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已经许久不曾这样痛快地骑过马了,杨子令不放心让孤骑太快,跟得很紧,贾有才觉得辣眼睛,又觉得孤这速度太慢了,根本没耐心等,就先带了一小队往前走,孤还没到,就听说他把朱冲的家眷都扣起来了,动作迅速到等孤快到时,他已经把人直接带回京了,从头到尾就只给孤来了一个折子,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啊。
对于贾有才将朱冲的家眷扣起来一事,孤同杨子令商量着,虽然行为鲁莽,却也不是毫无益处的,至少从现在来看,朱冲没敢当面反抗,总还顾忌着贾有才身后的孤。
孤生完黎儿之后身子反倒好了许多,这样奔波,可到了尹天府地界,孤竟然十分亢奋,半分疲惫感都没有,比较起来杨子令就累多了,府尹张聪早就候着了,等孤一行到了就赶着来禀报情况,朱冲当然也不甘示弱啊,他都顾不上自己的家眷都被贾有才以“不能让功臣有后顾之忧”为由带回京了,直接和张聪吵了起来,两拨人一直在孤的营帐里吵到深夜了才回去。
等孤打着哈欠回到寝帐时,杨子令已经歇息好了,孤进来的动静这么小,他都被惊醒,猛地一下坐起来,环顾了一下似乎才想起来我们已经到了尹天府。
孤走过去,他刚好坐起来,孤坐过去,他自觉主动地过来替孤揉了揉肩:“单独见过他们了?感觉怎么样?”
“张聪人如其名,是个聪明人,”孤又打了个哈欠,杨子令的手劲儿刚刚好,孤被按得很舒服,“朱冲也是个聪明人,只可惜不能为孤所用。”
杨子令用不赞同的语气“嗯”了一声,“朱冲能不能为我们所用,被贾有才这么一闹,倒不一定了,当然这都是后话。乌龙山地势险要,山里能绕出去的小路不少,只是每条路都窄而险,朱冲在此地驻军多年,自然对地形十分熟悉,若不是他指路,北疆的人入我大晋也没那么容易。”
“但他是将军,虽从地界上此地隶属于尹天府管辖,但张聪从军力上无法与他对抗,”孤抓住他的手,没让他继续按了,直接靠到他怀里去,叹了口气道,“张聪告诉孤,已经不止是乌龙山的问题,北疆狼子野心,内乱或许早已平定,此番不过借内乱一事掩人耳目,好让我大晋放松警惕。”
杨子令把孤从怀里推出来,下榻去将地图拿来指给孤看,围绕乌龙山一共三个主要出口,其中最大的一个与临涞接壤,另外两个分别与丰州、鹿门交界,北疆若还是像上次放出斗鸡挑衅那么几个人,自然是任何小道都能走,但若是派出大军来进攻的话,就只有这三个出口能过。
杨子令道:“北疆此番就是希望我大晋以他内政不稳为可乘之机,可事已至此,势必一战,如今唯一的机会便是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他与张聪的观点不谋而合。孤才刚到,张聪与朱冲二人已急不可耐地表达了自己的主见,张聪主战,朱冲主和,朱冲的目的孤一清二楚,既然要议和,势必就要割地赔款,孤难得御驾亲征一次,铩羽而归不说,居然仗都没开始打就割地赔款了,这要百姓如何看?又要孤何以服众?
