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哥儿好奇道:“官家为何不用宫女?”
“宫女心细,比小黄门容易发现孤的身份,”既然是杨子令送来的人,孤说起话来也放松一些,“而且他们送小黄门来孤身边盯着就够让孤受不了了,若是开了这个口子,他们往孤的龙床上送女人可怎么好?”
“怪道天下盛传官家好龙阳,”潮哥儿一边给孤按摩一边点头,可想想又觉得不对劲,“可官家也不曾宠信什么公子啊。”
孤忍不住笑起来:“江湖传言岂可尽信?”
“也不能不信,”潮哥儿朝孤眨眼睛,“若是不好龙阳,公子大婚日,官家要用何理由将他招进宫?”
还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娘子,可孤叹了口气:“这次是孤亲自下旨赐的婚,他老丈人还是贾叙之,那可不是个能随意动的主。”
孤现在用皇后之位稳住了林丞,再略施小恩拉拢住贾叙之,合他二人之力才能勉强和国舅打个平手,这样的四角平衡可不是能轻易破坏的,只不过这些孤同潮哥儿说了她也不会懂。
潮哥儿真是个妙人,她听完孤的话明显不太明白其中深意,但她不懂也不会深问,点点头便又开始给孤捏胳膊了,知进退、守礼数,怪不得杨子令放心将她送进宫。
孤满意地抬起双脚来:“擦擦吧,水凉了。”
孤从贾叙之未来女婿府上顺回来个小娘子,还非常迅速地封了承御这事儿就像雄鹰从高空中俯冲下来抓兔子似的,又快又准地传到了国舅耳朵里,上朝的时候他毫不掩饰地当着众臣之面质问孤的时候,贾叙之和林丞都有些尴尬。
你看看,国舅这人就是喜欢这样,林丞的宝贝孙女儿才刚被封后,贾叙之家的娘子也还没出嫁,两个人都欠着孤这么大的人情,可以说是守望相助了,当着他二人的面揭孤的短,这不是让大家都尴尬吗?
但孤从不是怕尴尬的人,当即表示:“皇后体弱,久承皇恩,又有后宫琐事要操劳,孤想着这时候也该有个人来替她分担分担,可若是此时就封妃岂不伤了皇后的心?”
林丞瞬间脸色好了一些。
孤就继续朝贾叙之笑道:“既然是贾卿贤婿府里的娘子,想来也是信得过的,孤这才带进宫来。”
国舅不就是想挑拨孤和林丞之间的关系吗?且不说林丞没那么容易上他的当,现在孤还将贾叙之拖入战局,胜负就没那么容易明朗了。
林丞毕竟曾是国舅的恩师,国舅心里那点小九九他可太清楚了,不可能会往坑里跳,还很友好地出来替孤解围:“官家如此年纪,后宫充盈也是好事。”
“林大人此言差矣,”国舅一脸严肃地反对,“官家如今正是励精图治的时候,切不可耽于女色。”
耽于女色也说得太夸张了……不过就封了个承御而已,但国舅这时候的形象太严肃伟岸,直接同他正面起冲突明显不是明智之举,于是孤打了个哈哈,就说起了旁的:“今日怎的不见杨卿?”
贾叙之笑眯眯地来回话:“禀告官家,依规矩还不到子令入朝的日子,待到大婚过后,也差不多正式入职了。”
如此甚好。
但他竟然又顺着方才国舅的话道:“依老臣之见,国舅方才所言正是道理,官家如此年纪,正是博学以致将来所用的时候,不如……”
孤的心一沉,脑子也“嗡”地一声炸了一下,没时间让它炸太久,赶紧接过话头道:“不如就让子令多来宫中走动,也好时常与孤切磋切磋。”
没想到贾叙之竟然也没意见,反倒是一旁的林丞跟着来了句:“贾大人之子,有才贤侄也尚未有功名在身,不如进宫给官家当伴读,一来年龄相仿,也算是有个伴儿,二来若贤侄能跟在官家身边学点儿真本事,将来也好为我大晋效力啊!”
