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这宫里,你可随意走动,只是除了那楹喜宫不能去。”昭明太子最终认输,她现在身子逐渐转好,若要她继续信任他,便不能将她锢的太紧,况且她身为太子元妃,若要一直被他这样关在一处,不许外人面见,不仅是王宫,安阳城也会传出流言蜚语,对她的身份加以诟病。
这样的话对于福祥公主来说,乃是天降喜讯,她愉悦地低下头,在昭明太子的额头上留下浅浅一吻。
这一枚浅吻使昭明太子心生荡漾,也忘记了白日里的委屈,双手扣住她的腰身,便与她一同往床榻间缠绵而去。
在得知澹台小喜已然动身前往宛城的秦上元,放下手中正记录的《宫脉录》,立即起身往东宫奔走。
抵达时,正巧遇丞相宋锦书也在偏厅等着,她心想不便参与二人的谈话,欲将欠身施礼告辞,却听宋锦书道:“你我同来东宫寻太子,大约是为了同一件事,莫要走,待我问完,你便能得到答案了。”
宋锦书乃是安阳得秦上元最敬仰的周臣之一,回想当初她为追随澹台不言,成为宛城驻军局的太医尉。初时步步谋划,排兵布阵,欲将澹台不言收入掌中,但就在打渔的网兜快要收口时,昭明太子却将澹台不言带去了东楚。
那段时日,秦上元倍感煎熬,她深知澹台不言此去涉险,生死难料,即便有那灵玉王后的帮助,凭他们二人妄图救出福祥公主,根本是纸上谈兵。可怜她在周地并无可求助之人,便书信一封送去安阳,希望澹台不言的弟弟,澹台成蹊能从中出手相救。
然而秦上元等到的,却是宋锦书的帛纸一封。他告知秦上元,莫要惦念,此行东楚虽凶险万分,可他以丞相的名声担保,澹台不言必会化险为夷,并让她安心准备着与澹台不言的婚事。
秦上元颇为震惊,即便宋锦书能得知她和澹台不言曾经年少时的父母媒妁,可他又是如何得知,自己为澹台不言在宛城所设下的罗网?
她背后虚的冒汗,战战兢兢地提笔又写了一封回信,询问宋锦书如何笃定澹台不言会安然无恙回到宛城。
过了许久,宋锦书都未再回信,直至澹台不言完好无损地回到了宛城,并稀里糊涂地被他的麾下强捆着与秦上元青庐对拜,共结连理。
也是在大婚当日,秦上元收到了宋锦书赠予她的新婚贺礼,以及一封来自于宋国,自称是澹台不言师姐的书信。
信中详细地告知了秦上元,澹台不言在东楚所发生的一切,以及这位师姐的身份,宋国的军祭酒简蓉。
秦上元虽心中十分感激简蓉的出手相救,可她却在信中的字里行间,嗅到了一丝暧昧不明的气味。
女人的直觉颇为奇妙,即使二人未曾见过一面。
于是,大婚第二日一早,秦上元便翻了脸,直至澹台不言对她坦言相告,自己在燕国所发生的所有事。
秦上元还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之中,昭明太子已然从主殿经廊下往这边走来。
这回,便是她想走也走不掉了。
她硬着头皮同宋锦书一齐跪拜昭明太子,而后如同个木桩一般,躲在宋锦书的身后。
“前些日,老臣受王上邀约,前往宫中竹幽小聚,听闻那片竹幽是太子为王上所建,果真是清雅清新,不同凡响。”宋锦书并未直奔主题,反而同昭明太子闲话家常。
秦上元面露尴尬,昭明太子不仅修建了竹幽,还顺带将柒园修葺了一番,尤甚是四面的围墙,加高加固后,可谓是杜门塞窦,铜墙铁壁。
“丞相谬赞了,竹幽再清雅,也比不上丞相府墙边红杏。”昭明太子恭谦地回道。
宋锦书淡泊如水,并未在意:“只是这竹幽建好了,王上似乎并不开心,她与老臣说,曾与太子开口,索要一柄不重要的长剑,可太子却拒绝了。”
昭明太子嘴角泛起冷笑,道:“那柄长剑并不在我手中,是王上听信别人的谗言,误解罢了。”
“这在与不在,也不过是太子随意言语罢了,况且,王上的心结在于所欠人情,而非这柄不重要的长剑,太子若要聪慧领悟,任何一柄长剑,都可以是当初从翠缥郡捡回来的那一柄。”宋锦书并非愚钝,他知晓昭明太子拒绝周女王求白虹剑,是因为忌惮宋国。
他虽心悦周女王,不愿见她整日为此事忧愁,可也会顾全大局,选择用另一种方法来成全她,不负她求。
昭明太子侧耳倾听,凝神细思,宋锦书这办法,倒也不失两全其美。
既白虹剑在他手上,他秘密令能工巧匠参照原物仿造一柄,再呈于周女王,不就各得其所了。
“看来我应见贤思齐,平日要多与丞相讨教才是。”昭明太子道。
“讨教倒不必,太子本就是灵敏奢睿之君,稍加多些耐心,便能妙计百出,不必事事依仗老身。”宋锦书的意思,无非是想要昭明太子在面对周女王时多些耐心,不要因福祥公主而顾此失彼。
也确实如宋锦书所言,自福祥公主醒来的这段时日,除却处理政事,他近乎整日同福祥公主黏在一起,非受周女王召见,也嫌少前去问安。
“丞相所言甚是,是我思虑不周。”昭明太子诚恳认错。
秦上元心想他这般自以为是之人,尚未坐到天子之位,倒还能听得进去规劝,可若要坐上那共主的位置,怕宋锦书这一两句便也不顶用了。
想到这里,秦上元不禁冷哼了一声。
