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归顺大周始,妫燎甚爱模仿周太子,即使所持武器,也换成了与含光剑相仿的软剑。
这东西福祥公主向来用不惯,不过对于并无专属兵器的她来说,软剑的好处,便是不易伤及无辜。
挡在李老身前的守卫惊声尖叫地看着软剑刺入他的肩头,随着‘刺啦’的一声响,他惊觉肩头一凉。
他吓得跪在了地上,涕泗横流地摸着肩膀,眼前浮现一滩血迹来。
他嚎叫着,心想怕是自己的肩膀被那鬼魅般的姑娘给削掉了,侧脸往肩上瞧去,虽见是有丝丝血迹,倒也不过是衣裳被刺裂个大口子,况且这血也并不是自己的。
他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转头就见李老捂着血肉模糊的肩头,自楼台翻身而下,策马飞逃,消失在雨帘之中。
那如鬼魅般的姑娘,立在栏杆上,冷冷地望着李老奔逃的身影,忽而转过身,与屋中一众守卫说道:“我乃陈国公主福祥,自今日起,掌管陈国,我知尔等屈于淫威,被迫同国中同族拔刀相向,若此刻放下刀剑,归家归田,一概既往不咎,如若此后继续不顾同袍之情,协助李老,汪堃,妫燎等败类,无论轻重,不听辩白求饶,杀无赦。”
玄迷迷糊糊地被抬去了一间净室当中,且用温水清洗了身上的血迹后,他才悠悠转醒。
眼前三两婢女为他身上的伤痕涂抹着膏药,微痛过后,自是一阵清凉舒缓。
他叹了一口气,以为是得救了,开口问道其余三人身在何处。
婢女低头不语,手上涂药的动作逐渐飞快,不一会儿便结束了。
待她们收拾好药箱,一一离去后,玄这才惊觉事有蹊跷。
他忍痛缓缓起身,扯下一旁桁上宽大的袍子。
而此时,净室的殿门吱呀一声响动,满面春光的汪堃走了进来。
玄当即认出,来人正是将他们四人一同关入牢狱,且将他们折磨得体无完肤的恶人。
他弓起身子,双手放于身前,做出抵抗之状。
汪堃轻摇漫步地向前走来,靡靡嬉笑,道:“我那是不得已,才下了狠手,你莫要怨我,往后你跟在我身边,享福的时候多着呢。”
玄已然饿了一日一夜,见他如此说话,颇感反胃。
强忍住想吐的欲望,他放低声音道:“同我一起那三人呢,你将他们送去何处?”
“自是该哪里来的,就哪里去,谁让他们都不如你生的俊俏,入不得我的眼。”汪堃一步上前,靠近玄。
玄奋力前推,忽而浑身松散,摇摇欲坠。
汪堃放荡地笑了起来,伸手将软弱无力的玄抱在怀中。
“莫怕,待你习惯了,便总能在欢好之中感受释然的。”方才涂抹在他伤口的药膏里,被汪堃放了些特殊的香料,致使玄的身体开始发软发烫。
可他意识清醒异常,甚至能猜到汪堃接下来要对他作甚。
他欲哭无泪,心中后悔,若是当时,不一意孤行,听从福祥公主的安排便好了。即便是自己心中有主意,哪怕是与公主言明,也不会是如今这般下场。
樊哥避开守卫找到净室时,玄正以最屈辱的模样躺在汪堃的身下。
樊哥登时气红了眼,凭着这些年杀猪练出的力气,一刀劈开了汪堃半个身子。
那汪堃还没来得及呼救,轰然倒在血泊之中。
斑斑血迹飞溅在玄的身上,使得他眸中猩红一片。
樊哥收起刀,四下寻着衣裳,但见这净室四处并无贴身可供穿戴,桁上挂着的,皆是宽大的衣袍。
他拽了三四件,走回床榻前,隔着三步远的路,轻轻地扔给玄。
“小满、冬生、守心被带走了,如今这府中就只剩你一人,你且凑活着穿戴好这身衣袍,我们混出府去。”
樊哥心知玄大抵是知错,也就没再出言责怪当初他的一意孤行。
玄缓缓起身,拿起身旁被撕碎的布帛擦净身上的血迹后,一件一件地将袍子套在身上。
外头的雨势已然逐渐减弱,樊哥身手敏捷,带着受伤的玄,却也游刃有余。
待将玄安置在装置山兽扇骨的竹筐之中,樊哥置了些稻草上去。他将刀藏在运送竹筐的板车下,披上蓑衣后,推着板车若无其事地寻着早上来的路,往府外走去。
行至偏门,眼瞧着胜利在望,不知怎地从四处涌上来十余重甲持械守卫,忽而将府门紧闭,并驱赶着樊哥回到庖厨候命。
因忧心躲藏在竹筐里的玄,樊哥惧怕节外生枝,这便乖乖地远离了是非,一路小跑回了庖厨去。
樊哥猜着,应是净室当中,汪堃的尸身被人发现了,这才紧闭府门,寻找刺客。
如今逃不出去了,便要想些法子。
樊哥将身上还带着伤的玄,留在庖厨一处隐秘角落中,又东遮西掩地四处打探情况去了。
樊哥出身市井,未曾见过如此广阔堂皇的华府,他怕迷路,因而每前进一步,都将过路熟记在心。
行至方才提交兽骨的那处翠苑,樊哥举步不前,他怕是再走下去,便将刚才记得路全忘了。
踟蹰犹豫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唤。
“樊哥,樊哥。”
樊哥回首望去,见一形似应龙的巨石后,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容来。
“你怎么在这儿?”