“那真是犬子的福气了。”贾叙之笑得更是容光焕发了。
竟然连国舅都来称赞道:“如此甚好。”
孤:“……”你们都是一伙的!国舅你醒醒啊,他们是想在孤身边安插内线啊!这都能同意?没睡醒吧这是?
但事情好像也不容孤反对的样子,于是孤在回寝殿的一路上都在默默同情着贾叙之府里那个什么都有就是没才的有才兄台,等他爹回府去转达给他听,他即将来当孤的伴读一事,怕是会比孤还生无可恋吧。
孤一踏进寝殿门,潮哥儿就迎上来:“听说官家不日就要请太傅了?”
她消息倒是灵通,孤将帽子摘下来扔给她,随口道:“到时候你家公子也得来,哦对了,还有他的大舅子,到时候可就热闹了。”
潮哥儿掩嘴一笑:“怪不得官家都没有不高兴呢,原来是公子也来啊。”
孤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好吧,只要有杨子令在,事情总不至于太糟糕。
夜里瞿让又翻窗进来,孤正在泡脚,潮哥儿在铺床,孤对瞿让突然翻进来这件事已经见怪不怪了,可潮哥儿居然也有这么好的心理素质,可以说是很不错了。
瞿让进来后的第一句话是:“今日起不去华阳宫了。”
孤今日在朝堂上刚放出话要好好体恤皇后,让她好好歇着,又大张旗鼓地将潮哥儿抬成了承御,瞿让自然是可以歇一阵了。
但孤看,瞿让的神情不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便调笑道:“怎么,同孤的皇后培养出感情了,不舍得了?”
瞿让的脸色很是难看:“她是无辜的。”
潮哥儿这时候铺好了床,朝他走过去,指着自己的鼻尖儿回了句:“我也是无辜的。”
孤有样学样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孤觉得孤也是无辜的。”
瞿让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孤看得哈哈大笑起来,潮哥儿赶紧过来小声提醒道:“官家可不能这么笑啊……”
“为何?你担心门外的小黄门?”孤朝她挤眉弄眼的,“放心吧,他们都走了,孤歇息时他们都不敢待在门外的。”
潮哥儿继续小小声道:“我不是担心这些啦,这不是怕瞿大哥难为情嘛……”
孤一个没忍住又大声笑了起来,瞿让原本脸色很难看,被我们这样笑着笑着也就缓和下来了,最后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道:“她很难过。”
“这是必然的,”孤也收起了笑,“娶她就已经是一步棋,将来免不了还会因为各种原因充盈后宫,她已经是后宫之主,地位无人撼动,这是孤能给她的唯一,比起所谓的圣宠,至高无上的地位才更靠得住。”
瞿让一时无话可说。潮哥儿就来替孤把脚上的水擦干,扶着孤到床上躺着,孤靠在床头警告瞿让:“这几日你最好少惹孤,虽然孤不能亲自打你,但潮哥儿可不输给孤,她奉旨对你动手也不会客气的。”
其实以潮哥儿那点本事,瞿让收拾她真是不费吹灰之力,但他不至于同一个小娘子动手,而且他的重点也有点跑偏:“身子不适?”
孤没当回事儿地挥挥手道:“不妨事,这几日来葵水你忘了?”
瞿让:“……那你歇着吧。”
“别走啊,”孤叫住他,“总归孤今夜也是睡不着的,明日杨子令同贾有容就要成亲了,孤就是想看看,贾有容究竟想做什么。”
瞿让冷哼了一声:“为何不是看看,杨子令究竟想做什么?”
孤抬起头看着他,他也正看着孤:“你就没想过,若是明夜你不找借口将他叫进宫,他是否真的会同贾有容圆房?”
