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点墨城,淳于大家这才知晓,临晩为了查明事情真相,竟伪装成村中妇,早在几日前潜入点墨城外的一处村庄里,而今与那村庄内的人一同消失了。
准确的来说,是被掳走了。
霸下消失的那几家村落中,有几家人是临晩身为猎户时的旧识,自临晩成为点墨城令之后,彼此间尚有走动。
临晩由旧识的失踪得知,霸下有二三村落接连销声匿迹。在霸下的城令只做祭神之举,却未再有其他举动时,气得她两夜未眠。
城令之间不好相互猜忌与指责,要查明其中的真相,临晩只能靠自己。
随后,潼水,芪城也都相继有村落消失的无影无踪。
临晩预感这事情会愈演愈烈,接下来便会轮到点墨城。
妫翼与百里垣壹皆不在圣安,妫檀整日忙于整理陈国各郡户政,而妫娄又拖着病体在处理陈国上下的大小政务。
临晩能说得上话的,就只有点墨兵营的守心与小满。
为不因小失大,临晩求守心与小满一同,来查明事情的真相。
小满与守心按照临晩的嘱托,于每夜亥时至寅时潜伏于村外三里山岗处。某夜月黑,二人亲眼所见一群训练有素的队伍潜入村中,将村内所有活着的村民与牲口一同掳走。
若是其中有村民反抗激烈或偷跑,即刻被利刃绞杀,绝不留存活口。
被杀掉的村民们埋入了农田,伪装成春耕前的翻土。
小满与守心小心翼翼地跟在那些人的后面,期间几次以鸱鸺的鸣叫示意临晩是否施救,都被临晩拒绝了。
二人未曾放弃,一路紧跟其后,最终见到这些人押解着村民,大摇大摆地走入了潼安城。
所以,村民的消失,并不非鬼神的愤怒,而是来自于潼安与余陵的掳掠。
训练有素的梁国军队,趁着月黑风高的寒夜,闯入村中,掳走手无寸铁的陈民。
梁国将军商德邻如今占据陈国的余陵、潼安,以及楚国的伏镇、旧城、蓝渝共五城。
商德邻是梁国的宗族,名义上算是那商温的表叔,他手下的军队乃是梁国的一支中坚力量,他是商温的心腹,却也是商温被囚禁之后,妘缨难以拔出的一根尖刺。
听守心与小满说,如今的潼安城,被商德邻占据后,进行重建,城墙约有三丈高,城池固若金汤,易守难攻。
城内除了最近被掳去的陈民,余下的大都是楚国占领潼安时西移来的民众。
这些楚民,也大都是可怜的贫民,为了不被全家屠戮,奉楚公之命,被迫举家西迁这战乱的边境,终日惶惶而度日。
临晩的消失令小满和守心心生惶恐,尤甚还涉及到潼安与余陵二城。二人即刻返回至点墨,与百里玄说了实话。
淳于大家正是此时赶来点墨的,在她得知临晩这大胆的行径后,嘴上虽说皆是埋怨的话,可心中确是重重担忧。
那商德邻是何人,梁国的大将军,尽管并未常年厮杀于战场,却也是广见洽闻的武将,怎会看不出临晩的猫腻。
淳于大家立即前往圣安面见妫娄,二人商讨之后,妫娄派百里玄携一批士兵趁着深夜,偷偷潜入潼安,打探临晩的消息。
百里玄是趁着元日夜深,在守城松散时候,拖拽住一个饮醉正在小解的士兵。他将其击晕后,对调了铠甲,混入城内。
幸而是百里玄的闯入,将挂在城上,浑身是伤的临晩救了回来。
否则临晩,怕是挨不过那夜的寒冻。
起先,商德邻在攻占城池后,并未打算久留,继而放肆地掠夺城中钱财,粮食,布帛等等物资后,并未约束下属的行径。
城中哀鸿遍野,多被梁军屠戮,唯有少部分人逃了出来,趁着妫翼重振陈国时,重新编户为为陈民。
城中的粮草终有用完的一日,当民众被屠杀殆尽,便没了升兵和劳役的来源。
于是,商德邻决定去周边掳掠人来,充做劳役为他所用。
甚至,他将掳来的女子,无论婚否或是及笄,皆充为营妓,供梁国士兵消遣。
百里玄虽然不知临晩为何被撕扯干净,悬挂于城墙之上,可她身上除了青紫的冻伤,还有数不尽的割痕。
她所有的牙齿被人敲掉,舌头也被割去,她浑身上下都是血迹,就连为她包扎伤口的夜玘桃都忍不住唉声落泪。
长时间的伤口外露,与重复的破坏伤口结痂,使得临晩的伤痕难以愈合。即便有夜玘桃日夜不眠,小心翼翼地照顾,临晩身上的伤口仍旧失血不止。
夜玘桃见其情况不妙,便于妫娄和百里玄说了此事。
这也是百里玄与守心马不停蹄地赶来妫翼身旁的缘由。
妫翼也是后来才得知,临晩之所以会遍体鳞伤,皆因被掳的部分陈民识得她是点墨城令,包括先前芪城与霸下那些被掳来的陈民。
尤甚是与临晩有旧识的那几人。
在商德邻暴力的压迫之下,他们所剩无几的良知被恐惧所侵蚀,不断地祈求临晩,带他们逃出这魔城。
可临晩所求目的并未达到,好言好语地劝他们稍安勿躁,待时机一到,定会带他们出城。
他们未有如愿,而恐怖的施压又如影随形地击垮了他们,在商德邻的恐吓之下,临晩最终被旧识出卖。
