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父子再一次哭作一团,劝不了拉不开,真不知道这爷俩为啥体力这么好……
好在随同李渊一起来的还有好几个心腹,杨霖逮着其中一个叫窦诞的,好像还是他的未来连襟。从窦诞的嘴里,他终于弄明白了李世民身上到底发生了啥。
李世民生于开皇十七年,因为年幼时有个神棍上门骗钱,忽悠李渊说什么此子“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其年几冠,必能济世安民”,由此得名世民。这孩子从小就算个神童,不管习文练武都优于常人,而且聪明果决,小小年纪就颇有豪侠之气,上至世家贵胄下至贩夫走卒他都不吝结交。渐渐的李世民开始小有名气,不过并不是特别的出挑。
李世民真正的声名大噪是在大业七年,也就是前年。其时李渊由楼烦太守任上奉调进京,家眷随后而行。途径西河郡时,李世民好端端的突然昏厥,连续数日人事不省。连郎中都交代准备后事之际,偏偏祸不单行,悍匪毋端儿部突然来袭,攻破介休县城,数百贼军蜂拥扑向李氏家眷暂驻的介休县衙。就在李家护卫损失殆尽、李渊的爱妻美妾和十几个子女即将惨遭屠戮和凌辱之际,李世民有如救世主般醒来。他先是点燃后院马厩里面的几十匹驽马的马尾,再尾随火马杀出冲乱贼军大队,然后一人一马一槊从县衙大门一路碾杀贼军至县城东门,再从东门杀透重重贼军直至西门……李世民反复冲杀,毋端儿寨中的二当家白春风、谋主何道人均死在他的槊下,杀进县城的近千贼军被他杀死百余,伤者无算,余者无不魂飞胆丧,抛下抢来的财帛子女四溃而散。
要知道在此之前,李世民与那些死于贼手的李家护卫们对练,也不过只能勉强周旋几十个回合而已。毕竟此时他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何至于一病之下,竟判若两人?
他的变化还不止于此。到东都以后,李世民初入国子监,便能与硕彦名儒辩经论道,所释经义既不失先贤煌煌大道之义,又不乏令人振聋发聩的独到见解,尤其是其咏志而发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四言,被大儒王通赞为“引百家之意,成一家之言”而震动士林。而其后他在与前司隶大夫、大诗人薛道衡之子薛收诗书酬唱中,凭借一首“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再次名扬东都,在一片赞颂李世民小小年纪不但才气横溢、而且身俱一副傲骨雄心之声中,也不乏一些眼红心妒之辈鄙薄这首诗用辞直白浅显、文气不足。于是不久之后李世民便在一场文会之上当场口占了一首《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此诗一出,不但出席文会的百余才子名士神魂颠倒,连那些专程赶来围观、考较、且对这个年少成名的李家小儿不乏刁难之心的文坛宿儒前辈们,也只能留下诸如“总无可点,自是好”、“天光工影,无复人工”之类的赞叹之辞而甘拜下风。自此,唐公李渊家二郎但有一字流出,随即东都纸贵,更有人仿曹魏子建才名,称其为“天下才分一石,世民独占八斗”。
文华独占还不够,李世民不久后又在教军场上挑战年青一代中的武将第一人、年仅十八岁就打遍军中罕逢敌手的左骁卫小将孙通,仅用三槊便将其击于马下,在军中被传为“李氏乳虎”。
不过李世民大出风头的结果,就是皇帝陛下对李家愈发疑心,越看越不顺眼。李渊对此忧心忡忡,李世民则毫不放在心上,反而屡次劝谏父亲“时势造英雄”,不甘人下之心表露无遗。
然而当所有人都以为李世民即将大放异彩、成为《桃李子歌》所指的那个应天命之人时,李世民再次震惊世人,不过却是以一种令人不知是惋惜、还是让某些人如释重负的方式——
大业八年七月,李世民正与他的双生弟弟、一生下来就病歪歪的李玄霸在后花园玩耍,突然旱地生惊雷,整个李府的百余人口目瞪口呆的看着无数道闪电伴着霹雳巨响、一道道巨大的闪着白光的叉子,狠狠的劈进后花园。几乎在眨眼间,后花园便成了一片天罚之地。