怎么可能没想过?从孤发现自己赐婚的对象是杨子令之后,日日夜夜想的都是这个,根本无法忍受他同旁的小娘子卿卿我我,可难道要因此就去试探吗?试探他是否真会和贾有容圆房?若是像这次赐婚一般,他不愿意,却不得不去做呢?
既输不起,又何必赌?
孤笑起来:“明明可以阻止的事,为何非要去试探?孤身在皇位,原本能见到的真心就少之又少了,杨子令这样的出身……本就敏感,赐婚已经是极限,就不要做无谓的事了。”
瞿让像是没想到孤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愣怔了半天。
这节气,夜里已经有些凉了,潮哥儿去弄了个汤婆子塞进被子里给孤捂着肚子,孤被她逗乐了:“这也太夸张了,孤只是来葵水,不是打摆子啊。”
潮哥儿坚持给塞进来:“捂着总归没坏处,从前在府里,公子就常念叨,官家就是吃了打小没娘的亏,许多事不知道自己照顾自己。”
孤听完一时也有些愣神,娘……真是好遥远的一个称呼了。
潮哥儿又亲手做了当归红糖桂圆汤盛出来,自己先尝了一口才吹吹凉了喂到孤嘴边来:“总不吃东西也不是办法,官家你这身子骨得多补一补才行。”
瞿让终于找着机会了,极为不屑地“呵”了一声:“你要能有本事让她多吃点,也就没杨子令的事儿了。”
潮哥儿听得“噗嗤”一声笑出来,一边用眼神示意孤“不行哦,要全都喝完”,一边笑道:“我可没那本事,了不得在官家不肯吃东西的时候将公子抬出来镇镇场子罢了。”
孤却还在想明日要用什么理由才能将杨子令叫进宫来,潮哥儿看出来孤的心思,就主动去拉拢瞿让:“瞿大哥,依你见什么借口才能让公子在大婚日进宫呢?”
“官家召见就必须进宫,不需要理由。”
潮哥儿像是犯了难:“可官家在臣子大婚日召见,还是需要一个理由的吧?”
孤被她这一激,瞬间想到个馊主意:“他们不都说孤好龙阳吗?你们公子如此美貌,孤看上他了召他进宫行不行?”
瞿让:“……”
潮哥儿比瞿让淡定多了,她像根本没听到孤的话似的,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我瞧着公子一直在让着那贾娘子,也不知道有什么因由……”
瞿让这时候话多了:“还能有什么因由,许是被拿住了什么短处。”
“杨子令还能有什么短处能让贾有容拿住的,”孤想了想,“这样,潮哥儿你去让小黄门去一趟贾府。”
潮哥儿眼珠子一转就高兴地答应了:“好嘞,我这就让他们带点儿好东西去赏给贾娘子。”
“果真是聪慧,”孤赞了一声,“不过那串红玛瑙链子和玉如意可不能赏了,孤好不容易才从国舅那讨来的。”
“哎,潮哥儿知道了!”她福了福就放下碗,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瞿让抄着手故作老成:“这小娘子还是不够稳重,宫里的规矩也没学全。”
“你不觉得她这样才是这个年龄的小娘子该有的模样吗?”孤笑了笑,“都跟孤似的像什么样子?而且她这身份,平日里出去同那些个小黄门打交道,根本不需要拘礼,需要她拘礼的也就孤和皇后了,孤就喜欢她这活泼的样子,皇后估计见面的机会也有限,随她去吧。”
人就是这样的,总会羡慕那些能做到自己无法做到的事的人。杨子令顶着细作的身份,最向往的便是活成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正当地谋个差事的样子;瞿让身份见不得光,就连杨子令能用自己的身份自由活动都羡慕;孤也是一样,先前羡慕林清琼可以在正当龄的时候穿上嫁衣,如今也羡慕潮哥儿可以活成一个真正活泼可爱的小娘子的样子。
瞿让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