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少公子带着宋尔莞一同离开宋府的目的很简单,这其一就是因为澹台成蹊受了伤,不好长途跋涉地与他一起去寻找天婴,其二,宋尔莞的武功比澹台成蹊的高,这一路上自然可以帮他的忙,其三,少公子是想让澹台成蹊留在宋府,与宋家其他的人走得近一些,二人之前商讨的釜底抽薪,可一直都是在行进之中的计划,若是澹台成蹊当真讨了宋家人的喜欢,报得了美人归,这自然再好不过了,若是将来娶不到宋尔莞,也能在宋家留下一个情深意重的美名不是?
在少公子第二次处理完澹台成蹊的伤口时,医官和宋锦书和莘娇容才一同到了宋尔莞的闺房门口。宋锦书见少公子满手的血,面露惊慌,他以为少公子又与宋尔莞打了起来。可转眼瞧见宋尔莞平静地站在窗边,这才见到床榻之上还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
“这是昨夜尔延带回来府上借住的友人,他怎么在阿莞的房中?”宋锦书一身流黄缂丝薄衣,翩然超脱。
莘娇容也面露惊异,昨日宋尔延已经与她说过澹台成蹊和宋尔莞的关系,为了避嫌,她特意将澹台成蹊安排在了距离宋尔莞最远的院子之中。
可见她并没有想到,澹台成蹊借住宋府的初衷本就不纯,就算给他安排在长公主府,他也会隔着墙,闻着味,找到宋尔莞住的院子。
少公子想到了长公主与宋府的那道墙,蓦然就想到了昨晚,宋锦书与长公主那如泣如诉的合奏之声。
“想是这位客人走错了院子,被我当做了贼人,不小心刺伤了。”宋尔莞并不想在宋锦书面前张扬他们之间的事情,所以扯起慌来十分自然。
莘娇容不可置信地深吸了一口气,或许她没能想到,平时是非分明的宋尔莞,扯起谎来,也能这般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这一举一动全被宋锦书看在眼里,他是宋丞相,是他们如父一般的叔父,这些破事,怎么能逃得过他的眼睛。他不说话,转眼直直地盯着澹台成蹊。
澹台成蹊被伤口牵扯疼到头皮直麻,这才缓过神来,却见宋尔莞的大家长站在面前,而宋尔莞却故意不道破他们的关系。澹台成蹊从小就深知,所谓的长辈就是比自己活的长,且看得透半生的人,哪里能在他们面前藏得住秘密。
“晚辈乃燕国南米澹台家的小幺,澹台成蹊,自前与阿莞在澹台家私定终身,可哪知阿莞竟然是为了龙渊剑故意近我身侧,晚辈痴心一片,非阿莞不娶,这才拜托师父带我前来周地,晚辈想着能远远见上阿莞一面,也不虚此行了,可谁知,阿莞她·····”澹台成蹊还没说完,便被宋尔莞一个手刀劈晕了过去。
“阿莞。”宋锦书目光如炬地朝她望去,仿佛将她隐藏心底最深处的秘密瞧了个透彻。
宋尔莞避开宋锦书的目光,她低着头紧缩眉头道:“受伤了就该好好休息,哪有那么多话可以说。”
少公子歪着头摸着下巴,打趣地轻叹道:“丞相,宋家之人这心底的欢喜,都是隐藏的这样深吗?”
