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周地以来,宋锦书对少公子处处照料,就被少公子当做是别有用心。今日瞧来,算是看清了宋锦书的心思。不过这也不要紧,他既然是因为清河公主,才对自己有着不计回报的扶持,那么少公子不如好好利用。
目前少公子势单力薄,更需要的是同盟,而非敌对,至于他如何觊觎自己的母亲,还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能打动清河公主已经枯死的心。
“你今日故意去胧北宫找我,可是与我有什么事情要说?”宋锦书回想到今日一早,少公子分明是去周王那里寻他的,便开口先问道。
少公子怔了怔,如若不是宋锦书提起,他险些是忘记了正事:“只是想要询问丞相,宋尔延的妻妹可是在紾尚阁里面做琴乐师父?”
“怎么,你看上那姑娘了?”宋锦书深知少公子并没有说真话,故意这样说道。
“我未曾见过她,何来看上她一说,只不过是我的一位朋友问起过。”少公子沉稳应对。
“你的这位朋友,可是陈国的信北君?”宋锦书站定脚步不再前行。
少公子也随着停下了脚步,他抬起头定睛看向宋锦书,眼神镇定沉稳,仿佛早知宋锦书会知道这件事情。
“那姑娘昨夜来宋府寻娇容时,我便觉着有些蹊跷,我留了心思,派手下的护卫去听她们的谈话,那姑娘倒也是有情义,只苦诉自己被人轻薄了,多余的事情无论娇容怎样询问,她都不愿意说。”宋锦书又开始前行。
少公子看着宋锦书略有些单薄的背影,不知为何对于宋锦书的谨慎和不信任渐渐地冰封溶解。
“那么丞相是如何猜出来娇阳姑娘哭诉的人就是信北君呢?”少公子疾步上前,继续与宋锦书同行。
“那条带着貂毛的络子,世人皆知百里家有白貂守护的事情,能用得上貂毛做络子的人,九州之上不过只有信北君吧。”宋锦书心思缜密,观察细微,这是让少公子最钦佩不已的地方。
“她哪里是有情有义,只不过是被恐吓住了而已。”少公子嘲讽道。
“看来,娇阳被人轻薄之时,昭明君也在场了?”宋锦书侧目询问。
少公子点点头,将那天所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讲给宋锦书听。这算是两人初次的信任建立,既是选择了宋锦书为自己的同盟,便要相信彼此,至少少公子确定,目前的宋锦书会极力扶持他。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前行,一路从胧北宫聊到了宫门口,眼见日头西落了,少公子这才觉着饿了。他回身看了看走过的路,心想着等一下走回清溪宫又要许久,不知那时晚膳的时间是不是都过去了。
“你与我同去宋府吧,娇阳受了委屈不敢回莘家,还呆在娇容身边,这解铃还须系铃人,昭明君还是想一个长久的法子给她安心,否则你和信北君的事情怕是早晚会被她泄出去。”宋锦书听到了少公子肚子里那空荡荡的响声,不禁莞尔一笑,那种表情就像是等待孩子回家吃饭的老父亲一般,慈祥又温柔。
少公子被这一闪而过的慈爱虚晃了一下,在神色放空之时已经被宋锦书拉入了回宋府的马车上。
“待过宫门时,我差过往的寺人带话给周王,说你今夜不回清溪宫了,周王命你后日离开,前去岛上接公主回安阳,今晚就当做是宋府为你践行吧,希望你能顺利带她回家。”宋锦书将少公子安置在座位上,随即坐在了少公子身侧。
马车开始哒哒前行,透过马车两旁的帐幔向外望去,周王宫逐渐远去了。
抵达宋府时已经是华灯初上,天开始飘起一粒一粒的小雪,下车时宋府的侍童拿了两件银狐毛领的斗篷,宋锦书披上了一件,递给少公子一件。
曳地豆绿色,依旧是绣着竹节滚边,在配上银白色的毛领,少公子穿上之后突然也觉着自己有那么些高风亮节之感。
