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有容比华阳宫的林清琼更有皇后气派,坐在那里雍容华贵的,孤都没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声。
“杨子令说你想见孤?”孤觉得这小娘子还挺有胆色,也挺有趣的,“怎么,嫌孤给你指的这门亲事?不满意?”
“官家指婚,又是子令如此佳婿,家父感激不尽,日日在府里感念官家,有容哪里敢不满意?”
这贾有容果真是个厉害角色,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却句句话里藏刀。
孤觉得有趣,便问道:“看来你对这桩婚事很不满意啊。”
一旁的贾有貌憋不住了,插话道:“你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我二姐先前让我进宫给你送的信……”
杨子令估计担心她会说出什么不恰当的话来,赶紧呵斥了一句:“有貌!”
没想到贾有貌还真听他的,虽然一脸不高兴,但还真的就什么话都不说了。
孤都被气笑了,偏着头去看杨子令:“你这姐夫还没拜堂就够威风了啊!”
杨子令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分辩。
这时候一旁坐着一直在喝茶的贾有容终于起身了,先是三两句话将贾有貌教训了一顿,给孤赔了不是,然后将她赶回了贾府,接着以杨府未来女主人的身份将迟迟才来上茶的下人好一通教训,孤真是看得叹为观止。
孤还在看热闹,旁边刚上茶挨了骂的人坐不住了。
潮哥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开口时还带了哭腔:“求公子将潮哥儿带回去吧!我们公子早将奴婢给了您……”
吓得孤赶紧将她拉起来:“这小娘子怎的还哭起来了,真是……”
贾有容要见孤,但她没有进宫的明目,托了杨子令来办这件事,他自然也只能将孤带回杨府来安排这次会面。可潮哥儿什么都不知道,她只当自家公子为了前程将终身都搭进去,替她家言娘子不值,也不乐意再待在府中受贾有容的窝囊气。
但孤不能让她将孤在民间时常与杨子令见面一事说穿,更不能让她将孤本为娘子一事捅出来,贾有容若是知道了,岂不就等于昭告天下?
杨子令这下也是当真来了脾气:“这还没送走,心就野了是吧?滚下去!”
贾有容多聪明的人啊,一眼就看出来不对劲,立即道:“不忙!真是好一个衷心的小娘子,不如给我……”
孤岂能容她去对潮哥儿盘问?直接轻浮地伸手过去挑起潮哥儿的下巴:“真是对孤胃口,杨大人,这小娘子孤就不客气了。”
潮哥儿多伶俐啊,虽然对孤的自称很是讶异,但当着外人,再多不解也先压下来,在杨子令命她先下去收拾细软,她也就老实地行了个礼,先退下了。
孤同杨子令交换了一个眼神,贾有容也就真的低头喝茶给我们时间用眼神交流,待到她一杯茶喝尽,杨子令才终于咳嗽了一声,干巴巴地道:“既然官家抬举那丫头,也是她的福分,臣这就命人将她细软收拾好,随官家进宫。”
贾有容居然也没多说什么。孤有些心虚地“嗯”了一声,最后还是只能将话题引到贾有容那儿去,尽量和蔼又可亲地问她:“听子令说,你想见孤?”
她还是依足了规矩,先给孤行了个礼,然后才不卑不亢地答道:“官家言重了,臣女只是想当面叩谢官家指婚的恩典。”
也没见她叩谢啊……现在这什么情况?孤将自己的男人指错婚也就罢了,还得来亲自劝服来同孤抢男人的小娘子?
孤尴尬地笑了两声:“子令年轻有为,与你正是男才女貌……”
这话也不知如何继续了,好在贾有容是个通情达理的性子,见孤说不下去了就主动接话来化解孤的尴尬:“说起来,臣女还要多谢官家为全臣女婚事,赐了外……子令给事中一职,我夫妻二人感激不尽,唯有让子令为国尽忠效力,方不负官家圣恩。”
呵……这还没成亲,就想着称呼杨子令为“外子”了是吧?话里话外还都在挤兑孤,先前那句称赞杨子令的“年轻有为”,她立马就来打脸了,这不就是在明晃晃地说他连个给事中都是孤看在她父亲贾叙之的面子上赐的官职吗?
合着孤忍痛赐的婚、让给她的男人,她还老大不情愿了,孤都要被气笑了。
许是见孤几次三番胸口大起大伏,贾有容的眼神总往孤的胸上飘,贾有貌见我们三人都不吭声就又忍不住了:“我说二姐,你不是挺……”
贾有容温温柔柔地打断她妹妹的话:“有貌休得胡言,如今可不是在咱们自己府里,是在你姐夫府上,当着官家面,总要有点规矩。”
她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妹还真就只服她这二姐,因为她,方才连杨子令的面子都得给,这就不禁让孤这打小就吃足了贾有貌亏的官家心生敬意了,因着这敬意,连她方才故意挑衅的那声“姐夫”都不介意,颇为欣赏地看着她。
贾有容教训完妹妹,当然要回归主题,她费尽了心思想进宫而不成,如今总算因为这桩她明显不满意的婚事见着孤了,有话得抓住机会赶紧说啊。
“先前官家大婚,臣女苦于无命妇身份,不曾入宫道喜,如今总算有机会见着官家了,总要当面道声喜才是。”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孤,“说起来……臣女一直无缘进宫亲自拜见,不知娘娘近来可好?”
