头,这才发觉将自己绑了的,并不是姚宏,而是曾经他的女奴,陈国福祥公主,妫翼。
于是,他将怒火转移,满口肮脏地咒骂着妫翼。
在芈亥的咒骂声中,总兵姗姗来迟。
“想不到几年未见,你仍旧擅长偷袭。”前来的总兵,是楚国的白汍毓,他缓缓行来时,便从芈亥接连不断得到咒骂之中,猜到潜入城中,挟持芈亥的人,是妫翼了。
“在你眼里算是偷袭,可在他们眼中,这叫奇袭。”妫翼阻止了老靳对白汍毓无视身份礼法的质问,她虽然已经身为陈侯,可想必在他们眼中,依旧与从前并无分别。
“你不会以为,挟持了他,便能得到整个余陵了吧?”白汍毓不屑地笑道。
白汍毓的话,终于使芈亥停住了咒骂,还未等妫翼开口,芈亥便先质问起他来:“你这是什么话,老子还比不上一座城重要吗?”
白汍毓面色铁青,可当着一众人的面又不好发作。
“自然不是,二公子英勇神武,怎会被一介女流所挟持。”白汍毓想要激发芈亥的抵抗,可芈亥只觉这是白汍毓在咒骂自己。
“还不是因你玩忽职守,否则她一介女流怎会悄无声息地闯入城内?”二公子向来直言不讳,有谁咒骂他,他自然也要骂回去。
“还不快想办法救我。”
妫翼见他如此配合,便在他肩头刺了一刀。
芈亥再度嚎叫出声。
“想要救他倒也容易,立即打开城门。”妫翼的匕首在芈亥的背后小小地画下一个圆圈,随后一片皮肉完整地落了下来。
她随手将皮肉丢下楼台,道:“孤不是很有耐心,若你始终不为所动,孤便将二公子的皮肉,一片接着一片,剜下来。”
“也不知,这二公子细皮嫩肉的,能不能撑到白丞相回来。”妫翼说罢,便又起刀,向芈亥背后割去。
芈亥继续嚎叫,从哀求白汍毓救他,再到咒骂白汍毓无所作为,逐渐离谱到怀疑他与妫翼有所勾结,就是为了取他性命。
白汍毓怒不可遏,即刻命人打开城门。
城外的守心见到城内三道赤焰的暗号,此时已然抵达城下,妫翼命老靳前去接应,并吩咐待老靳,迎守心及军队入城后,先缴下城内楚军士兵手上的所有兵器,放置火中焚烧殆尽,再将城中楚军兵将分散囚禁。
见老靳携几人离去后,白汍毓也意动身紧随。
“白都尉莫走,旧识见面,自然是要叙叙旧的。”妫翼唤住他。
白汍毓脚下一顿,回身望着楼台上的妫翼。
万烛灯火的光芒,本应使人容颜温婉柔和,可白汍毓眼里的妫翼,却不再是少时般柔暖娇弱。她更清冷了,下颌线的弧度割裂了光影,愈加衬托她的高不可攀。
“你若不上来,我便再剜下他一块肉来。”她好言好语地说道。
此时的芈亥,已经疼晕,四下清静了不少,只是众人的注意力,皆集中到白汍毓的身上。
他身边的心腹挡在他面前,向妫翼附身跪拜,道:“我等是都尉近身护卫,无论都尉身去何处,必近身侍奉,恳请陈侯允我等一同。”
妫翼勾着嘴角,笑道:“既然是主仆情深,孤便准了。”
近身护卫四人,皆是白汍毓的心腹,几人登楼时,被坚守楼台的陈国士兵要求其卸下身上的所有兵器。
几人对视一眼,分别将身上显眼的武器一一卸下,却拒绝陈国士兵的搜身。
僵持不下,眼瞧争执欲起,妫翼却道:“不必如此为难白都尉,毕竟与孤是旧识,不会轻易伤害孤。”
陈国士兵这才引其登上最顶层的楼阁。
芈亥被悬挂在栏杆上,半个身在伏在栅栏外,因其昏死的状态,妫翼还十分贴心地在他身上栓了一道绳索,并接连楼阁内的圆柱,以防他坠下楼去。
被妫翼击晕的姚宏并未遭受捆缚,阁中狼藉一片,他却被安置在一处干净的软塌上,他的伯敬也陪在身边,目光焦灼地盯着他。
先前被小满所救下那坠楼的女子,亦是妫翼的旧识。而今,擦净了脸颊,裹着姚宏宽大的衣裳,倚着一展凭几,仍旧情绪难平地战栗着。
妫翼跪坐在原是芈亥的软塌,她指了指仅有一席之隔的圆座,白汍毓便径直走过去,与她对坐。