张聪出身将门,主战的立场是出于军事远见,往近了说不能掉进国舅和朱冲的陷阱,往远了说,北疆狼子野心,这一次如此轻易就求和了,将来必定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此战绝不能免。
于是孤直接听取了张聪的建议,决心分兵三路对北疆军进行围剿。东路以杨子令为主帅,率主力军十万人出丰州;中路孤亲自率军攻临涞,堵住乌龙山最大的出口;西路交给了朱冲,同时让张聪从旁协助。鹿门虽没有临涞方便,却也是北疆军溃败后唯一有机会撤逃的口子,孤将此路交给朱冲,一来让他明白,若是西路失守,他将承担最大的责任,二来有张聪在,不至于真的让他轻易给北疆军放行,三来也让他心里有个数,仅仅是敌军退路都守不住,他这面捏将军也用不着当下去了,现成的就有个张聪在,随时可以取代他。
如此一来,三路齐发,以东路牵制北疆军主力,待中路拿下后,孤率军转兵东向,与杨子令汇合围剿整个乌龙山,而朱冲则只需将西路守住就万无一失了。
孤这也是头一次带兵,尤其杨子令还不在孤身边,多少还是有些紧张,而且为了扬我大晋国威,孤替自己安排的是乌龙山最大的出口,临涞地势平坦,没有多少草木可做掩护,孤又为主帅,自然众星捧月,若是敌军来攻,目标十分打眼,但杨子令临走前将他亲自带出来的十八隐卫留给了孤,个个都是拿命护着孤的人,也正因为这样,他才放心离开,去主攻丰州。
好在一切顺利,杨子令的十万大军势如破竹,很快拿下了丰州,北疆军毕竟没有他熟悉地形,又没有想到居然他会带十万大军如此之众,败得很快。
孤心中一直忐忑,可临阵不能露出怯意来,故作淡定地按先前同杨子令商量好的做指挥,北疆军也不出所料地派人直接来行刺孤,杨子令留下的十八个隐卫个个身怀绝艺,保护好了孤不说,他们也并没有伤亡,很快就将临涞拿下,按计划抓兵东向,没过多久就同杨子令顺利汇合了。
一同杨子令汇合了孤就放心了,杨子令于百忙之中抽空问孤:“怎么样?受伤没有?”
孤老老实实摇头道:“没有。”
杨子令瞥孤一眼:“脸色这么惨白……吓着了?”
还真有点儿。
但孤绝不会承认的,就不耐烦地催促他:“好好打你的仗吧,把这儿拿下了再来孤面前邀功也不迟!”
杨子令这才微微一笑,重新投入到作战指挥中去。
孤早就说过,朱冲是个聪明人,即便再怎么是国舅门生,再怎么要助他举事,在这样的紧急关头也不敢轻易留下把柄,再加上张聪从旁盯梢,我晋军很快就与北疆军相持在乌龙山下,北疆军毕竟失了主场优势,只能被迫求和。
我大晋求和,还是北疆军求和,这可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概念,朱冲本想主动请缨前去洽谈,但张聪不同意,说什么长期驻守此地的大将军前去议和有伤国体,总之是一个鬼扯的理由,朱冲当然不服,两个人当着孤的面就吵起来了,孤最后定下让杨子令前去,经过几番交涉,终于议和成功。杨子令不负众望,谈下来北疆此后每年向我大晋进贡绢二十万匹,银十万两,并且以乌龙山为界,由大晋派兵驻守,同时开放边境贸易,双方为兄弟之国。
此番亲征,大胜而归,孤实在是给祖宗们长了脸,连带着杨子令都立下军功,这下他的尚书之位就坐得更牢靠了,此战朱冲军功最小,孤直接赏了银子犒赏三军,却只在除孤之外的三员大将中,封赏了张聪一人。
回宫后的家宴上,贾有才怕孤因为他擅自作主抓了朱冲的家眷而找他麻烦,躲着不肯进宫来,但贾有貌无所畏惧啊,上来就直接道:“太明显了,姐夫你这干得太明显了,这样一来谁不知道张聪是你的人啊?提拔得这么扎眼不太好吧?”
这么久不见,她还是这么蠢。但这么久不见,黎儿却长高了一些,孤没心思搭理贾有貌,一颗心都在黎儿身上,见他小小人儿站在那里朝孤敬酒,嘴里还说着贾有容教他的吉祥话,心就软了。
孤朝他招招手:“黎儿过来,父皇瞧瞧。”
黎儿一脸严肃地走到孤的身边来,还上下打量了孤一眼,最后道:“父皇怎么瘦了?”
苍天呐,孤的心都要化了啊!一个没忍住,直接上手将他抱到孤的腿上坐着,一脸慈爱地对他道:“不妨事,父皇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方才父皇瞧着,你是不是长高了?好像也没长什么肉啊……你母妃都给你吃什么了?还有还有,父皇走了这么久,想孤了没?想达达还是想孤?你……”
话没说完,黎儿就往孤嘴里塞了两瓣橘片,那小眼神儿仿佛在说:吃这个好吗?闭嘴好吗?你很吵你知道吗?问这么多想让我先回答哪个?
孤直接被噎住了。
贾有貌非常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日是家宴,倒也没那么多规矩要守,国舅没来,大家就更自在了,先前孤怀着黎儿的时候,好几次贾叙之进宫去探望自家女儿,贾有容都得塞着布包去见他,因此对黎儿的身世贾叙之是一点儿都不怀疑,他看着黎儿就高兴,看到孤宠爱黎儿就更高兴了,一高兴就忍不住要拖着杨子令一起灌酒。
黎儿从孤的腿上滑下来,哒哒哒地走到他们那边去,伸手就将贾叙之手中的酒杯夺下来了,还不满地说道:“祖父怎么又喝酒了?上回喝多了伤了身子,调理了好久才好,祖父忘了吗?”
