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的案上正燃着徐徐的鹅梨香,少公子轻手轻脚行至榻前,扶上她的纤指,仔细地瞧着她的睡颜。
大概是历经了人事,福祥公主的面容由最初的清纯逐渐转变成妩媚妖娆,像是夜里才开的香,透过黑暗,馥郁愈裂渐浓。
少公子俯身吻她时,背后忽而略过一阵破风之音
他猛地侧身躲过,却见床幔之上多了三支五叶飞镖。
“你家主子,就是这样教你待客之道的?”少公子平稳落地,看着面前的绯衣女子道。
“既是客,为何不叫醒我家主子,反而喜爱这偷香的泼皮之举。”说话之人正是赶来给福祥公主添水的小雨。
少公子淡淡地笑了笑,心想着福祥公主身旁还有这般忠仆,倒也让他安心不少。
全当时看在她兢兢业业的份上,少公子不想与她再有争执。
“我与你主子早已成亲,自是夫妻之间的亲密,算不得泼皮之举,你若是不信,待你主子醒了,你且问问便知是不是真的。”少公子将床幔上的五叶飞镖拿下来,反手丢给小雨。
小雨轻巧地接住飞镖,将其放回腰间的衣袋之中。
“我还有事,不做过多叨扰,照顾好你家主子,等我来接她。”少公子说完便离开了合欢殿。
出了蔡宫后,少公子在清华寺做短暂的停留,而后趁着夜色渐浓时,启程返回渝州城。
回到老白的家宅,姬雪早已带着百里肆在此留守三天了。
看得出,百里肆在被卫姬夫人困在圣安城这一段时间,确实是过的不太好,想来是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打理自己下巴的胡茬,才任由下巴泛青,看起来甚是狼狈。
他见少公子的第一句话便是:“可否有寻到公主了?”
少公子坐在台上的凉亭里,望着空远而幽静的山色笑了笑。
“信北君说的是哪位公主,是福金公主,还是福祥公主?”
百里肆气急败坏地道:“现下可没时间再打趣,赵南子已经控制了陈候,并且找到了接替陈候的傀儡,而今,就等着蔡国战败,夺得几城后,名正言顺地把控陈国大政。”
“信北君莫急,绥绥而今安然无恙地在蔡国,只不过还未到待她离开的时间。”少公子饮了一口石桌上的玉壶山泉,甘甜清冽,甚是好喝。
一听到福祥公主此时安然无恙,百里肆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便蹙眉凝思,目视少公子的悠然自得道:“你此次叫我来可是为了公主回陈国之事?”
少公子点点头,为百里肆斟了一杯山泉。
“尝一尝,这渝州特有的山泉水,别处还喝不到。”
百里肆拿起玉杯,一饮而尽。
“我有多少时间准备?”这一杯泉水破喉而入,倒是让百里肆镇定了不少,他一下便想个明白,少公子让他前来渝州的目的。
“估摸着战起要在今夏,待她顺利回圣安在初秋前后,所以留给你的时间并不多。”两个人彼此了解,又都是七窍玲珑之人,所以才能轻易地猜到对方心中所想。
“陈国最后的胜算在昶伯手中,卫夫人生事之前,陈候将陈国一半的兵权交给昶伯,而今昶伯为自保而中立,卫夫人又没有借口夺昶伯的兵权,所以才会僵持着不上不下。”百里肆紧握着玉杯,眉头紧锁。
“有多少把握能说服他支持绥绥?”少公子问道。
“多少把握不清楚,但不妨一试,若是成功了,我便寻到卫夫人藏匿陈候之处便可,届时福祥公主回陈,便可用叛乱的名义,铲除卫姬夫人。”百里肆道。
少公子点了点头,如此一来,绥绥掌控了陈国,即可作为少公子的盟友,也为周地挡住了楚国北上的路。
“绥绥身旁的婢女可是陈候安排的,我见那婢女是会功夫的。”少公子随口问道。
百里肆疑惑地摇了摇头道:“陈国并未有安排任何身怀绝技的婢女给过福祥公主,那婢女是谁派去公主身边,对公主是否有威胁?”
少公子垂眸细思,忽而狡黠一笑道:“无妨,想来是她不放心,所以才派人在绥绥身边保护她。”
百里肆更加疑惑,显然他想不出少公子口中的那个她,是谁?
