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毫无准备,王世充根本没法立刻攻城,只能先行打造攻城器械。只可惜荥阳本就地处平原,压根就没几棵树,而且还被郑家提前砍了个七七八八,就算来不及运进城的也都十分缺德给剁成一截一截的,根本没法用。所以王世充气急败坏的指挥士卒忙活了一天一夜,也就勉强打造了百余架云梯,还大都是豆腐渣产品,至于说冲车、楼车、投石机那些高大上的器械,根本想都甭想了。
可是王世充急啊,所以天刚蒙蒙亮他就发动了第一波攻势。在数千弓箭手的掩护下,千余名步兵扛着装满泥土的布袋闷着头就往前冲,冲到护城河边上将布袋掷入河中后掉头就跑。可能是城下的一波波箭雨压制得守军抬不起头,所以城头上的反击很微弱,零星射下的几支箭毫无准头可言,就更谈不上什么杀伤了。
王世充可谓是久经战阵,经验丰富无比。在守城战中,护城河作为城池的第一道防线,其重要性怎么强调都不过分,通常情况下像荥阳这样的大城,想攻破护城河不伤亡几千人、花上两三天工夫根本想都别想。而且守军通常会使用陷阱、伏兵、漂油甚至在上游筑堤再决河等方式给攻方造成巨大的杀伤和困难,更不用提利用城墙居高临下的优势利用弩车、弓箭等装备压制攻方了。可是这回的守军怎么好像对护城河的防御有些心不在焉,莫非是另有诡计,还是城下的弓箭掩护太过强大了?
当第二波步兵冲上去填河时,狐疑的王世充下令撤回了弓箭兵。这回城头上的反击果然有了些起色,不过也就飞下来了几十支箭,而且依旧毫无准头不说,还绵软无力的几乎不能穿透步兵身上那层薄薄的皮甲。所以这一波步兵退回来之后,算上划破油皮的伤亡还是没几个。
王世充笑呵呵的指着城头上因为没有弓箭压制而人头攒动,看上去热闹不堪实则惊慌失措的守军对部下说道:
“就是一群百姓罢了,亏得本将军还被荥阳郑氏的名头唬得不轻,原来不过如此。传令,加快动作,尽快靠近城墙,把声势搞得大一些,说不定就把他们吓跑了!本将军嘛,今晚要在荥阳太守府大宴众将!”
“谨遵将令!”
随着王世充的一声令下,填河的士兵一下子多了数倍,而城墙上的反击依旧有心无力,甚至有些慌了手脚的民壮抓起滚木礌石就往城下乱扔。可是隔着一条数丈宽的护城河,除非他们有李玄霸、雄阔海的力气,否则哪能伤得到人家半根皮毛。
人多力量大,又毫无威胁和压力,所以只用了一个多时辰的工夫护城河便被截断,筑起了一条阔近十丈,足足容得下近百人并肩通过的大道。
“登城!”
王世充的前军将军、也是他的侄子王君度是一员悍将,每战必争先,这回遇到一群弱鸡就更没有落于人后的道理。这货为了抢头功,更为了在他叔父面前显摆一下勇武,干脆脱光了膀子,扛着一架云梯带头冲锋,结果刚过了护城河,城头上就雨点般的落下来无数砖头瓦块。对于这个遭遇王君度一点不奇怪,守军再弱、再缺乏训练和战阵经验,趁着攻方还未登城赶紧往下扔点破烂挡一挡这事,凡是个人不用学都懂。所以他早有准备,从背后扯出一面大盾便顶在了头上。
由整块厚木制成,包裹着牛皮和铁片的大盾被砸得嘣嘣作响,也砸得王君度心惊肉跳。毕竟他也知道,盾牌这玩意不是什么都能防住的,人家要是扔下一块几十斤重的木石,他挨着了照样得筋断骨折,要是人家来个猛的,推下一个百十斤的家伙,甭管他是将军还是小兵,都得成了一滩肉泥。
不过王君度的运气不错,砸中他的家伙分量似乎都不大,纷纷被盾牌弹开落在脚下。可这扔下来的都是些啥玩意啊?王君度就算打了不少仗,这回也是大开眼界,甚至注意力都被分散了不少——这个是切菜的木墩子吧?那个是盛米的陶罐子吧,看来质量还不错,居然还没摔碎……这是个擀面杖?那是个胡床(即马扎子——作者注),难道怕我累着了让我坐一会儿?咦,这又是啥玩意?我擦——居然是个行清(即马桶——作者注),居然还是满的!我呕……
一个硕大的、存货满满当当的木质行清正砸在王君度头顶的盾牌上,黄澄澄、鲜亮亮的带着令人酸爽至死气味的粪汤沿着盾牌的内沿滴滴答答的落到还没反应过来的王君度英俊的面孔、孔武的胸肌上,继而蔓延到他的全身……
王君度年方二十,却也是在血里火里趟过无数回的硬汉,什么场面没见过?可偏偏这个粪汤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尤其对于一个锦衣玉食的富家子弟来说,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所以王君度一下子急火攻心,竟然嗷的一声口鼻窜血昏厥了过去。