孤没想到黎儿都已经能说这么多流利的话了。
贾叙之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最后乖乖答应再也不喝酒了,把一旁的杨子令逗乐,结果小黎儿一转身就去教训他了:“达达打仗不辛苦吗?喝酒会伤身子的,你也不要喝了!”
杨子令一扬眉,道:“殿下此话怎讲?有诗曰水调数声持酒听。又有诗曰人生有酒须当醉。还有诗曰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酒明明是好东西,如何在殿下嘴里,就成了伤身之物了?”
黎儿才不满两岁,能有如此流利的对答已属不易,他这个当爹的还故意说些让孩子听不懂的话来逗他,只见黎儿皱起小眉头来,显然是在思索要如何反驳,可他毕竟还小,这道题……超纲了,孤看不下去,主动替他解围道:“诗人写诗,自然免不了夸张,酒虽是好东西,喝多了却也伤身,黎儿关心尚书,尚书何以诡辩应答?”
杨子令用一种“真拿你们母子二人没法子”的眼神扫了孤一眼,最后像模像样地朝黎儿一拱手道:“臣多谢殿下,必当克制,不再多饮。”
黎儿这才满意,小嘴扬起一个骄傲的弧度,许是感念孤方才出言相助,这时又哒哒哒地走回孤的身边,倚在孤怀里不说话了。
贾有容从始至终用一种非常温柔地眼光追着黎儿,最终落在了孤的身上。
晚宴气氛十分融洽,贾有貌喜欢逗弄黎儿,黎儿也只在她面前还像个一岁出头的小孩儿,高兴起来跟个小疯子似的追着他姨姨满场跑,闹着闹着就躲到杨子令那儿去了,杨子令就一把将他抱起来,一起同贾有貌对峙。
杨子令道:“这么大人了……不知道让让孩子?”
黎儿:“就是。”
杨子令道:“当着官家面,如此疯闹,成何体统?”
黎儿:“就是就是!”
杨子令还想开口说点儿什么,这次贾有貌没给他机会,她眼珠子在黎儿身上转了转,然后看向杨子令,突然说了一句:“你们长得真像!”
孤本来正同贾有容对饮,闻言两个人都愣住了,一同望向他们那边。
贾叙之也望过去,只见黎儿都偏着脑袋去看杨子令,所有人中只有杨子令十分从容,他也侧着头看向黎儿:“殿下看,臣与殿下像吗?”
黎儿歪着脖子打量了许久,最后摇摇头道:“不像。黎儿没有达达好看。”
孤:“……”儿子你这什么意思?是怪孤害得你没有你爹长得好看吗?
贾有容“扑哧”一声笑出来,就只有贾有貌还在那上蹿下跳:“二姐你还笑!这孩子是不是我姐夫的?别是我前姐夫的吧?那可是欺君……”
话没说完就被她爹一巴掌拍回去:“你是不是找打?!还不给我闭嘴!”
黎儿还在好奇地摸着杨子令的脸,大概也觉得自己同他还真有几分相似,觉得很神奇。
贾有容知道话说到这份上,再留贾有貌在宫里,怕是会说出更不成体统的话来,就直接起身对贾叙之道:“爹,时辰也不早了,官家同子令辛苦这么久,也该好好歇歇了。您就先回去吧。”
“老臣遵旨。”贾叙之走的时候还冲孤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看得孤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贾叙之带着贾有貌走了,杨子令也跟着告退出了宫,想也知道他今夜留宿在宫中实在不合适,于是孤也没有留他。可孤没想到,连贾有容都不准备留一留孤,孤自己在华阳宫又赖了一阵,后来实在没脸了,就回了自己寝殿。
走之前还听到黎儿在同贾有容咬耳朵:“母妃,达达才是黎儿爹吗?”
贾有容笑着回答他:“别听你姨姨瞎说,这世上啊,最疼黎儿,和黎儿最亲的人就是你父皇,只有你父皇才是全心全意为你好的人,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她为了你冒了多大的风险,黎儿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父皇,知道了吗?”