电闪雷鸣一直持续了半顿饭的工夫,待得众人回过神来冲进去救人时,占地数亩的后花园几乎已经被夷为一片白地:亭台楼阁只剩下断壁残垣,奇花异草只剩下残枝断叶,就连园中的那个小池塘也被生生的蒸干,塘中的百余条锦鲤如今成了香气扑鼻的烤鱼干……
李家兄弟被人们从断木碎石中找到,看上去没受到什么致命伤,不过两兄弟的命运却是迥异——李世民再次如同一年前那样陷入了昏迷而人事不省,而他自打生下来就大灾小病不断、看上去随时可能断气的双生弟弟李玄霸,却从此日渐强壮,而且力大无穷……
这一年多来,李渊为了李世民的病情遍请天下名医乃至民间有名的神汉巫师,却未能使其有任何好转,彻底成了一个活死人。李家因为李世民而刚刚兴起的复苏之象、勃发之气再度凋敝,李渊也因为次子的病情早生华发、心丧若死。渐渐的,李家那个神奇的天才少年从人们的惊叹和仰慕中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李家小子逆天命而生终遭天罚的传说,杨广倒是由此对李渊疑心大减——你看看,朕才是天命所系,那个姓李的小鬼头刚刚冒出来,不用朕动手,老天就替朕收了他……
若非如此,李渊如今也不可能被皇帝安心的外放河东,李渊的谋主温氏兄弟也不会想出这李代桃僵之计暗地里扩军自保。却没想到温氏兄弟一语成箴,李世民竟真的要死了。
……
窦诞也是饱学之人,李世民的轶事被他讲述得精彩纷呈、引人入胜,杨霖一开始还不在意。因为在他看来,李二郎能成为千古一帝必然也会是个少年英雄,在他身上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听着听着他就无法淡定了,毕竟李世民再怎么神奇,也不可能穿越到后世剽窃“横渠四句”和郑板桥的《竹石》吧?至于那首《山居秋暝》,杨霖虽然不记得原作何人(《山居秋暝》的作者是唐初著名诗人王勃——作者注),但是肯定在上辈子的课本里学过,只不过他不学无术,一考完试就全都还给语文老师了而已……
难道李世民也是穿越人士?或者他身边隐藏着一个穿越人士?
可是当窦诞向他详细讲述了李世民两次神奇的昏厥、尤其是后一次遭万千电闪雷劈变成个活死人之后,杨霖发现事情可没那么简单,李世民的遭遇貌似跟他有关?
他清楚的记得崔判官曾经讲过,他以前在各个时空乱穿的时候,被满天神仙追杀,其中就没少挨雷劈,有一次还把他劈到印度去了……这就跟李世民的遭遇很像了。那个神秘兮兮的老道孙不通给他把脉的时候也曾说过,有个陇西世家子弟的脉象跟他很相似,莫非指的就是李世民?
崔判官既然把他打发到这个世界来,就说明这个世界以前被他祸祸过。莫非当时他就是附身李世民?可是按照窦诞的说法,他不过就是剽窃了几首诗、杀了百十个山贼,又收拾了一下欠收拾的孙通而已,还没来得及改天换地就遭雷劈了,那么这个世界的历史进程是被谁搞得如今这般面目全非的?
杨霖平静了下心思,这些事情搞不清楚他也没处问去,李世民死不死的不关他事,他关心的是李家的前途。身为大隋头号逆贼之子和李家的未来女婿,他发现现在他的处境很不妙。
“窦兄,如今河东局势复杂,李世伯身处多股势力钳制之下,一举一动都脱不出有心人之眼。秀宁带着几万大军潜藏于磨坪山之事,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泄露出去,到时如何自圆其说?恐怕如何解释朝廷都不会坐视,李世伯的日子怕是要更加难过啊。”
杨霖和窦诞窃窃私语了半天,全没注意李渊父子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悲声,走到二人身后,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听到杨霖如此说,李渊忍不住插话道:“杨世侄可有应对之策?”
杨霖和窦诞赶紧告罪,李渊却不肯放过他连连追问,杨霖哪里有什么应对之策,只得挠挠脑袋反问道:“当今天下大乱,不知世伯有何打算?”