“说一说吧,到底使了什么阴损的招数,逼迫姚宏先生出山为谋士的?”妫翼问道。
白汍毓冷哼一声,道:“这与你,并无什么关系。”
他骄傲地像一只等待黎明,仰着头准备打鸣的公鸡。
“那她为何会在芈亥身边,以她这样有先天缺陷且身份低微的人,芈亥向来视如敝屣,更何况是有肌肤之亲。”妫翼所指,便是先前被芈亥羞辱,企图坠楼寻死的女子。
女子名为阿无,是大公子芈苏的婢女,妫翼曾困在东楚月神常曦神庙时,她曾短暂地照料过妫翼的起居。(第五卷楚国第二十一章)
“不过是个低贱的奴婢,二公子开口求,大公子岂有不送的份儿,至于肌肤之亲,也不过是亵玩,自小身边豢养的,至少比娼奴干净,你说是不是?”白汍毓的嘲弄,不仅仅是对阿无,还有曾经在楚国攻打潼安时,被关入过楚军大营内娼奴营的妫翼。
妫翼并未被他的话激怒,反而心平气和,道:“那是自然,只不过瞧着阿无的模样,倒不像是二公子开口求的,似是刀架在脖颈上,生生被抢过来,目的是为羞辱大公子。”
“哼,”白汍毓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楚国内政,陈侯莫要插手为好。”
妫翼捂着嘴,笑声凄厉“可陈国的内政,楚国也没少插手啊。”
“绣衣阁的人深入潼水,与妫燎暗通款曲,再借卫姬夫人赵南子的手,妄图毒杀先君陈安侯,楚国所做恶事,罄竹难书,孤不过是问询都尉几句,就是干政了?”
白汍毓生性冲动鲁莽,被妫翼的话所激,起身拉出袖袋之中的暗箭,便向妫翼额头射杀。
二人相隔不远,但凡他启动暗箭,妫翼必死无疑。
“怎么不扣动机关,杀了孤?”妫翼淡定地望着他,一双漆黑的双眸中,未见丝毫惧怕。
白汍毓不屑,道:“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指了指还半挂在栅栏上的芈亥“放了二公子,我尚且给你留条全尸。”
守护在一旁的小满及陈国士兵同白汍毓的守卫,见此情形,继而剑拔弩张地对峙,在没得到准确的命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有楚军兵卫前来禀报,道:“陈军已然入城,是否进行围剿?”
白汍毓幸灾乐祸地咧嘴笑道:“听到了吧,陈侯,你以为我何会乖乖听你的话,打开城门,将你带来的军队放进城中来?”
“鱼儿总是要聚集在一处,才能收网是不是?”
妫翼稳如泰斗,黑曜石般的眼眸,在灯火的映照下,透出嗜血的兴奋,这不禁让白汍毓心里有些发憷。
“这些年不见,倒是变聪明些了,只不过大抵是没人教过你,有些时局,是没有办法力挽狂澜的。”妫翼迅速出手,夺下白汍毓的暗箭。
她的动作迅速,白汍毓甚至不清楚手上的暗箭是何时被夺去的。
围在四周的楚军守卫皆拔出暗器向妫翼飞射,可还未启动机关,便被妫翼射出的暗箭刺伤。
白汍毓为妫翼准备的暗箭,淬的是见血封喉的毒,他怎么也想不到,这致命的毒药,竟然葬送了自己的心腹。
矢锋刺入他们的身体,伤口迅速溃烂,殷红的血迹飞溅,没过一会儿,白汍毓的亲卫皆七窍流血而亡。
“小满,放烟。”随着妫翼的话音,小满拉动手上的玉环,随后三色不同的火焰冲天而起,分三路炸了开。
紧接着,余陵城北的武器库,粮草库,以及军营校部登时陷入火海,大火连片,将暗夜中的余陵城映照的通亮。
白汍毓被陈军兵卫押着半跪于地面,他不可置信地望着被燃烧起的余陵城,再没了方才嚣张的气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