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是土蝼的唾液。”鸑鷟的声音唤回了正在思虑中的少公子。
他闻讯走到鸑鷟身旁,见到陶瓮里面的液体已经变成了赤色。鸑鷟小心翼翼地用银筷将陶瓮里的雪蟾蜍夹了出来,放在一碗翠色的汤药中。而后她又从腰间雪青色的布袋里面掏出几只黑色如同长线一般的虫子。她将手中的虫子丢在里面,虫子才沾到陶瓮中的液体,就化成了一股烟。而陶瓮中的液体,更如血一般鲜艳了。
“这虫子名为铁甲虫,火炽不死,水淹不死,刀砍不破,唯有这土蝼的唾液才能将其化为乌有。”鸑鷟又从袋子里面掏出一把铁甲虫丢了进去。
由于宋锦书和长公主分别抱着两个娃娃,都没有靠近陶瓮,只是远远地看着鸑鷟和少公子二人。
土蝼,传说中生活在天神九阴所居的昆仑山之中,为凶兽,其状如羊而四角,食人,四角撞过的动物皆死。津液有剧毒,触碰到肌肤,可使人伤口不愈合,布满水泡。集其唾液以焚火而烧之,可散发出黑色瘴气,这些瘴气进入胸中变为浊气,压制五脏心肺,使人吐不出咽不下,昏死于塌,不能言语,此生沦为活死人
“土蝼,那不是传说中,天神九阴所居昆仑山里的凶兽吗,怎么可能会出现在现世里?”宋锦书不可置信地问道。
“就是因为不可能出现在凡尘里,才不会被人知晓,也不会被人察觉,唾液可使人伤口布满水泡,便会误导太医们认为伤口的水泡是烧伤而引起的,看来五祚山的山火必定是人故意而为之,用心之人心思缜密,其意更为歹毒。”长公主将繁香放在小榻上,转身又从宋锦书的怀中接过宋怀瑾,将他放在繁香的身边。
“丞相可是得罪了什么人,非要用此方法来毒死宋尔延?”少公子垂下眸子不愿看见长公主在自己的面前和其他男人亲密。
宋锦书抖了抖衣袂上被宋怀瑾压出的褶子道:“我听尔延的意思是,当时他去巡守王陵,并没有遇到山火,而是澹台成蹊寻到他的时候,告知他兵营附近的林子着了火,两人一同赶去时,在半路上被忽从天降的箭火给围了起来。”
“丞相的意思五祚山的山火是与澹台成蹊有关?”少公子知道宋锦书只是在分析当时的情形,可因他亲近了母亲,才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挤兑他。
长公主看出了少公子对宋锦书的无理取闹,故而温柔地走到少公子跟前道:“丞相的意思无非就是,先寻出策划五祚山山火之人的居心叵测,从而减小范围,才能判断这纵火之人到底是谁。”
“可否是你那小徒弟得罪了谁,要这样坑害他。”
少公子闭着眼冷静了片刻,头脑也渐渐冷静且清晰了起来,如若宋锦书说的一样,这火是朝着澹台成蹊烧过去的,就更加复杂了。
“我听宋尔延说,随着箭火而至,四周还发出巨大的声响,仿若平地惊雷,而火势也是忽地就大了起来,若不是成蹊迅速将宋尔延从一处火弱之处推了出去,宋尔延也不会毫发无伤地逃了出来。”宋锦书并没有在意少公子如孩子一般的无理取闹,反而一直温润祥和,嘴角含笑。
似乎只要是长公主在他身边,不管受多大的苦难,他永远都是在笑着的。
少公子的脑袋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他不明白澹台成蹊初来乍到,安阳哪里会有容不下他的人在,若说是燕君,手也不可能现在就伸到安阳来。少公子突然想到那一身紫衣的少年,若说是冲着少公子来的话,烧死澹台成蹊和宋尔延,那便是利己的益事了。