许是听到宋锦书将昭明君带回了宋府,宋尔延与莘娇容两人一同走出来迎接。少公子想到曾经入住宋府之时他还是身份未定之人,而这次却带着昭明君的封号再次来到了这里。他看着身边将他一步一步送上高位的宋锦书,不知为何心里渐暖,不再觉着周地的风雪冰霜扎人骨髓。
“父亲怎不早些告知昭明君的到访,好让阿容有些准备。”宋尔延显着有些拘谨,尤其是得知少公子被周王重视之后,君臣之礼的鸿沟使他不再向以前那样对待少公子时的随意。
“都是家常便饭,昭明君自然不会介意。”宋锦书大步往前走着,少公子依旧跟在他身后,他瞥见站在宋尔延身边的莘娇容,眉眼温婉,娇美可人,与宋尔延站在一起倒也登对。
这莘氏女的样貌大都十分出众,否则也不会成为各个贵族想要一求佳媳人选。
“尔延兄莫要觉着执变成了昭明君,就不在是以前的执了,执希望私下里,尔延兄还是继续将执当做以前那般对待。”宋尔延与少公子并肩跟在宋锦书身后的时候,少公子开口说道。
宋尔延面色诧异,显是被少公子的话惊到,不知如何回应,他默默地垂下头,看着脚尖。
“执公子能这般看重尔延,是宋家的幸事,娇容虽不善人间贤者之事,但红尘凡事到也逃不过,公子若不嫌弃就收了怀瑾做义子,这样尔延就不会在为身份之事而为难了。”走在两人身后的莘娇容开口说道。
看来莘氏女不仅貌美聪慧,且又善解人意,莘姑姑的执着不扰,莘娇容的秀外慧中,都是在不打乱别人心思的情况下,默默而动的。
怀瑾本就是少公子赐的名字,收作义子也是自然。由于有了这层关系,宋尔延与少公子的挚友关系,便不再显得那样突兀了。宋尔延可以欣然接受,而宋家和少公子也被这层关系串联在了一起。
宋家安心,急于在周地立足的少公子更是没法拒绝。
“这个主意倒不错,就不知丞相是否会应允。”少公子淡淡地笑着。
“你们的事情自有你们做主,莫要扯上我。”宋锦书一直在侧耳倾听他们的谈话,继而转头说道。
少公子分明看到宋锦书转头时,嘴角那一抹笑。
他默认了,却又将问题抛了回来。宋尔延平日里十分听从宋锦书的话,可现在却是到了要有自己判断的时候了,尤甚他是被少公子看重的人,将来有可能会成为少公子的左膀右臂。
“昭明君为怀瑾取名已是天大恩惠,阿容我们莫要在向昭明君要什么了。”宋尔延向来不爱依高枝做栖,否则作为丞相的侄儿,怎到现在还只得了一个郎中令之位,他想撇清这些关系,靠自己,殊不知这九州能靠自己博席位的人,少之又少。
“你与澹台不言同门师兄弟,我与他又是世交之友,你我二人也算冥冥之中有些缘分,况且怀瑾的名字是我取的,认我做义父又不算吃亏。”少公子故意将身份压低,以此来告知宋尔延收怀瑾为义子并非恩赐。
收买人心是少公子最擅长的事情,他知道用人心去收买人心,比用金银之物收买人心来的更加可靠。
宋尔延还想开口说推辞的话,却被少公子挡了回去:“我那还有周王赐的上好的缣帛与毫锥,待我明日回宫之后便差人送到府上,以做怀瑾认父的见面礼,我知这礼给的有些早,但我希望怀瑾与他大祖父一样,成为守卫我大周的脊梁。”
少公子这两顶硕大的帽子就这样扣在了宋怀瑾和宋锦书的头上,这让宋尔延没法拒绝,也不能拒绝了。
走进正堂,只见家奴已经将菜布好,样式虽然不多,但贵在精致。少公子和宋锦书依次入座,而后宋尔延与莘娇容也入座。动筷时,一名家奴走过来在莘娇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神色担忧地摇了摇头,摆摆手对那位家奴说道:“去膳房拿些吃食去莘姑娘的屋子里,她既然不愿意出来,也不能饿到她。”
家奴点了点头,俯身走了出去。
少公子优雅地将碧色的笋丝放入口中,余光感受到宋锦书在盯着他看。姑娘被人轻薄了,可大可小,这位莘娇阳反应的这般强烈当真不会是看上信北君那厮了不成?少公子微微地笑着放下筷子道:“贵府上是有客吗?”