“唯保家卫族耳。”李渊毫不犹豫的给出了答案,看着杨霖的眼光中多了几分赞赏。
“却不知皇帝陛下缘何不回驾东都或京师,反而驻跸东南一隅?”杨霖灵光一闪,追问道。
“陛下的心思,老夫冒昧猜度有二。其一陛下东征之心未息,江淮齐鲁之地不论就地征召骁果、民壮、粮草军资还是在沿海沿江打造战船,都优于河南祸乱之地,陛下御驾亲临自然利于就近督促东征诸事。其二,在陛下的心中,东都、京师有代王侑、越王侗坐镇,且有大将军屈突通、王世充一东一西重兵钳制,河南诸贼不过土鸡瓦狗尔。只待东征平定了高句丽,大军班师之时捎带着一战剿灭罢了。所以陛下摆驾江都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陛下还要东征?”杨霖被吓了一跳。
尽管在历史上杨广曾三征高句丽,但是这回毕竟不同。虽然刚刚兵败的时候杨广曾传谕天下,尽征河北、河南、河东诸郡丁壮为骁果,尽调天下粮草兵甲于涿郡,来年开春要再征高句丽。可是随后三河之地闻诏皆反,杨玄感更是把个大隋朝搅了个天翻地覆,皇帝陛下本人也在河北被叛军揍了个灰头土脸。大家都以为皇帝会借驴下坡不提此事,也都乐得把皇帝的这道诏令当成了耳旁风,可谁能想到皇帝居然视大隋江山危若累卵于不顾,一门心思的跟高句丽过不去?
“确实如此。老夫已经接到陛下诏书,卸任太原留守、山西河东慰抚大使之职,即日奉调前往怀远镇征集督办东征粮草事。来年三月陛下必亲率大军集于辽东,再征高句丽。”
“可是上次东征损失惨重,河北河南乱成一团,哪里还征集得来军士粮草?”
“上次东征我军确实损失惨重,在辽东之地遗骨不下四十万,不过大都是临时征召的行军、民壮而已。所谓十二卫府兵尽丧辽东,不过是宇文述和裴蕴等人为了轻慢高句丽军心而使出的计策。如今十二卫兵马,半数由于仲文、薛世雄、来护儿三位将军统领在河北厉兵秣马,半数由陛下亲领在江都随时准备北上。有此大隋之干城为根骨,只要主帅用兵不出差错,即便骁果民壮征集不来,平定区区高句丽跳梁小丑不在话下。”
“那世伯准备离开河东赴怀远镇上任?”
“朝中重臣弹劾老夫剿匪不力,陛下亲笔诏书将老夫连贬四级,左迁为护粮督尉发往军前效力,老夫还有得选吗?”李渊苦笑着,眼神中却颇有玩味之意,又笑问道,“不知贤侄有何高见?”
这个李老倌明明是不想离开河东这块他可以一展身手的风水宝地、蹲在杨广身边当个没牙老虎,还问我有没有什么高见,明明是想借我之口言己之事,当我是个傻子吗?杨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过他如今自身难保,除了抱住李渊这条不算粗的大腿之外,哪还有别的选择?只能任由人家摆弄。
“呃……小侄以为,世伯您去不得呀!”想通了自己的处境,杨霖立马进入角色,开始用心的给李渊出谋划策。
“哦——贤侄以为老夫为何去不得?”李渊脸上的笑容更盛,要不是眼睛上的红肿未消,压根看不出来他还在遭受丧子之痛。
“皇帝老……陛下一直见疑于世伯。此番世伯在河东治政安民、剿匪平叛就算称不得赫赫之功,也算有所作为,却仍被陛下和重臣们指摘、贬谪,可见朝廷不容世伯之心已经显露无疑。世伯若是奉召赴军前效力,从此被朝堂冷落、再无一展宏图的机会倒在其次,最怕的就是军中兵凶战危的,再加上有人推波助澜,世伯稍有不慎恐有性命之忧啊!”
杨广猜疑李渊是真,至于要干掉他杨霖觉得倒不至于,史书上也没这么说过。不过杨霖可不想李渊一走了之,那样一来他就无处可去了,不如吓唬吓唬李渊。要是能说动李渊拥兵自立那就更好了,反正这是早晚的事,他还能捞一个从龙之功。
不过李渊那是何等样人,岂能被他几句没头没脑的恐吓之言吓住?所以他只是面不改色的捋须微笑,继续追问道:“依贤侄之见,老夫当如何自处?”
老倌不上钩,只顾着套杨霖的话,把他逼到了墙角。于是杨霖只能绞尽脑汁的想辙,忽然他想到了李秀凝领走那几万人,眼前一亮,说道:
“要不……咱们养寇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