几个人正各费心神地猜想着纵火之人的身份,忽地小榻上传来了阵阵啼哭声,少公子抬眼望去,却见繁香正拉着宋怀瑾的手放在嘴里吸吮着,而宋怀瑾似乎害怕繁香将他的手指咬掉,正大声啼哭着。
长公主见状立即走上前,俯身抱起了宋怀瑾将两个小娃娃分了开来:“你这小子倒是个惜命的,繁香又不是什么猛兽,吮了你一下,你便委屈的哭了起来。”
始作俑者霍繁香咿呀咿呀地笑着,这使宋怀瑾更加害怕起来,两双小手拉着长公主的衣襟说什么都不松开了。
宋锦书被宋怀瑾逗乐了,他素白的手碰了碰他的脸蛋:“这孩子这么小爹娘就不在身边,不知以后会不会适应。”
少公子眉头一蹙,心想这莘娇容还真是舍得,居然丢下了孩子跟着宋尔延一起去了宛南关。
“再怎么不适应,也比那边陲之地要好,小孩子的身体本就娇弱,比不得大人,若是真的遇到个头疼脑热的,到时候连个会瞧病的医官都不在,小孩子岂不是活受罪呢。”在长公主不停地安抚下,宋怀瑾终于不再哭鼻子了。
“这倒是,”宋锦书颔首微笑道:“要不长公主也便替我照顾这小娃子吧,我平时公务繁忙,阿莞又是与成蹊新婚无暇,我怕府上的奶娘不尽心,养坏了怀瑾,况且若是养在长公主这儿我既放心,这小子还能与繁香做个伴。”少公子知道宋锦书将宋怀瑾养在长公主府上的居心。如此一来,他岂不是以后有的是借口来长公主府了?
少公子刚要开口婉拒,便听到长公主道:“如此甚好。”
“我见繁香也十分喜爱这小娃娃,两人的父母皆不在身边,倒不如养在一处,相互还能有个伴。”
少公子衣袖下边的手已经狠狠握成了拳头,他不知为何气的浑身发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长公主含笑望着少公子,随后叫来了繁香的乳娘,让她喂饱两个小娃娃后,再哄他们睡觉。
“丞相忙了一早上,还未换朝服,不如先回府上歇息片刻,改日再来瞧你那小娃娃吧。”长公主回身坐在小榻上,柔声地道。
宋锦书以臣礼拜别长公主,看了少公子一眼,似乎在暗示他与他同去。
少公子也正有此意,要与这有事儿没事儿便往自己母亲身边凑的人说上一说,抬起脚刚要走出去,却又听见长公主道:“鸑鷟,替我送丞相出府,少执,你留下,我有话与你说。”
鸑鷟诧异地看着少公子,俯下身子回了一声,便跟着宋锦书一同走了出去。
长公主遣散了四处侍奉的侍从,而后从袖袋里面拿出一张巾帕递给了少公子。
少公子好奇地接过,展了开来,只见上边用金色的丝线绣着两个小字,维摩。
少公子拿着巾帕,摩挲着上面的两个字,不明所以地看着长公主。
“这是母亲替你取的小字,仲远说你的冠礼早在受封昭明君的时候,周王已经替你操办了,只是字号却一直迟迟没有取,白老说你拜了蔡国有名的仁切大师为师,所以母亲便为你想了这样字号,维摩亦为佛语里的无垢,无尘。”
“母亲给的,我都喜欢。”少公子开口说道。
他并不时常呆在母亲身边,所以有关于他的这些事情,想必长公主大都是从白老和宋锦书那听得而来。其实少公子未明,长公主能知晓自己这样多的事情,并且每一件都上心,少公子心里有些酸涩,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的无力之感。
半响,长公主突然开口问道少公子:“你是不是因为母亲的缘故,才不喜欢仲远的?”