“你最近也不回去瞧瞧她,莫不是你当真要和她一刀两断?”少公子侧过头,对坐在栏杆上的姬雪说道。
他红衣艳丽,身临万丈,神情轻描淡写:“你怎知我没有回去过,你又没时时在我身前呆着。”
少公子想想,倒也是,就算他不亲自现身,也可化鱼化鸟在那姑娘身边呆一会儿。
“你们说的那人,可是终首山上与福祥公主一起长大的頔夜公主?”百里肆猜测道。
少公子略感意外,百里肆的一猜既准,可后来想想,福祥公主身边总共就那么几个人,能惦念着她安危的更是少之又少。
少公子点了点头道:“想是頔夜公主离开终首山时,就已经布置好了守护绥绥的人。”
“只是如今頔夜公主也是自身难保,否则可是能助福祥公主一臂之力的最佳人选。”百里肆惋惜道。
少公子挑眉,敢情这百里肆是嫌弃他无用。
“信北君这句话可就说的不对了,我可是一直在帮助你家福祥公主呢。”少公子掂对着百里肆。
百里肆扯着嘴角笑道:“昭明君虽是在帮着我家公主,可是最终的目确是丰盈自己的羽翼,可与頔夜公主大有不同。”
“就算是丰盈自己的羽翼,我也算是你家公主贵人,可是救过你家公主性命的贵人。”少公子气不过百里肆将他与頔夜公主比较,便开口呛到。
“那也是因昭明君,才使得我家公主涉险,这理所应当就应是你来救。”想来百里肆一定要怼赢少公子才能安心。
坐在栏杆上的姬雪,百无聊赖地看着两人,如总角小童般地拌嘴吵架,不由得嘲讽一笑。
一个是周地储位争夺的煊赫,一个是名誉天下的贤者之后,还真是稀奇。
二人的争吵,是被来者老白打断的。
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十天前,虢国长公主在紾尚阁遇刺,被庄荀所救,庄荀胸口负伤,起先暂无大碍,几天后伤口溃烂,陷入昏迷,才知刺伤他的刀上淬了毒。虢国长公主飞书求白老出山去安阳,救治庄荀。
吩咐姬雪将百里肆送回陈国后,少公子便与白老火速地赶回安阳城去了。
回到公主府的少公子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最先的起因是帛余在宫中被女官嘲讽不识六礼,配不上玉帛县主这个封号,因此便出宫求长公主引她入紾尚阁,拜于庄荀门下习得六礼。
长公主从少公子那里得知,庄荀除了简蓉一个女弟子之外,便不再收其他女子为弟子。
她劝过帛余,既然是想要真心学习六礼,便脱了华服,束弟子髻前去紾尚阁跟着哪个师父学都是一样的,不必在意那些虚名。
可帛余是个不识深浅的,软磨硬泡,偏要长公主前往紾尚阁与庄荀说嘴,甚至还说出自知是作为少公子的替身而存活的话来。
长公主心里终是过不去,便前往紾尚阁去替她说嘴。
也就是这次,长公主在紾尚阁遇刺,索性是庄荀在长公主的身边拼死保护,才使长公主毫发无损。
随即,少公子带着白老前往紾尚阁,并且同时少公子派人去丞相府寻到了宋锦书,让他即刻前往紾尚阁会面。
白老替庄荀诊病时,少公子从宋锦书那了解到,刺杀的当天,紾尚阁所有的师资都前往贤士阁祭拜贤士,就连平日里常驻于湖边弹奏的莘娇阳也游历四方去了,长公主身边只剩下两名婢女,以及庄荀与他的侍童。
刺客似是知道那日紾尚阁空虚,便倾动数十人围剿。两名婢女和庄荀的侍童为救主而亡,庄荀胸口的伤也是在长公主上马飞奔时,替她挡下了近在咫尺的银钩。这种银钩经弩射出,拔除时,会剜去大片血肉,更何况这银钩上还有使人察觉不到的毒。
这些人,就是冲着长公主的命去的。
长公主骑着马往闹事奔去,幸而遇见了蹲在闹事街边,唆着糖葫芦的宋尔莞和鸑鷟。
宋尔莞将长公主护在身后,便让鸑鷟拿着盘龙棍与那些刺客交手。
那些刺客训练有素,鸑鷟几招敌不过,宋尔莞便挺着大肚子去和那些刺客血拼。
没过几招,宋尔莞腹中传来剧痛,猛地跪在了地上。也是宋尔莞即将临盆,澹台成蹊不放心她在街上乱走,便派人跟着她,有事能及时通知他。
鸑鷟上前拼命时,已经有人快马加鞭地赶去给澹台成蹊报信了,所以在千钧一发之际,澹台成蹊带兵赶到,围住刺客。