这一声冷哼,引来了昭明太子的侧目,他才要开口询问秦上元所到何事,便又听宋锦书开口道:“还有一事,望太子与老身说明,楹喜宫前段时日更换大批宫奴,且换下的宫奴并未得到善终,而是被秘密处死,葬于莲花山的乱葬岗。”
“不过处死几个做错事的奴隶罢了,犯不上丞相,亲自前来询问。”昭明太子冷漠地说道。
“大周开国施以仁政,从不滥杀无辜,即便是在宫中侍奉的宫奴,这也是为何九州诸君多有暴虐,可大周天子却未有一位名声不仁之君。”宋锦书问道。
宫奴一部分来源于降国俘虏,一部分来源于民间贫瘠,君王的言行,也大多是由这些民间贫瘠侍奉后,告老还乡时,言传街巷深去的。
是勤政爱民,孝廉躬亲,还是残暴不仁,奢靡腐化,这人间,总会有人去评断。
“太子莫不是还未坐上共主之位,便要成为这大周第一位暴君吧。”宋锦书的进言使秦上元心中颇为舒爽,她幸灾乐祸地偷瞄着昭明太子的脸色,倒看不出他有任何不悦之情。
“是我思虑不周了。”昭明太子面容诚恳。
“楹喜宫比我提早两日得知燕君夫人重病的消息,若非不是宫中侍奉的人传递了消息,我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可以阻止这样事情的再次发生。”这也是昭明太子杀绝楹喜宫宫奴的原因。
他无法对每一位宫奴身份背景的详知,便只能用此方法来防患于未然。
宋锦书诧异:“老身以为,太子放逐了澹台家的姑娘,是因知道她将燕君夫人病重的消息带去了楹喜宫,看来,可是另有原因?”
昭明太子闻之恍然大悟,因澹台兄弟二人为他披肝沥胆,他嫌少怀疑澹台小喜对他不忠。若是当日,他稍加清醒一些,便不会愚钝至今,还要等人来点拨自己。
蝴蝶谷君家与南米澹台家为世交,君婀病重,必会首先知会澹台家。
“是我一叶障目,错信他人,白白牺牲了许多人。”昭明太子心中的悔恨并不是因为宫奴们蒙冤丢了性命,而是他没有居安思危,太过于信任身旁的人。
可在宋锦书面前,这般仁慈的悔恨,还是要展现半分。
“太子莫要就此心灰意冷,据老身所知,澹台老丈对此并不知情,派遣驻军局太医尉的旨意送去澹台府上时,澹台老丈方得知自家女儿惹的祸事,临行宛城前夕,他将女儿训斥了一通,逐出家门,令其此去宛城好好反省。”宋锦书说话时,下颚微微朝宋尔莞侧过,似是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秦上元知道小喜那丫头将福祥公主私自带出了柒园,但却不知是她将燕君夫人重病的消息传递给东阳公主。
这丫头许是跟着她时间久了,为人处世愈发大胆起来。
带福祥公主去见东阳公主,顶多算是女人的妒忌心作祟,并非什么大错,可帮东阳公主传递燕国的消息,便是叛国的大罪。
秦上元虽然瞧不上昭明太子的卑劣,但至少会因澹台不言身居要职,选择坚守原则。先不管燕君夫人病重这消息的真假可靠,但凡在这节骨眼上,令东阳公主得知此事,无非是借由使她归燕罢了。
福祥公主成为太子元妃的大礼方结束不久,玉山南公子的身份也才为众所知,燕国君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借此从中作梗了。玉山南非太子元妃亲生,大周嫌少有人知晓真相,风言风语也只会传言玉山南是东阳公主同昭明太子禁忌之恋的产物,而不会怀疑玉山南和玉少染之间的联系。
但凡东阳公主禁养在王宫内一日,便无人可以诟病玉山南的身世。
可东阳公主若回到南燕呢?
那时,不仅仅是玉山南会变成燕国君的一枚棋子,昭明太子和安阳亦会岌岌可危。
“她大约也是想要还东阳公主的人情吧,毕竟当初将他们一家带出燕国的是东阳公主,我也不过是个从中牵头的罢了。”昭明太子略有疲惫,他抬起素手轻柔额头,遮挡住他此时的双眸。
那双眼睛却未有疲惫,而是凶恶。
宋锦书轻笑,道:“既是舍不得,为何不留下,老身得知澹台家这丫头可心中有你,留下充实后宫,岂不是更加拉拢澹台家?”
宋锦书的试探从未停过,无论是他为昭明君时,亦或他是权倾朝野的昭明太子。
“你明知我最忌讳外戚弄权。”他阿翁周殷王死于外戚霍氏之手,以至安阳所有人的命运因此而更改,这才好不容才回归于正道,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若是忌讳,便早些生下顺位继承者,否则这九州之上,说不准哪位国君囫囵认个贵女为公主,送来安阳做世妇,当下王上还健在,他们自会收敛,可若等太子继位共主后呢?”宋锦书心知昭明太子册封福祥公主为太子元妃,是为杜绝外戚弄权。
他泰然自若地旁观陈国破碎,并扶持一位目光短浅的窃国者位新任国侯。这位窃国者不负所望地自私平庸,对福祥公主避而远之。
福祥公主犹如沙洲里的一棵孤树,举目无亲,孤独无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