少公子低着头没有说话,他知道,现在周地之内,最不能得罪的便是宋锦书,更不能在得到昭明君的身份之后,就对当时引荐自己给周王的恩人弃之不理。这样未免会让他人觉着少公子是过河拆桥,品德崩坏之人。
“你既然已经选择踏上这条谋权的不归之路,有些私情就该放下了,我虽然不希望你因步步为营而变得冷血无情,但是这路一旦开始走了,就不可能回头了。”长公主收起了笑容,神情忽变严肃。
“我不希望你重复我的旧路,所以便不希望你与当时的我一样,为任何一件私情,半途而废。”
“方才,你不喜仲远接近我,如同孩子一般无理取闹,仲远自是不会放在心上,但我要你明白,权谋的道路上,不可能再出现像仲远这样的人去纵容你,你若管不住自己那点心性,便尽早离开,回到蝴蝶谷去做你的世外毒医。”长公主将手掌藏在衣袖之中,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她依旧神色严厉,却心有不忍。
少公子看出了长公主说话时的色厉内荏,她说的并没有错,走在争夺权力的路上,最容不得的便是私情。少公子在心里已经将宋锦书当做了自己的人,由此才会随意暴露出自己的心性。
“维摩记住母亲的话了。”少公子拱手一拜。
见少公子垂下了头,长公主眼里多有不舍之意,她转眼便隐藏了情绪,而后又道:“想必这次回来,也是短暂做停留,不日你便又要离去了,我不祈求你时时留在我身边,只希望你能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只有命在,你要的东西才会有机会获得。”
少公子出了禅虚院往长秋院走的时候,在竹林的石桌旁边瞧见了宋锦书。他悠闲地坐在石凳上,闭眼听着潺潺流水,而方才长公主吩咐送他出府的鸑鷟,也站在一旁。
她见少公子走了过来,立即对少公子打着手语,让他快些离开。
少公子笑了笑。
鸑鷟并不知少公子与宋锦书二人微妙的关系,她只认为少公子讨厌宋锦书,而宋锦书却像一块怎样都捏不坏的面团一样,无论少公子怎样与他无理取闹,他都不生气。
“既然都来了,就过来坐吧。”宋锦书听到了少公子的脚步声,继而闭眼道。
少公子本来也没想离开,抬着步子就朝宋锦书走了过去。
“原先这地方没有这片竹林,坐在这一眼就能看到清泉流水,碧波汤汤,这里被选作长公主府之后,我便着手布置了这片竹林,幽深静谧之中,隐有流水之声,亦是风雅之事。”宋锦书张开双眼,转过身望着少公子道。
母亲还是清河公主时,住在周王宫的清溪宫里便有一处一模一样的竹林,竹林之外也有潺潺流水之声,仿若置身于清幽的山涧之中。少公子回想着第一次留宿宋府之时,被安排在宋锦书竹穗院,也是这样一处静幽的竹林。
鸑鷟小心地察觉着少公子的举措,她惧怕少公子不分青红地再与宋锦书挤兑起来。
少公子面无波澜地坐在宋锦书一旁,淡淡地说了一句:“丞相有心了。”
鸑鷟松了一口气,若是少公子与宋家真的决裂了,以她如今者身份,位置还真有些尴尬。
“维摩这字你可喜欢,这是我同你母亲一齐想出来的。”宋锦书垂着眸子,似笑非笑地道。
这话又让方才鸑鷟放回到肚子里的心,又跳到了嗓子眼。
少公子依旧面目表情地道:“喜欢,维摩意为佛语无垢无尘,丞相的意思是让少执始终保持天真的心性吗?”
“我是让你,莫忘初衷。”宋锦书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却不点破。
宋锦书的意思,与长公主的意思一样,都是在告诉他莫要为了自己的私情,而放弃初志。
少公子垂着眸子,没有说话。
须臾,宋锦书又开口道:“在楚国的百兽园之中,可能会有土蝼的存在。”
少公子和鸑鷟皆是一惊,他们对望了片刻,少公子开口问道:“为何方才在母亲跟前,你却不说,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那是因为我不想让她再受任何伤害,这安阳城,知道的越多,危险便越大。”宋锦书拧着额头说道。
“而且,我还知道,早七日之前,周王曾下令移栽柒园的杏树于五祚山上,而澹台成蹊与宋尔延折回兵营所经过的,烧起大火的地方,就是那片最新移栽的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