黎儿似懂非懂地答应了。
孤听完却实在感慨,等走回了寝殿时,耳边还不停地在回响,连孤自己都快忘了,当初生下黎儿冒了多大的风险,又吃了多少苦,担下强占臣妇、宠妃无道的恶名都不算什么了,一旦被人发现孤的身份,会造成多么大的影响、多么恶劣的后果,现在回头想想都觉得后怕。然后突然对贾有容十分感激,她到如今也只是空得了一个皇贵妃的头衔而已,为了帮孤,她得守一辈子活寡,还一直替孤辛苦操劳地照顾着黎儿。
为了守住这个秘密,杨子令和贾有容必须要事事以孤为先地时时配合,瞿让甚至牺牲了自己的性命,还有无辜被牵连的林清琼。
此生无以为报,只能还以大晋天下长治久安。
北疆第一次进贡时,杨子令告诉孤,民间已经出了名为《官家大破北疆军》的戏折子,听说还挺受欢迎,孤笑着说:“什么时候带一本进宫来给孤看看,他们都是怎么说孤的?”
杨子令笑着说好。
孤又问起国舅的事:“张聪上折子来说,国舅已经修书给朱冲,信里都写了什么?”
“贾有才还真有点办法,他抓了人又亲自给送回去,不知怎的居然还拉拢到了朱冲。朱冲既然已经投诚,臣不便在京中贸然动手,免得引起国舅怀疑,此番他动用的也是隐卫密函,”杨子令答道,“既然是做戏,当然得做得更逼真些,咱们现在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他上钩了,别着急。”
国舅到底是老了,他没想到从小看着长大的皮小子,也会有今日如此手段的一天,父皇在世时他想做而未能做到的事,如今在孤手里,他同样做不到。
孤点点头,眯起眼睛道:“既如此,孤便等着……请君入瓮。”
可国舅这“君”也不是那么轻易就入瓮的,借口病中,告假不来上朝已经是惯用的伎俩,黎儿抓周时他都没进宫,只是命府里人送来了贺礼,居然还顺带送来了一条活鱼,说是母妃当年最爱的火焰醉鱼,如今孤也喜欢,想来皇二子也会喜欢。
这逻辑孤还真没弄懂,但也并不影响什么。回宫后孤又去看了一次林清琼,她的病反反复复的,出宫前她还将孤认作瞿让,这次去看她又仿佛不认识孤了,说话间神色防备,孤在她就总不踏实,于是孤只好将身边伺候的宫人们一一叮嘱一遍,很快就走了。
国舅送进宫的那条鱼一直被养着,没有孤的命令,他们谁也没胆子把它给做了,这一日杨子令进宫,孤刚好想起来想吃火焰醉鱼了就让他去做,杨子令也高高兴兴地去了,黎儿好奇就也跟了去,可孤万万没想到没过一会儿小黄门就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告诉孤,说是黎儿在御膳房受了惊。
这个消息才真是让孤和贾有容受到了惊吓,黎儿同杨子令在一起竟然还会受惊?
孤同贾有容一同往御膳房赶,到了之后只见满地狼藉,一地鱼血不说,黎儿还坐在地上哭。
贾有容立刻心疼地跑去把孩子抱起来,黎儿马上就搂住她的脖子,哭得都开始抽抽了:“母妃……达达好吓人!”
杨子令这是搞什么?!没事犯什么浑!吓孩子干什么!不是他亲儿子啊?!
孤憋了一肚子气怒瞪着杨子令,这次是真的有几分火气了:“你发什么疯?!”
杨子令从孤进门开始就一直拿着菜刀顶着一地的鱼血,孤走近了才发现他双眼都是红的,顿时从震怒的情绪中生出了几分不安,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杨子令终于抬起头,表情似笑非笑的,将手里的刀扬起来反问孤:“官家看看这刀,皇家的刀杀人或是杀鱼是不是没有分别?”他轻笑了一声,“或者说,是杀人还是杀鱼对皇家而言,也根本没有分别。”
孤的心一沉,脸色也难看起来:“你在说什么……”
他把刀扔了,“哐啷”一声响,吓得黎儿哭得更大声了,贾有容看出情况不妙,抱着孩子往外走,同时带走了所有瑟瑟发抖的宫人,还叫人把门给带上了。
“官家……”杨子令仿佛魔怔了,他狷狂地张开手指向满地狼藉,质问孤道,“当年你父皇随口一句满门抄斩,我杨府是不是就像此时此地一样,血流了一地?”