莘娇容恢复了方才温婉的面色道:“是家妹,遇到了烦心事不敢回家,正在我这里撒泼呢?”
不出来礼见自是她的失礼,可被莘娇容这样一说全然成了小女儿闹脾气,少公子若是计较显得他气度小罢了。可若是她不出来,少公子怎么给她吃定心丸呢?
少公子咳了咳,示意需要宋锦书的帮助。
“小姑娘越是自己呆着,越是容易想不开,不如出来与大家说一说她的烦心事,或许就能豁然开朗了。”宋锦书放下竹筷淡淡地说道。
莘娇容虽然惊异于平时对家事闲散的宋锦书开了口,可仍旧面色如常地回了一声:“大伯说的是,我这就亲自去叫阿阳出来。”
莘娇容起身的时候,瞄了一眼少公子,她垂眉含笑心想着是不是昭明君看上了阿阳,宋锦书才会这般要阿阳出来见他呢。少公子见莘娇容忽生的欣喜之容,便知道她一定是误解他了。少公子知道今日与宋锦书一同前来宋府,给信北君所犯下的事情做了结,就定会被所有人误解是专程为了莘氏女娇阳所来。可是少公子又没有其他的办法,谁让他与信北君现在是拴在一条线上的人呢?如若不即刻解决,他择日就离开了周地,届时的事态如何,就是宋锦书也没有办法掌控的了。
少公子放下竹筷,等着这位莘娇阳的到来。
不过多时,便见着莘娇容牵着一个身穿湖蓝色衣裙的女子走了进来。女子眉眼有些红肿,模样与莘娇容八分相像,虽然温婉,但眉目之间却又带着孤傲。她垂着眸子不看少公子也不看宋锦书,行云流水一般的小礼看出了自小生在贵胄之家的教养。她随着莘娇容一起落座,依旧不抬眼看周围的任何人。
少公子淡淡一笑,看来信北君那厮可给这个姑娘留下不小的阴影啊。
“早些时候在紾尚阁与庄荀先生闲聊时,得知莘姑娘是周地最好的琴师,如今有幸见面,不知道可否听得姑娘为执抚琴一曲呢?”少公子先开口说道。
莘娇阳闻声这才抬头望去,就这样一眼,莘娇阳便知道少公子是谁了。她浑身颤抖,面色苍白,可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居然生生地将方才那一瞬的惧怕压了下去,少公子注意到她握着竹筷子的手攥的紧紧,紧到开始抖动起来。
“我为昭明君弹奏一曲,昭明君可是要给我些什么好处吗,娇阳也与昭明君一般,不讨好的事情娇阳不会白白去做。”她说的话,正是那日偷听到信北君与少公子谈话里的内容,少公子摸了摸鼻子,心想着信北君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了这样一个女子。
“阿阳,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会这般胡搅蛮缠起来?”莘娇容看着与往日不同的妹子,显然有些担心起来。
莘娇阳不说话,仰起头看着少公子,可是握紧拳头的手却还在抖。
“姑娘说的对,姑娘的一曲值得让人一掷千金,不如我先带着姑娘去看看我送给姑娘的好处是什么可否?”少公子站起身,踱步到莘娇阳身边。
莘娇阳放下竹筷,猛地站起身与少公子对视,可身上不知是因为惧怕还是愤怒,依旧抖的要命。
“阿阳。”莘娇容看出来妹妹今日的异常,担心地拉着她的衣袂。
“阿容,你放心,昭明君是君子,知道轻重,你莫要担心娇阳。”宋锦书依旧优雅地喝着汤,眼睛也不抬地说道。
娇容担心自己的妹子,方才想要她一心攀上昭明君的心思全然没有了,起身想要与少公子解释,却被坐在一边的宋尔延拉住,他定睛地看着莘娇容,让她安心地放娇阳离开。
莘娇容眸子里面闪了闪,缓缓地放开了手。
少公子笑了笑,对莘娇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侧过脸瞪了一眼少公子,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宋府的夜里不善将院子照的灯火通明,所以莘娇阳走的不远,便停了下来。她站得远远与少公子隔着几盆花树,警觉的看着少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