商德邻知晓了她的身份后,并未对她施加酷刑,反而待她如座上宾,企图说服她为自己所用。
临晩态度暧昧,与他周旋,一边凭着座上宾的身份防止陈民遭受梁国士兵的侵害,一边打探潼安城内的布局。
商德邻见临晩迟迟不应,猜忌其另有所图,进而恼羞成怒,以所有陈民的性命威胁其就范。
临晩宁死不降,欲嚼舌自尽。
商德邻不叫她死得其所,便将她满口银牙打碎。
他嘲讽临晩不识好歹,既然这般愿意逞能,妄想以一己之力护佑一众陈民性命,他便做一回成人之美的事。
那些陈民们本应当受下一刀致命的伤痕,就由临晩代替他们一一受下。
砍伤临晩的刀,大约是涂了特殊的药物,以至于伤口流血不止,难以愈合。
商德邻命下属在行刑时,避开要害,他想要看到临晩因受不得疼痛而向他求饶。
可临晩在受刑时一声不吭,还将口中的污血喷了商德邻一脸。
商德邻气急败坏,再令下属将其衣裳撕扯殆尽,吊挂于城楼之上,招来城内众人一同观看,以此举措来羞辱临晩。
这样疯狂的举措,终于唤醒了被恐怖压迫下,仅有的良知。
陈民皆低着头,站在风雪里,未有一人肯抬头望向那衣不蔽体的临晩。
商德邻火冒三丈地砍杀一两人,妄图杀鸡儆猴来使众人听令。
众人受恐惧后,不得不抬头望着吊在半空中,受难的临晩。
她身上的血迹顺着脚尖落在雪中,像是热烈的火焰,燃尽光芒,妄图凭自己这微薄的温暖,驱散黑暗。
陈民见此,皆俯身叩拜,如祭祀神明一般,朝着受难的临晩而拜礼。
商德邻怒火中烧,可尚且理智,他暂时无法屠尽这些愚昧的陈民,只能以重刑施压,令他们继续心生惧怕,从而乖乖听话。
他拂袖离开,转去暖香袭人的殿内饮酒,庆祝属于自己的元辰。
百里玄便是在梁国军队上下,庆祝元辰,饮酒作乐时,将临晩带走的。
商德邻将她吊在城楼上,虽非有意之举,可却无意令临晩,站在城中的最高处,看到了整个潼安城的全貌,甚至城内的排布。
她被百里玄带回圣安后,已然奄奄一息,却还唤着人送帛书与毫锥来。
她于稍微清醒时,忍着伤口的疼痛,将潼安城内的布防画了出来,何处是安放粮草仓库,何处是兵营,何处是陈民劳作之地,何处又是存放兵器与战车之所。
潼安的布防图大约有三尺长短,细致到商德邻的居所与指挥大营都标注的清清楚楚,那上面还晕着几处淡淡的血迹。
这是临晩为妫翼留下最后的东西,在妫翼快马加鞭地赶回到圣安时,临晩已然在夜玘桃的怀里断了气。
妫翼守着临晩的尸身一夜未眠,翌日一早,便动身往点墨兵营,调兵遣将,率军亲征潼安。
只是,早在临晩被救走之后,商德邻已然有所警觉,可妫翼杀来的太快,使得他有些错不及防。
来不及变更城内布防,商德邻将主要兵力分布于四面城门,并让下属士兵驱赶陈民登上城墙,如若妫翼强攻,商德邻一声令下,城墙上所有陈民便会被推下城墙,粉身碎骨。
妫翼见状犹豫了,下令军队于潼安城外扎营,并吩咐斥候于城前附近打探消息。
大帐之中,百里垣壹正与妫翼商讨攻城之计,妘缨率领七万夜家军前来。
那日,妫翼随百里玄仓皇启程回到陈国后,妘缨也随之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思来想去,推断出一种可能,便命夜雨与貅离二人回临酉调兵,一路向潼安而去。
大营之中,妫翼与妘缨二人围案对坐,貅离、夜雨、百里垣壹三人分坐于二人身后。
“我起先还想不明白,为何这一次昭明太子情愿放走你,却对我围追堵截,恨不能立刻将我血刃。”自妫翼说她穿朱衣悦目,妘缨从此便只偏爱丹朱颜色的衣衫,即便是戎装后的披风,也是艳烈夺目。
“可瞧现下潼安城的局势,却让我看透了他所想做的事情。”
商德邻受商温之令,自楚国手中夺下蓝渝,伏镇,余陵,旧城,潼安五城,他开始傲睨自若,目空一切,他渐渐与商温离心离德,渐渐疏远。
在商温被妘缨囚禁,生死未卜后,商德邻发现自己虽有五城作为大本营,可回不去梁国,也不愿向妘缨臣服,又无法名正言顺的占山为王。
他处境颇为尴尬,除了陈国弱些,其余三面皆是宋、齐、楚这样的强国。
暂且看他是无危机,可时间一久,无论是陈国,还是宋国,或是楚国,经休养生息,粮草充沛后,必会出兵征讨他。
于是,商德邻暗中派人前往安阳,向周女王控诉妘缨侵占了梁国,不但囚禁了梁国公商温,还立幼子为君,把持梁国朝政。
他作为梁臣,不肯低头与妘缨这般不仁不义的野心勃勃,继而求请周女王册立梁国的大公子为梁国国君,并送往潼安城受他拥护,夺回梁国政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