宋锦书眼神一顿,明白少公子是在指桑骂槐地说着长公主与他的事情。可他偏偏不生气,反而温润地道:“昭明君难道不知,情唯久长,才动人心,念念不忘,定有回响,阿莞就是个例子,所以你也应当学着一些,否则将来讨不到良妻。”
少公子一口气憋在胸口出不来,他所认定的是宋锦书红杏出墙在先,还偏要给自己找托词,说成是情深不负。
“宋尔莞,明日午时过后在五祚山兵营,不见不散。”少公子闷着脸朝着宋锦书道了告辞,这便回到长公主府上去了。
长公主此时正在为周王施针驱毒,还没有回到府上。府上的管事元机为少公子安排了午膳,用完了膳,少公子回到屋里睡了片刻,待到夜深了,才听到长公主回府的动静。少公子起身想要去大门口迎,可才走到自己院中蜿蜒小路,却也见长公主被掌灯的侍女引着,正朝少公子住的院子走来。
“还好你没睡,我有事与你说。”遇见少公子后,长公主连忙快步上前道。
由于今日入宫,长公主身穿重衣,比常服繁琐许多,少公子见状便抬手搀扶住急速走来的长公主。
“过午后在房里睡了片刻,我也有事要问母亲,这才出来迎,”少公子平静地说道。
长公主看着少公子扶着她的手,欣慰一笑,两人并肩走着,一路谁都没再开口。一直走到少公子长秋院的书房,长公主将贴身的奴仆都遣出了院内。
少公子的书房是长公主亲自布置的,当初宋锦书修葺完整个院落之后,长公主便觉着长秋院这个地方深幽,十分适合少公子,所以在后续细心布置的时候,可谓是用了心。她知周地冬日寒冷,也知少公子之前生活的地方皆是四季温暖,因此在书房的地板下面,安置了暖炉,这即保证了整个书房在冬日的暖和,也让少公子在冬日即使是躺在书房的地上看书,也不会觉着寒冷。小榻,书架,多宝格,案几,茶案,竹简,帛书,毫锥,砚台,一切应有尽有。
房内的烛台添置的了几十余展,以至于在黑夜,书房也能发出如白日一般的光亮。
少公子拿起挑簪,灭了几盏灯火,背对着坐在小榻上的长公主,不让她看到自己面露的忐忑不安。
“母亲和宋锦书可是旧识?”他的声音有些虚浮,是怕触动到长公主的伤心过往。
长公主微微一怔,她早已做好了迎接少公子狂风骤雨的质问,却未想他能问的这样缓和。
“是旧识,早前先王为母亲选的夫婿,便是他。”长公主如实回答道。
“当年婚礼大典上,我跑去寻你父亲,弃他而去,使他成为九州之上的笑柄,他不但没怪,没恨,反而在之后臻太后与历将军乱政之时,大胆地与他们抗衡,护我周全,而后助夷则重新获得王权,更是进言夷则,赊我万全。”
少公子缓缓转过身,看到长公主神色愧疚,渐渐明白了,为何宋锦书可以一直无条件地暗中帮助他,支持他。
“所以他独身半生,至今未娶,是在等着母亲罢。”少公子长叹了一口气道。
“我这心,从你父亲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哪还有多余的给他。”长公主无奈地摇了摇头。
少公子闭着眼睛想了想,翘着嘴角笑道:“不,母亲,你要给他,他可是周地的丞相,九州唯有之一。”
长公主猛地抬眼望向少公子,声音颤抖地说道:“你想要以我控制住他,做些什么?”
少公子垂着头,摸着耳垂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没想要做些什么,不过是想存个生机一线,留着以后不时之需保命而已。”
长公主舒了一口气道:“这虽可行,但会使我生出愧疚之感,前半生本就欠他那样多,若是再因为这个靠近他,使他空欢喜一场,我亏欠他这辈子都还不完了。”
“母亲的心既然已经随着父亲的逝去死了,怎可能还会对其他男子心生愧疚?”少公子笑了起来,“母亲是惧怕自己已经逝去的心,留有一半正等待有人将它唤醒吧?”
长公主心里犹如羽毛划过,微微痉挛:“母亲的心不是顽石,否则也不会与你一同再回来这是非之地了。”
是啊,不是顽石的心,总有被真情划开的一天,这也是长公主一直抗拒却无法抗拒的。
少公子知道宋锦书早晚有一天会得逞,所以就算与母亲歇斯底里地吼叫,去阻止顺其自然发生的感情,也并没有什么大用处。
这不但会使他们母子的感情再次变得生分,少公子自己也不会得到什么好。他无奈地耸耸肩,就像他同绥绥一般,顺其自然就好了。
就当做那是利用,也好过辜负不是吗?
少公子走到长公主身前,对她对坐,遂而开口问:“母亲想要与我说的事情是什么?”
