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万窟山是蝴蝶谷的禁地,但在蝴蝶谷中被限制进入的,也就只有君绫这一人。少公子也不清楚,为何君婀姑姑不允许君绫随意踏入万窟山。
君绫曾经安耐不住好奇,尾随着君婀偷偷跑进过这万窟山,可还没来得及进入君家老祖的琥珀墓,就被君婀撞见了。君婀将她带了出来,狠狠地打了她一顿不说,还惩戒她三日未食。自此之后,君绫再也不敢靠近这万窟山了。少公子还曾打趣地问过君婀,若是他将来娶妻,妻子是不是也不能入琥珀墓去祭拜老祖。
那时的君婀姑姑微怔,而后告诉他,君家的媳妇是可以入万窟山祭拜先祖的,但却只能一次。
敢情,君家的男子此生只能许一人为妻,即便是续弦或是姬妾都没有资格踏入这万窟山一步。
少公子想着,福祥公主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便是有这一次的机会,不如就随了她的愿。
两人进了万窟山之后,福祥公主即被万窟山之中的景色吸引了。
少公子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到万窟山之中的模样,也是福祥公主现在这般模样。他觉着将这一处美景放在与世隔绝的山洞之中,无人观赏,确实有些暴殄天物。少公子云游之际,曾游走过九州大陆之上许多地方,包括白老那处山水田园的缠情岛,他还未曾见过有一处的美景,可以敌得过万窟山之中的琥珀墓。
尤其是在夜晚,月满之时,娴静的月光穿透山洞里做穹顶的晶石,将温柔的光亮如星落一般,散在野花繁盛的草丛里,静谧又瑰丽。
少公子带着福祥公主行至君佘老祖的冰玉碑前,告诉她身后的续命蝶,就是从冰玉碑中生出的紫色茉莉之中孕育的。
福祥公主好奇地望着冰玉碑里面,如同沉睡一般地君佘,对少公子感叹着,君家的老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少公子笑了笑,便与她嬉闹了起来,他抱着她走去百花丛中的轩榭,在榻上相互依偎。他与她讲着蝴蝶谷的白老头,与她讲着他的母亲清河公主,他的父亲君绍。
他将母亲留给他的玉指环,套在了她素净的手指上。这玉指环曾是父亲送给母亲的定情之物,虽不是价值连城,却意义深重。他已然将心思全部交付,只希望绥绥在离开他的时候,莫要将他遗忘。
虽说是决意放她离开,可少公子的心中却还是希望福祥公主可以留在他身边,与他一同回安阳,一同并肩。可少公子推己及人地想过,绥绥与他一样,好不容易得来这名正言顺的一切,怎会轻言放弃?
他不愿别人左右他的谋权之路,又有什么资格去左右她的,更何况福祥公主若得了女君之位,对他也是只有益处,绝无害处。
想到这里,少公子忽觉自己变得浑浊不堪。他发现自己对待福祥公主的喜爱开始夹杂着权谋利益,变得不再纯粹的时候,心中首先担忧的是,中间所牵扯的利益,而不再是她。如同是一片冰雪纯白之中融入了杂质,少公子的内心开始惶恐不安。
这样的惶恐纠缠着他,使他在福祥公主下山那日,没有勇气前去相送,相思与愧疚折磨着他,使他不知要如何面对曾经的山盟海誓。
与少公子约定送福祥公主出谷的君绫,时刻一到,就在彩蝶山下等了。跟着一起送她下山的还有君婀与妃舒。
当日,妃舒被駮咬的遍体鳞伤,君婀押送她返回崖洞之时,命谷中的女药师强迫喂她喝下了鸡血藤,且一连三日这药都未曾断绝。大量的的鸡血藤导致妃舒月事初见,蛊女之血终破,她再也无法养蛊,再也无法害人。