孤的心猛地一下沉了下去,他到底还是知道了。
“你怎么……”
“我是怎么知道的?”杨子令“呵”了一声,“那还真是多亏了国舅。”
孤这才注意到,他另一只手里还捏着一张薄薄的黄油纸,纸上还有点点鱼血,国舅真是又一次刷新了孤对他的敬意,这种鱼腹藏书的招都能让他想出来……
孤闭了闭眼:“现在你都知道了,孤无话可说。”
门外突然有细微的响动。
“好一句无话可说,”杨子令恶狠狠地盯着孤看,“你夺我夫人不说,封我为尚书令是为了补偿吗?杀人全家后还能如此心安理得用人,果然有皇家风范啊——”
孤浑身一个激灵,连指尖都抖了抖,说起话来就不客气了:“是又如何?当年孤父皇是君,你祖父是臣,君要臣死,他就必须死。如今孤是君,你是臣,孤要有容成皇贵妃,她就不能是你夫人,你能怎么样?”
“好……好!”杨子令将黄油纸捏成团紧握在掌心,大力拉开门往外走,门外一个小黄门闪躲不及,当即跪了下去。
杨子令扬长而去,孤又待了一会儿才猛的一下清醒过来,觉得这间屋子的鱼腥味太重,直接趴到池子边大吐特吐起来。
……
没过几个时辰贾有才就进宫来说,杨子令去乱葬岗把先前随意葬了的杨氏尸骨挪了地方,可那地方他的人根本进不去,如今杨子令身为尚书令,他不计较时,贾有才随意怎样都行,他当真计较起来,毕竟官字压头,别说贾有才了,就连贾叙之都得让他三分。
如此看来,杨子令是连杨氏的假身份都知道了,国舅真是用心良苦啊,郄丹国也好,北疆也好,借外力没法子办成的事儿,就从内部瓦解孤的主力军。真是不得不感慨,他老人家还真是一抓一个准。
贾有才还说,他现在连潮哥儿的面都见不着了,整个杨府一夕之间所有人都翻脸不认人了,末了他粗声骂了一句,问孤:“难不成他想造反?!”
“想造反的是国舅,”孤的头脑还很清醒,事情的来龙去脉稍捋一下就明朗了,“国舅先是在黎儿周岁宴上送来这么一条鱼,一来是想提醒孤,杨氏当年同孤母妃之死脱不了干系,二来也是想让杨子令在发现鱼腹中的字条后,联想到黎儿的身世,勾起他对孤的双重家恨,不得不说真是一举多得。”
贾有容放下茶盏感慨了一声:“姜还是老的辣啊。”
贾有才就不高兴了:“我说二妹,你怎么说也是官家的皇贵妃吧,怎么看着一点儿都不着急,杨子令什么本事你不知道吗?他若是真的投靠了国舅,那……”
“不用猜了,”孤打断他的话,“他已经投靠了国舅。在他看到那张黄油纸的瞬间,就已经中了国舅的计。”
“那咱们就任由他中计?”
“不是咱们由不由的事,他自己想不通的话,怎么说都没用。”
贾有才狠狠挠了挠头,又爆了几句粗口,这次他二妹都没教训他,把茶盏给孤递过来,还道:“官家喝茶,降降火。”
孤还真没什么火气,但说了这么会儿话,还真有些渴了,接过来就一口喝尽,然后才对贾有才道:“杨子令的事你不用管了,国舅那边也由他去,反正拦也拦不住。咱们得把自己的事先安排妥当。朱冲那边不管是真投诚还是假投诚,有张聪在就不用担心,京里这边儿还得有些布防。”
贾有才答应了一声:“我爹那边争取到了一些老臣,不过都是些绣花枕头,文臣关键时刻顶个屁用!”
“此言差矣。”孤一脸严肃地指正他,“古往今来,谋反都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方能得民心,孤才刚御驾亲征且大获全胜,老百姓这时候都感念孤这个官家,国舅想举事,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咱们得防着他被逼急了硬着头皮上,这时候文官就能起作用了。”
贾有才还事不懂啊,他二妹怒其不争,出面解释道:“你是不是傻?谋反最怕的是什么?出师未捷!他前脚举事,爹后脚就能率领那帮文臣出檄文骂他,到时候民间舆论之势起来了,他要如何堵住悠悠之口?”
就得说这么明白贾有才才能听懂,可听懂了还是很茫然啊:“那我该干什么?”
