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枣会盟,震动天下,无论是大逆匪还是小蟊贼各显神通,挣了命也要来露一小脸。现如今能混进酸枣城、哪怕连个座位也没捞着都算是幸运儿,更多的不幸沦为倒霉蛋。比如说不知变通的李轨和白瑜娑就被屈突通的关中军死死堵住了去路,寸步不能东进,比如说刘元进和李子通被张须陀杀得屁滚尿流,别说来开会了差点连老窝都不保。就算脑子好用懂得变通的,要是拳头不够大腰杆不够硬也不行,比如说郭子和跟刘迦论跟在梁师都屁股后边也打算跟李渊蹭条路,结果留守晋阳的李建成没听说过这俩货色以为招来了群蟊贼,干脆派兵给打回家去了……
所以如今能有幸参与会盟的,基本分成了三个阵营:即以李渊、李密、屈突通、窦建德、罗艺为首的、实力最为强横的北方群雄联盟,以翟让为首的与一帮在北方群雄后院煽风点火的野人临时勾结的组合,以及在完成了“居中调和”大业之后再一次被无视的江南战渣。当然了,还有以朱粲为首的几十个让大佬们连名字都经常想不起来的散匪蟊贼自动站成了一拨,不过在占据了大隋半壁江山的江南战渣们都没什么存在感的情况下,他们的话语权和影响力可以忽略不计。
立于众人当中、四面不靠八方不倚的除了大隋皇帝杨广的非正式代表裴矩和一个叫王缠的老宦官,还有刚跟老丈人李渊说了句悄悄话之后,便立即闪出人群回归旧位的杨霖。
所以李密在右手边抓了个空之后,心思急转之下就想抓这个便宜女婿替他背锅,结果又扑了个空。
虽然女婿不给力,抓不到背锅侠,但是李密宁可在翟让这个死对头面前老脸丢光也不肯出头,平白让自己的心腹爱将去冒这个险。于是在李小三和罗小二愤懑不平的吵嚷声和一群老狐狸铁青着脸就是咬紧牙关坚决不肯出声冒头,翟让面带得色的站出来打算替杨霖这个地主宣布这一战的结果时,挤进了上百人仍显得很是空荡、但是人声很是鼎沸更是嘈杂的芦棚里边响起了一个尖利的声音。
这个声音很陌生,既有些尖细又有些涩哑,带着浓重的蜀音,像是个满腹怨气的老女人在粗着嗓子骂街。可是所有听到这个声音的人都很清楚,这个声音主人的语气其实很平淡,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偶发感慨,唯独不像是对某个人说的,偏偏又把在场的大部分人恶心的不行:
“一群大逆不道的锤子,奈何不得两个几百斤的锤子,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噻!”
“老阉奴!这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滚一边去!”
老宦官王缠,是这间芦棚中比那群散匪蟊贼还没存在感的存在。裴矩作为皇帝的非正式代表,尽管在这个实为瓜分大隋江山的会盟中显得十分碍眼,可他毕竟是正牌的大隋的礼部侍郎,又是河东裴氏出身,就算有人看他不顺眼,碍于各种因素也只能选择无视。而作为裴矩的随从,尤其还是个宦官,王缠就更不招人待见了。在场可不缺跟大隋、尤其是跟皇帝有深仇大恨的,皇帝不好收拾,也收拾不着,所以拿这个皇帝的近侍出口恶气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这些人正愁找不到借口,没想到这个老宦官自己嘴贱把在场的人骂了个大半,这不是活腻了找抽吗?
所以一直被李密死死拽着不能出头、早憋了一肚子恶气的瓦岗蒲山公营前军大总管王伯当闻言再也按捺不住,一边叫骂着,一边甩开他主公的手冲上前去,一巴掌扇向老宦官。
王伯当本是翟让的旧将,后被李密的风采人品所折服遂对其死心塌地,并拜李密为师,乃是当前李密麾下的头号悍将。王伯当现年三十多岁,正值体力武力的巅峰,他这一巴掌的力道之足,就算是只老虎恐怕也得被扇得晕头转向,更别提那个身子又瘦又长像根竹竿子、吹阵风都能飘出二里地的老宦官了。这要是让王伯当这一巴掌抽实了,估计这条老命都要不保。
杨霖交朋友不分贵贱,来酸枣这一路上跟老宦官聊得不错,哪能眼睁睁的看他玩完?所以赶紧伸手拉了他一把,没想到却拉了个空。紧接着王伯当那一巴掌就到了,险些拍在杨霖的手臂上,即便如此,犀利的掌风也刮得他汗毛竖起,皮肤隐隐作痛。
杨霖还没来得及发脾气,就听耳后有人阴恻恻的尖笑道:
“果然是个锤子,怪不得不敢惹人家的锤子!”
王伯当的诨号叫作“勇三郎”,勇则勇矣,就是一勇起来脑子里除了肌肉就没别的玩意。所以被躲在杨霖身后的老宦官一激之后,王伯当顿时大怒欲狂,什么也顾不得了,铁臂一抡便搂头盖顶的砸了下去,看样子竟是要将杨霖和王缠统统砸个稀巴烂!
“伯当住手!”
“王将军且住!”
“恶贼焉敢犯我主公!”