对于妃舒的处置,君婀知她已是无用之人,决定留她性命,将她逐出蝴蝶谷。君婀并非心慈不忍杀她,手起刀落的死太便宜她了,一个没了用处蛊女,没了蝴蝶谷的庇佑,结局是如何,也已然注定。妃舒自知被判被逐,离开蝴蝶谷便再无机会见到少公子,于是央求君婀,作为君绫师父的身份,最后送君绫这一次。君婀知道她存了私心是想见少公子,却还是答允了她。
江湖之上,好聚好散,答应她这最后一次,也不枉相识。
只是没曾想到,妃舒最想见的人,却没有出现。
自她存了邪念,想要杀掉少公子喜欢之人时,少公子便对她生了厌恶,怎可能再次和她相见。
从始至终不过都是她一个人,在唱着独角罢了。
她看着那明眸皓齿,笑靥娇艳的姑娘,眼神积满了妒恨。
“这便是救你的妃舒了。”她听到君绫对福祥公主说道。
她神情一怔,不可置信地看着君绫。
福祥公主不情愿地上前对她道了谢,那时的福祥公主早已瞧出来,她看自己的眼神带刺,就算是真的救了自己,想必也是不情不愿。
妃舒她想不明白,为何君绫会对福祥公主说这样的话,她片刻失神之后,眼神更为愤怒。
君绫却不在意她的愤怒,信步上前,对她再次行以师徒之礼。
“从此山高水长,不再复见,望君珍重。”
君绫站起身,便是头也不回地带着福祥公主远去了。
妃舒望着君绫那孤绝落寞地背影,不知为何,方才生出的愤怒之情转而成了悲屈,她不觉泪流,直至眼眶浸湿了睫毛,泪滴滚落,方后知后觉自己是哭了。她抬起手摸了摸脸上的眼泪,眼前一幕幕掠过的是她与君绫一同成长的过往。
她的蛮不讲理,她的性情乖张,铺面朝天地倾覆而来。
妃舒这才发现,君绫是基于相信她,才在她的面前暴露着她所有的缺点,也是因为如此,在后来她利用君绫时,才能如此顺利。
“你教了她这么多年,却还不了解她的外强中干,外冷内热,她本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傻姑娘啊!”君婀长吁一口气道。
妃舒转过头,含泪望着君婀。
“她依旧背负着,自己是金蚕噬心蛊的罪魁祸首,却将解开金蚕噬心蛊的功劳给了你,福祥公主此去可会继承君位,你离开了蝴蝶谷若是遇到什么难事,也能凭着这事寻到她,让她为你找一个安身之所,安享余生。”自己的孩子,终究是自己最明白。
她的小君绫终究还是长大了,学会心细地去为别人着想了。
“以前是我疏于管教,使她不懂何为尊师重道,何为有悖常伦,所以她才会因为君执而鞭笞你。”
“她从来没有因为你的身份是低微的蛊女,而看轻你,真正看轻你自己的,不过一直是你的自卑心在作祟罢了。”
“你仔细的回想,除却因你对君执的私心被她发现,她怒不可遏地鞭笞了你,平日里,她又对你如何?”
“无论遇到什么好东西,都会想着分你一半,你可瞧见她对其他的婢女与药师这样过?”
“而你呢,却一直利用她的信任,来摆布她,让她去伤害她最爱的人,你可否心安理得?”
少公子一直藏于密林之中,他见妃舒因抽泣而颤抖着的肩膀,并不觉着她可怜。
她所做一切,不过是自作自受,自食恶果罢了,本应在这世外桃源里安享余生的,却亲手把眼前的安稳断送了。
少公子没想轻易放过她,他命鸑鷟待君婀将妃舒送出蝴蝶谷后,半路设埋,将妃舒送去楚国。
自楚王灭了西夷之后,虽禁止民间养蛊,但宗亲和士卿之间却养蛊成风,就连自国的绣衣阁也豢养着蛊女,从而以蛊虫控制那些绣衣使。
鸑鷟结了命令,转身要走。
可少公子却再次叫住了她。
“你可否会因她为蛊女而心软,你可否觉着我让你残害同类,心里认定我是个不近人情之人?”