“谋反不是小事,缺粮少银的可办不成,所以先前猪瘟一案,牵扯出了李偲是最理想的局面,如今的户部侍郎尹国湘是孤亲自提拔起来的,虽说国舅在李偲任户部侍郎时已经开始做准备,但就算他国舅府有再多宝贝,国库还是在自己手里安心。”孤拿起笔,列了一些名目给他,“这些人都是能用的,打今儿起就归你调动了,孤只有一个要求:必须把京城、整个皇宫布防地死死的,没有孤的命令,一只苍蝇都不能飞进来,没有孤的命令,也一只蚂蚱都不能放出去,能做到吗?”
贾有才拍拍自己的胸:“放心吧姐夫,交给我了!”
等他昂首阔步地走出去后,孤才一脸担忧地望向贾有容:“你觉得他能做到吗?”
“做不做得到,如今也没旁人能用了,”贾有容真是淡定得孤都看不下去了,她竟然在这么紧张的时刻嗑起了瓜子!“既然担心也没用,就放宽了心吧。”
“我说……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担心?杨子令若真是为国舅所用,孤这个官家当不成了,你这个皇贵妃也得跟着完蛋!”
贾有容瞥了一眼孤:“那杨子令是真的投靠国舅吗?”
孤有些心虚地回望她:“那……还能假吗?”
“国舅是真的国舅吗?他与娘娘当真是亲兄妹吗?”贾有容的举例太犀利了,“既然不是,他都能当这么久的国舅,还有什么是不能假的?”
孤被噎住,她却还在继续:“杨子令若真落入圈套了,官家还能如此淡定?臣妾带黎儿走后,你们想是已经有了某种默契,所以官家才会放心大胆地让杨子令出宫。”
孤真是不得不感慨道:“这是谁的皇贵妃啊,怎么这么聪明啊……”
杨子令本来干的就是收集情报的活儿,只要他想,就没什么是他查不到的,孤先前还一直担心着,眼下看来,他是打算将计就计了。
他看到鱼腹中那张纸条开始,就明白了国舅的心思,既然国舅已经先行一步,这局棋要如何才能扭转乾坤,就得靠演技了。所以他才故意吓唬黎儿,让他哭得满宫皆知,后来又察觉到门外有小黄门在偷听,所以故意说出那样一番话来混淆视线。
孤刚开始还被他吓着了,到后来听到他提起孤抢走了贾有容才猛地一下反应过来,立马就顺着剧情往下演了。
听完孤的话,贾有容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轻笑道:“即便他真的上了国舅的当,可他杨家满门毕竟不是死在你手里,而且现在情况可大不一样了……”
孤眯起眼睛来:“怎么不一样?”
“现在官家手里还有张王牌,”她再次轻笑起来,“黎儿他也不顾了吗?”
“知道得太多了是会被灭口的,孤的皇贵妃。”
她根本不会被孤吓到:“那臣妾知道的可远不止这些,官家若真起了杀心,臣妾还能活到今日?”
“好了好了,不同你说笑了。”孤没心情再和她闹,“黎儿怎么样?没真的吓着吧?”
“已经哄好了,杨子令还是有分寸的,那可是他亲儿子。”贾有容坐了回去,“但有一点咱们真的得早做准备。”
她说的孤早就想到了,先前家宴上,贾有貌不经意间提起黎儿的相貌同杨子令有几分相似,国舅虽然没有赴宴,但这宫里处处都能有他的眼线,这话传到他耳朵里并不是难事,若真到了造反的地步,这就是现成的先前孤一直吃准他欠缺的那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国舅到时完全可以放出消息,说黎儿乃是贾有容同杨子令媾合所产之子,原本贾有容就先为杨家妇,再加上有杨子令配合,很快百姓都会相信,到时候贾氏一族就是伙同杨子令想要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国舅清君侧的旗帜一亮出来,将会大得民心。至于大军逼宫后,孤身在何处……他也完全可以说是贾氏情急之下将孤杀害,等他带兵进宫时,孤已经死了。
待到那时,就真的是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贾有容问孤:“那要怎么办?”
“国舅若当真出这损招儿,孤就不同他客气了,”孤眼神凌厉地瞪着空中一个并不存在的小点,“以其人知道还治其人之身,逼急了孤连自己身上都能泼脏水你信不信?”
贾有容好像明白了:“官家是说……”
“没错!孤就是这意思,”孤冷笑一声道,“他若敢说黎儿是你与杨子令媾合而生之子,孤就敢说自己乃是当年国舅与母妃媾合所产之子,他想借这名义进宫清君侧,孤就断他后路,君本非君,如何清君侧?孤与他才是亲父子,他带兵入宫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天下百姓要如何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