阿芜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拉着樊哥迅速躲入巨石后。
樊哥有许多问题想要问她,譬如她是何时混进来的,怎么混进来的,为何要混进来。哪知还未开口,便被阿芜用手堵住了嘴。
须臾,一阵吵嚷声从翠苑另一边传来。
因其中听到了小童的说话声,使樊哥猛然间想起,玄他们一行人来此初始的目的,是拯救那些人殉的孩子。
他颇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却见是一行重甲守卫驱赶着一位身着华服的女人前行,女人的怀中还抱着一粉琢玉砌般的小童。
“尔等宵小,莫要欺负我母亲,待我父君归来,且治你们的罪。”小童声音稚嫩,却颇有威仪。
为首守卫冷哼了一声,却也极不情愿地示意下属放缓脚步,迁就着女人的步伐,缓缓行进。
一行人逐渐向与樊哥和阿芜身藏相反的方向远去了。
“陈侯的宠姬赫妍,以及他们的孩子,妫珩。”阿芜道。
樊哥怔了半响,弱弱地询问道:“陈侯这是收了没有姓氏的女子入宫承宠,还与之育有子嗣?”
阿芜点了点头,道“商贾女,整个家族因她而鸡犬升天,自成亲以来的祖籍户牒皆入了李老门下,因而也有了姓氏。”
樊哥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一口气难以咽下。
“怎么,樊哥可是瞧不上这商贾女啊?”阿芜半似玩笑地问道。
樊哥摇了摇头:“她一个姑娘,哪能抵得过一国之君的捆束,我只是可怜那孩子,如若福祥公主夺政,他的命大约就不如现在这般顺畅了。”
“陈国典政可向来不允商贾从卿或是为国君妻妾,你可怜那孩子的同时,倒也不可怜可怜那姑娘?”
此时的阿芜,似是与深林中的那个阿芜有些不太相似,樊哥心生疑惑,可偏偏他却讲不出面前的阿芜与之前的不同处。
阿芜见他眼中的疑虑,便收了玩乐的心思,拉着他往北处旁门走去。
樊哥见不妥,便停住了脚,义正言辞地问她:“你这是拉我去何处?”
阿芜见他不动,便也不再撕扯。
“守心他们救孩子们的计划失败了,趁着前院失火,不如我们去碰碰运气?”阿芜道。
“前院失火?”樊哥听不懂阿芜的话。
“公主于霸下陵外木楼现身,控制了陈侯,李老趁乱出逃回府中,挟持赫妍夫人与珩公子,他欲立公子为君,摄政左右,同对抗公主,以府为守,再引公主入瓮而杀之。”阿芜道。
樊哥听后立即道:“那可不成,我要去帮公主。”
阿芜这又扯了他一下道:“你可别去添乱了,公主一人可以应付得来。”
“你怎就知我是去添乱,难不成你还能未卜先知?”樊哥哼道。
“你且用两个出气鼻孔上的物体好好思考一番,为何不出两个时辰,公主就控制了大局,控制了陈侯,为何李老在逃离木楼后,会选择如此近的府苑作为落脚点?”
阿芜的话,使樊哥冷静了下来,他仔细地想了半响,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到底是为何?”樊哥虚心请教到阿芜。
“肯定是打不过,又跑不过,这才选择最熟悉、最坚固且离着最近的城府做防守,不然你说他的老巢在圣安李府,他为何不回圣安,或是潼水任何一处有自己私兵的地方?”阿芜本是柔和的声音之中,不知为何竟然带着些粗狂。
在樊哥仔细思考她的话时,便也没注意这一声粗狂之音。
阿芜若有似无地清了清喉咙,又细声道:“你快着些,去不去救娃子们了,待会儿等李老头那厮兵败了,大抵是会命府中守卫大肆屠杀,去晚了,便一个都救不出了。”
樊哥这时心想,救娃子们总是没错的,便点了点头,令阿芜前面带路。
二人一路往牢狱走的同时,躲在庖厨角落的玄被往来巡逻的守卫发现。
玄的身体仍旧带着伤,身上所穿戴的亦是净室中的浴衣,守卫自然知晓他身份特殊,待回禀李老过后,将其带去了前院。
玄被一众守卫连推带扯送到前院一处石台前时,见内中百余守卫,皆拉满弓箭,四向高墙顶处。
不刻,前门传来三声巨响。
众人皆持武器,缓缓向前门移去。
因望而生畏,所以只是前移,而非开门迎敌。
众人皆是草木皆兵,死盯着门前,待福祥公主从另一侧的高墙跃过,落入石台时,混乱这才开始。
不知是谁将木楼中所发生的一切,在府中传散,致使府内大部分守卫听得来的福祥公主,是个心狠手辣的夜叉。
在亲眼所见其手持陈侯佩剑,在石台上大杀四方时,登时丢盔卸甲,转身四散逃命去了。
这汪堃府上的守卫,一部分是宫中禁卫,一部分是汪堃的私兵。
宫中禁卫大都忠心于李老指挥,依旧浴血奋战,可汪堃的私兵便不同了。
这些人大都是汪堃从潼水抓来充数的,一部分是同玄一样,是解闷的玩物,一部分是曾触怒过他的劳苦民众,被刺了黥刑,永生劳苦为奴。
他们见汪堃死了,早就想趁乱逃命,根本无心纷争。
守卫阵向四散,福祥公主势如破竹,几度逼近李老身前。
李老转身欲逃,却被身后的赫妍夫人死死地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