鸑鷟抬起头,看着少公子,她语气坚决地回道:“鸑鷟从未这样想过,鸑鷟的名字是公子给的,命也是公子给的,鸑鷟知道公子是成大事之人,不会对害己之人有任何仁慈,只要是公子的吩咐,鸑鷟不会有任何疑虑。”
“况且鸑鷟已经不再是妃乐,鸑鷟就是公子的鸑鷟。”
看来他比君绫幸运,至少每一个用情至善都没有被辜负。
鸑鷟离开之后,少公子并没有回到凌霄居去,而是转身走去了凌霄峰的后山。他放心不下姬雪,因而想去瞧一瞧,他现在到底如何了。少公子依旧同往常一样,走进了姬雪所栖身的山洞之中。
少公子见到他时,他正危坐在莲花池的最中央,闭着眼归息,修复着身体内的妖力,虽是吸收了天婴精元,恢复了人身,可胸口和手臂上却还留着红色的鳞片未曾退去。而姬雪的莲花池,少公子记得原本是分了三个,醒梦池,五蕴池与返生池。
而如今眼前这池水,已然相互贯通,共同融合成为一体,整片莲花池中的水呈现碧玉之色。少公子瞧见浸泡在碧玉水中的姬雪紧闭着双眼,双眉之间,忽现红莲印记。少公子不明所以地走过去,坐在莲花池旁的石岩儿上,盯着他眉间的莲花看。
他之前可从来未曾见过姬雪的眉间的红莲印痕。
“福祥公主走了?”姬雪得知是少公子来,开口道。
少公子一怔,竟然不知他在内修的时候,还能开口讲话。
“你放心,白老拿来的天婴已经将我损坏的元神修复的差不多了,再吸收这莲花池中的残魂片刻,便能恢复如初了。”姬雪缓缓地张开眼睛。
少公子惊异地发现,姬雪的瞳仁也变成了赤色。
“若不是白老急于带着駮与天婴离开,我哪里还用得着靠莲花池中的残魂调息,这个老家伙,知道我无碍了,便头也不回地逃了,还当真是厚待了我这个朋友。”姬雪向少公子倒着苦水,控诉白老对他的不平。
“白老带着天婴走了?”少公子问道。
“早就走了,若不是我硬拉着他,要他待我身上的鳞片退去之后,再稳妥的离开,他说不准在我初变人形的时候,就没影了。”姬雪手臂上的鳞片渐渐地消失,莲花池中的水也慢慢地在转变着颜色。
“想必他救你用了太多的真元,才会急于找个地方,与你一样内修吧。”少公子故意安慰到姬雪。
“我自己失了多少真元,我自己知道,他一个万年老仙不会这般弱鸡的。”姬雪胸口上的鳞片也随之消失了。
“你是没瞧见,他得了天婴后那张兴奋异常的脸,这个老家伙一定是拿着天婴四处招摇去了。”姬雪穿着赤色衣裳飞身上岸的时候,他的莲花池又变回了原本地模样。
白色为醒梦池,流黄色的五蕴池,青色的返生池,再次相互分隔,颜色恢复如初。
少公子望着他,觉着他的肤色似乎是比以前白了许多,是近乎那种透明发光的清亮,眉间的红莲印记与眼中的赤色,也都不见了。
“修补元神的时候,我损了太多的修为,压制不住身体之中的妖力,最原始的特征才会显现出来,而我的元神就像是人的血一样,失多了,面色也自然不会好到哪去。”他见少公子看他的眼神存有疑虑,于是开口解释道。
“你是不是,为了頔夜公主私放了谁的魂魄离开,才会反噬自身?”少公子见他满不在乎的模样,故意开口戳他的痛处。
姬雪本是想回去栖身的石洞歇息一会儿,他听闻少公子说的话后,停了脚步,嘴角勾着无奈的笑。
“是白老告诉你的吗?”姬雪惨淡地笑着。
少公子摇了摇头:“是我寻了天婴借地陈国圣安之时,在终首山遇见个身穿流黄衣裳的姑娘告诉我的,我想那人一定是頔夜公主身边的人,否则也不会对你的伤了如指掌。”
“是八卦门的人,铜铃堂的堂主夜海桐,她本是受阿缨的命令一直跟在我身后的,可我不想让阿缨担心,这才直奔蝴蝶谷,想是她半路跟丢了,回禀了阿缨,阿缨才会让她去陈国终首山上等你吧。”姬雪身子刚刚恢复,说话的声音有些虚弱。
阿缨是姬雪唤頔夜公主的爱称,既然这爱称已被頔夜公主默认了,两人之间关系更为匪浅了。少公子见他弱不禁风地模样,颇为于心不忍,上前扶着他,与他一同走回起居的山洞中,并安置他于榻上休息。
“你说那姑娘是八卦门的人,还是分堂的堂主,为何却听命于頔夜公主。”少公子低头思量。
“八卦门是頔夜公主所创的,她就是八卦门的门主,否则她怎会轻易地知道,你那时就在陈国的钟首山。”姬雪盘腿坐于榻,继续归息身上的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