剩下几人见大势已去,便提刀自裁。
澹台成蹊眼疾手快,绑了两个人带回去,关在五祚山兵营。
也是那日,宋尔莞喜得一位千金。
少公子问宋锦书,可对抓到的两个人审讯。
宋锦书点了点头,并且告知已经对那两人用了刑,但是却吐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只能每日一边用刑,一边拿参汤吊着命。因为怕二人咬舌自尽,还命医官将二人的牙齿拔了去。
这边宋锦书才与少公子说完,便见老白起身,面色凝重地朝少公子走来。
“这毒十分蹊跷,有些类似虫蛊夜梦,可身体内却不见蛊虫。”白老说道。
“可有什么解毒的法子?”宋锦书问道。
“我姑且先用解蛊的方子试一试。”老白叹气道。
听白老头的语气,少公子知道这“试一试”的希望并不是很大,有一半的可能是行不通。他转过头,瞧着帷帐里面气息微弱的庄荀,胸中烦闷至极。
究竟是何人,能做出这种蹊跷的毒,竟然与蝴蝶谷棋逢对手了。
少公子想得出神,并未注意宋锦书对他说了什么,待他被身后的一记拍掌唤醒,才发现是小喜背着一个与她身形差不多大的檀木箱站在他身后。
小喜将身上的药箱放在案上,转身朝少公子走来,她拉起少公子的衣袂,却被少公子一个不经意的拂袖甩了开。
小喜哑然地看着处于半空中的手,不刻间却被少公子递过去的茶盏撑满了。
“想必医官喜,奔了这一路定是口渴了,先喝杯茶歇一下。”少公子举止得当,却不失亲切。
小喜出身澹台家,也算是他半个妹妹,他自然待她与别人不同,可自雪夜小喜对少公子表明心意之后,少公子便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她。非但如此,却要权衡,所以少公子在小喜面前至近至远,至亲至疏,不失亲和也不失礼法,况且少公子清楚,小喜在此时前来,一定有重要的事情同他讲。
小喜微微展颜,将茶盏放在唇边,食不知味地咽着酸楚。
一旁的宋锦书将一切看入眼里,嘴角暗自翘了翘。
饮过一盏后,小喜将茶盏放在案上,开口道:“此次来,是告知昭明君一件事。”
“我自成蹊那里知道长公主遇刺的事情后,便由着为玉帛县主诊脉的借口从她的嘴里套出,是她早前去胧北宫请安时,被王后身边的女官鄙夷是庶民出身,行为甚是粗鲁不堪,更是不懂王宫贵家六艺,还不如王宫里的婢子,并话中有话地告知她,恐怕只有紾尚阁的庄荀先生亲自教导,才让她脱离庶民名声。”
“我听着事情似是有蹊跷,便求着莘姑姑问清楚了那日在胧北宫当值的女官,巧合的是,那日王后前去胧北宫与周王用膳时,只跟随了一位贴身女官,名唤兮眇。”
“后来,我认得那女官的模样后,便向医局司提出开设宫内义诊,为宫内的女官以及婢子问诊,并且将王后所住的柒园划为自己的义诊范围。”
“与园内的女官们结好后,我得知那兮眇总是会每隔一段时间出宫一次,说是给王后采买雕刻的玉料,可偏巧兮眇最近出宫的频率十分频繁,却不见带回几次玉料,况且宫中已经存放了许多玉种不同的玉料,也不必再特地跑出宫去采买。”
小喜对兮眇上了心之后,便命人盯着柒园的大门,若兮眇出了柒园,立即前来医局通知她。
果真,今日,兮眇再次出了柒园,并拿着王后的对牌出了宫。
得到消息的小喜也连忙出跟着兮眇出了宫门。
兮眇十分警觉,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小喜与她照面几次,自然不敢靠的太近。可她又怕跟丢,几经来回,还是在一处闹市里被兮眇发现了。
小喜瞧着这闹市离长公主的府邸不远, 便暗自心生一计。
她上前与兮眇作揖,并告知她,医局主事遣她前去虢国长公主府中,为长公主诊脉。而兮眇与她故作寒暄,告知她自己是去为王后采买新进安阳的玉料做玉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