王伯当这一发疯,可把在场的人给吓坏了。老宦官死不死的没人关心,可杨霖就不一样了。别说王伯当这一下把杨霖打个好歹了,就算伤到他的油皮也没法善罢甘休,弄不好就会引来一场恶战!
杨霖的两个老丈人以及屈突通、窦建德等人跳着脚的大吼大叫企图喊停,离着不远的长孙无忌几乎是红着眼大叫着扑了过去。而碍于场合只能站在芦棚之外的杨霖的几个保镖们更是拔出刀向王伯当狂奔而去,刚从外边走进来的李秀宁更是二话不说就抽箭张弓,一支雕翎闪着寒光直冲王伯当的咽喉射去。而向来只动手不动脑的雄阔海更是脱手甩出一把板斧,压根没去想那比半个磨盘还大的巨斧会不会把他的哥们杨霖也斩作两段……
眨眼间,一臂、数人、一箭、一斧向着芦棚正中的三人急袭而来,被夹在垓心的杨霖看起来命最苦,似乎怎么着都逃不过这一劫。而他在那一瞬间所能做的,唯有双手抱头往地上一蹲,然后听天由命或者说是等着悲催的被自己人祸祸死……
可是杨霖最后的保命努力似乎也没能做到,因为他根本没能蹲下去!
杨霖的双腿刚刚往下一弯,屁股就被人轻轻的托了一把。说是“轻轻”,其实那就是他的感觉,而在所有人的眼中,这货就像脚底下安了弹簧似的(当然,这年头压根就没弹簧这玩意——作者注)“嗖”的一下腾空而起直冲青天……呃,应该是直冲芦棚的棚顶。
直到杨霖的脑瓜顶与芦棚棚顶的那根大梁发生了亲密的接触、疼得嗷的一声惨叫起来,他才发现他已经上天……上棚了,可以想见他飞得有多快!
有人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也有说地上十年、百年、千年的,反正不管怎么说,意思都是说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时间的长短有着不同的意义。
比如说杨霖就上个棚的工夫,棚里的诸人也就来得及眼前一花,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李渊李密们的手还朝芦棚中那个焦点的方向指着、伸着,只是他们蹦得老高的脚都着地了,嘴里也不叫了。本来在看笑话起哄架秧子的翟让薛举等人,嘴还张着、巴掌还拍在一处,只是满脸幸灾乐祸的神情似乎一下子凝结住了,看上去有些呆滞又有些狰狞。而刚才还嚎叫着飞身护主的长孙无忌,现在神奇的瞬移回了一丈之外自己本来的座位上,坐姿还挺端正,就是脸上的表情一点也不端正……以周大虎为首的几名亲兵则还站在距离芦棚咫尺之遥处,似乎被施了定身法般的再难寸进,而李秀宁和雄阔海还保持着射箭抛斧的姿势,只是脸上的表情惊讶至极。
其实一切还没结束,因为杨霖虽然上了棚,可他又不是真的会飞,自然会往下掉。就在他手舞足蹈着吱哇乱叫的下坠、眼看又要跟大地再做一次亲密接触之时,屁股突然一凉,紧接着又被轻轻的一拖一带,便随着咣当一声巨响安然落地,就是屁股墩得生疼。
杨霖心有余悸的想摸摸屁股,却在身下摸到了那把重达八十斤、大如半扇磨盘的板斧……
紧接着,他手里又莫名其妙的被塞进一支箭簇还闪着瘆人寒光的雕翎大箭,然后他就见老宦官王缠摇着头一脸同情的对他说道:
“娶妻如此,得友若斯,不如随杂家割去烦恼根,还能落得个清静自在些……”
“老兔子!你竟敢摸我的屁股!!还摸了两次!!!”
杨霖被王缠损得哑口无言,只能胡搅蛮缠的捶地大叫,完全顾不得这样一来更加丢人……不过王缠压根就不再理睬他,缓步走到李渊等北方群雄的身前,面对他们有些惊惶的脸孔,不屑道:
“一群锤子!”
还没等李渊、李密这些老狐狸反应过来,在李小三、罗老二等这些愣头青咆哮怒骂之前,王缠的身影又鬼魅般的出现在了数丈之外的长孙无忌身前。不过这回老宦官没有口出恶言,反而伸手轻轻的拍了拍长孙的肩膀,一脸和善的温言道:
“忠义乃人臣立身之本,杂家与你虽道不同而志合……这是杂家代你主子赏你的!”
随后,仍是一脸呆滞的长孙无忌的手中就莫名其妙的多了一枚被摩挲得瓦光锃亮的五铢白钱……
众人的眼前又是一花,王缠又高又瘦的身形化作一道虚影,倏忽间又出现在了芦棚之外距离李秀宁和雄阔海数丈之外,然后有人隐隐听到老宦官发出一声长叹,紧接着掩面而走……
即使是掩面,王缠的速度仍然快得不像人,一转眼又出现在距离芦棚不足数尺的周大虎等亲兵面前。这回他的表情很严肃,说出的话更是咬着钉带着铁:
“规矩,就是规矩!哪怕这是一群锤子定下的规矩——不能进的人,就是不能进!”
说着,老宦官转过头,阴森的眼神钉在了已经有些惶惶不安的翟让、薛举等人身上:
“不能多的人,就是不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