长公主见他不再执着与她和宋锦书的事情,松了口气道:“你舅舅身上的毒已经祛除了,可今日我在施针解毒的时候,却发现他身上还有一股隐藏及深的慢性之毒。”
少公子听的糊涂,不明白长公主所讲之意。
“我确定这股毒是阴寒之毒,且与青颜王后身体里的寒毒十分相像。”长公主道。
“虽然周地的冬天冷了一些,但王室在取暖这方面绝对不会落后于坊间,所以我便猜测,不管是这二人的吃穿,还是用物,极有可能被身边的人动了手脚,致使两人皆成了阴寒之体。”
少公子记得周王是极为怕冷的,青颜王后也是,所以才会有柒园的修建,才会有灵川镇的行宫。也难怪,阴寒之体的人,无论男女均难以受孕,这也充分的解释了为何东宫只有玉少染一个。
“母亲可否有查到了什么?”少公子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太正常,可是是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长公主摇了摇头:“既然是他身边的人,想必也是最亲近的人,我不敢多问,这阴寒之症虽然难捱,但却不至死,现在敌我不分的情况下,问的太过于清楚,难免会打草惊蛇,间接害死你舅父。”
少公子目光灼灼:“母亲是否也发现了,青颜王后此人不简单?”
长公主紧锁眉头,重重地点了点头:“我觉着她似乎很爱很爱你舅父,若不是自己身体情况不允许,整日都要同你舅父厮守在那柒园之中。”
“早前我也有耳闻,说青颜王后独得周王恩宠,后宫只有一位王后,不见其他妃嫔服侍。”
少公子笑了笑:“那都是骗人的,在柒园之外,舅父虽然没有封嫔封妃,可侍寝侍女却一个都不少。”
这也是少公子前段时日住在清溪宫时的所见所闻。他先前也同长公主一样认为,周王的后宫只有青颜王后一人独得恩宠,周王与其夫妻伉俪情深。想来他这舅父也发现了青颜王后的身体阴寒,无法再有孕,可想要为王室开枝散叶,又怕伤了青颜王后的心,所以才想着与良家子选上的御女共床,若是因此真得来一子,岂不是幸事。
“可治疗阴寒的药服了不少,却不见好转,所以那些御女也没有一个人怀上。”长公主顺着少公子的话说了下去。她在宫中仍是有一些势力,尤其是那些曾经在清溪宫服侍过她的宫婢,这些人有些得了恩,出宫成家,有些人便成为了王宫之中的老人,因此能知道许多隐秘之事。
“所以,母亲才猜测,舅舅的体内有另一股余毒未清?”少公子问道。
“能让周地的太医束手无策的,一定不是病,而是毒。”长公主默认道。
譬如寒毒承载之物,就像那玉少染送给周王的银骨炭,若不是少公子发现的早,周王早已病入膏肓了。
少公子看着紧缩眉头的长公主,将心事压了下来。还是暂且不要告诉她这件事比较好,少公子不能时时地呆在长公主身边,若是被人察觉她知道了什么,一定不会手下留情。那个人连自己的父亲都敢下手,更何况是少公子的母亲。
看来明日去五祚山军营的时候,还要与宋尔延说一下,多派一些人手来保护长公主的安全才行。
少公子看夜色已深,便想起身送长公主回院儿。才要开口说话,却被深夜之中传来的一阵一阵古琴声给堵住了嘴。
长公主闻声不再思酌,起身便要与少公子道别。少公子心里清楚,长公主这般着急回到禅虚院是为了什么,他心里万般不愿,随即起身拦在了长公主身前,他吩咐长公主贴身的婢女即刻去禅虚院,将长公主时常吹奏的埙拿了过来。
而后,少公子用长公主的埙和着宋锦书的悲怆的琴声,吹奏了一曲欢快的小调。
坐在少公子身边听着的长公主哭笑不得,而在墙另一边弹着琴的宋锦书也是哭笑不得。
更让他们啼笑皆非的是,第二日一早,少公子差人在宋锦书弹奏古琴的墙边,移栽了一棵红杏树。
这红杏刚好高过墙头,移栽过来的时候,刚好赶上时节,露过墙头的红杏花瓣纷纷而落,风一吹就能飘过墙头,甚至能一直吹到长公主的禅虚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