带队的老大一完蛋,跟着混的小弟都得跟着完,起码攻势是没法继续了,这一点在这年头的任何一支军队也不例外。不过看着簇拥着他们的主将退回来的士卒们,王世充非但没生气,反而乐了,还对着身边的亲兵将领调侃了王君度几句。
不过转过头来,王世充的脸上就布满了狰狞的杀气。方才的试探性进攻已经让他探明了荥阳守军的虚实——就是群未经训练、毫无纪律约束而且对于操控弓箭等技术类兵器全无章法的死老百姓。他们靠的就是人多以及城墙的庇护,所以王世充要做的就是以排山倒海般的连绵攻势吓破他们的胆,只要其中一小部分的胆小鬼动摇了,全军崩溃就在眼前,届时荥阳对他来说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王世充首先下令将所有的弓箭手密集的布置在护城河上铺出的那条通路的周边,完全不顾忌城上零星的反击,将一波波箭雨泼洒向城头,压制得守军完全不敢露头。与此同时随着令旗一挥,他的另一个侄子王弘烈率领三千步兵,扛着他们连夜打造的所有的云梯朝着城墙扑去。
王弘烈们冲上护城河了,乱箭依然如雨般向着城头泼洒;王弘烈们冲到了城墙根底下开始架设云梯了,弓箭兵们已经开始颤抖的手臂依旧没有停止挽弓抛射;王弘烈们已经开始攀城并且攀至城墙的中段了,守军们急得嗷嗷直叫依然只能拼命的蜷缩起身子躲在城垛背后动弹不得。几个性急的守军豁出命去抓过滚木礌石,还没等他们胡乱抛下城去,他们那稍稍暴露出来的身体便被钉满了羽箭,或死或伤,却不能阻敌分毫。
等到冲在最前头的士卒距离城头不过咫尺之遥,已经开始有人被友军的弓箭误伤,惨叫着坠落之时,连绵的箭雨才戛然而止。一个如梦方醒的守军刚刚探出身子想看看城外的情况,一把雪亮的横刀便闪电般的由下而上插进了他的肚子,被钢刀绞断了五脏六腑、痛得惨叫不迭的守军看到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是一个面目狰狞、浑身是血的汉子正攀上城垛,然后从他的肚腹中抽出横刀,又有点画蛇添足的一脚把他踹下了城头……
《孙子?谋攻篇》中的“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被奉为兵家铁律,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在这个没有飞机大炮的冷兵器年代,攻城实在是太难了。首先你得断其粮草、阻绝援军,切断城内外的交通联系,其次相对守军要占有绝对的兵力优势,然后你就以为能把城攻下来啦?做梦吧你!只要守军不是怂包软蛋没有投降,你就跟他耗着吧。耗什么呢——耗时间、耗钱粮、耗人命。这年头的城池攻防战就是这样,攻方一定是占着天时、人和,否则还攻个屁啊?早被人家里应外合打跑了。可是天时跟人和加一起也比不上守方的地利啊!人家居高临下,弓箭的射程就比你远,随便扔下来个硬馒头都能砸你个鼻青脸肿,你还别不服气,有种你扔个什么上去,能扔上城头都算你赢。尤其是城墙的攻击面积狭窄,兵再多也得一个个的往上爬,在这种绝对的仰攻情况下想要破敌夺城难比登天,通常是杀敌一人己方得付出几倍的代价。
所以就是耗,耗得时间越久守军的情绪就越不稳定,会丧失信心、会绝望、会崩溃;如果守军个个意志如钢就是不肯定崩溃,那就接着耗,反正攻方不是人多嘛?一条命换你几条命看你换不换得起,等把城里的活人都耗成死人也就齐活了。要是守军人也不少一时半会耗不光咋办?那就继续耗,反正城里的粮食吃一粒少一粒,只要阻绝了外援,城里的存粮早晚有吃光的一天,杀不死你总能饿死你吧?
所以这年头的攻城战就是这么无聊,别说一打就打个半年几个月,就算打上个三年五年也不稀罕,哪怕打上个十几年、几十年也不是没有过(比如宋末的襄阳之战)。反正就是耗,城外边的把城里边的耗死了,攻方赢;城里边的把城外边的耐心耗没了,或是耗出点意外啥的(还是宋末襄阳之战,把忽必烈耗得跑回家夺汗位去了),或是把攻方的经济耗垮了,或者干脆把援军耗来了,那就是守方赢。
反正一句话,攻城靠耗,守城也靠耗,看谁耗得过谁。
而攻防的焦点就是城墙,要是攻方能夺下城墙基本就大功告成。而像王世充这样的,第一波正经的攻势就能攻上城头是极其罕见的,也意味着他用不着跟守军耗了。王世充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能一举夺城,王世充怎能不大喜过望,以至于他乐得屁颠屁颠的,恨不得抱起身边的亲兵头子啃上两口,只是那一脸的络腮胡子有点膈应人,他实在下不去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