这贾有容当真是个人物啊,句句话说得都这样意有所指,孤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好在一旁还有杨子令在,他多聪明的人啊,即便先前对贾有容不甚了解,这会儿猜也该猜到了,于是立即出来道:“娘娘有官家,自然一切都好,既然已经当面谢过了,时辰也不早了,官家该回宫了。”
论起装糊涂,杨子令根本没在怕的。
孤顺着他的话起身,对也跟着起来的贾有容道:“新妇辛苦,不必送了。”一扭头又去吩咐杨子令,“叫上先前那小娘子,今日便跟孤回宫罢。”
杨子令答应了一声,待将孤送至大门口的马车上时,终于忍不住悄悄捏了捏孤的手,孤反手在他掌心里挠了挠,他借着这姿势一个用力将孤送上了马车,潮哥儿早在车里坐着了,这时候掀开车帘来将孤迎进去。
孤坐进马车之后顾忌着怕周遭有贾有容的眼线,也不再同杨子令多说,直接就往宫里去了。
潮哥儿到底是杨子令调教出来的人,心理素质十分过硬。孤从言公子变成言娘子时,她错愕了不过一日,便完好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如今孤从言娘子变成了当今官家……她竟然只瞪大了眼睛惊呼了一句:“天呐,连官家都喜欢我们公子!”
“……”潮哥儿你的重点是不是有点跑偏了?
但这也是好事,在宫里,孤身边除了瞿让之外,全都是一些无发信人的小黄门,她随孤进宫了也好,至少今后每月来葵水不用瞿让这个大男人来操心了。
潮哥儿一路都叽叽喳喳地,孤同杨子令和好了,心情愉快自然对她也就格外宽容,只等快到宫门口时才叮嘱她道:“宫里可不比你们杨府,在宫里要守规矩,孤是官家,言娘子这等称呼,进了宫门你就得彻底忘了,明白吗?”
“潮哥儿明白!官家就放心吧!”
这小妮子果真是聪慧,孤满意地笑起来,带着她进宫了便吩咐迎上来的小黄门:“潮哥儿打今日起就是潮承御了,待她客气些。”
小黄门惊恐地看着孤,孤满不在乎地一挥手:“去告诉他们,今后谁给潮承御不痛快,孤便让他不痛快。”
“遵、遵官家命。”小黄门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
进了寝殿之后孤还在叮嘱潮哥儿:“孤的名声素来不好,如今刚大婚就带个小娘子回宫来……要想让你随时随地都能跟在孤身边,承御虽听上去荒唐,却总归也是个正当身份,今后在宫中行走也方便些。”
潮哥儿根本没在怕的啊,笑眯眯地点头,还顺便哄了孤一句:“公子早吩咐过了,潮哥儿进宫来就是为了照顾好官家,在公子和潮哥儿眼里心里,只有官家才是大事,其他一切都是小事。”
完了,孤被她哄得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夸张,这笑容根本藏不住啊!
孤一高兴就拉着她的小手一同往寝殿里走,走着走着突然眼前一黑,潮哥儿一旁刚惊呼了一声就见一道黑影闪过去,从身后捂住了嘴。
孤:“……快松开快松开,这是自己人!”
瞿让根本不理会孤,还是冷着脸捂着潮哥儿的口鼻,气得孤直接上手去掰他的手指:“都说了是自己人了,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他这才顺着孤的力道松开手,孤担心潮哥儿被他吓着了,赶紧回身准备去安慰她,没想到潮哥儿开口第一句话是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双生子?!”
孤:“……是啊瞿让你今儿怎么没遮面?”
瞿让冷冰冰地看着潮哥儿:“她是何人?”
“杨子令府上的人,被贾有容盯上了,孤不放心,只能带进宫来,”孤一见瞿让又是一副要拿人的架势,就赶紧补充了一句,“孤身边也该有个小娘子才好,不然今后每次来葵水了都找你也不方便对吧……”
瞿让瞬间:“……”
潮哥儿还在好奇,根本一点儿也不怕瞿让,直接走到他跟前去戳了戳他的脸,然后回过头来一脸天真地问孤:“官家,你们真是双生子吗?可潮哥儿没听过我朝还有王爷啊。”
“……这事就说来话长了,”孤忙着打哈哈,“这位你今后叫瞿大哥就行了,他的身份是宫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不能说出去的知道吗?”
“知道了!”潮哥儿一点就通,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所以他是官家的替身,替官家去同皇后娘娘圆房的对不对?”
瞿让:“……”孤都能看出他一脸想将潮哥儿叉出去的迫切心情!
“不要冲动,要冷静……”孤将潮哥儿一把抓住拖到自己身后护着,然后劝着瞿让,“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都能好好说的对吧?”
瞿让用肉眼可见的频率深呼吸了好几次,终于冷静下来,他不再看潮哥儿,而是看着孤问:“和好了?”
孤有些脸红,但还是厚着脸皮“嗯”了一声,潮哥儿在孤身后偷笑起来。
“赐婚已成定局,”瞿让一脸严肃,“届时你打算如何?”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孤还有什么不敢说的,于是大喇喇走到龙椅边,一屁股坐下去,漫不经心道:“那就只能委屈新嫁娘独守空房到天明了。”
潮哥儿又在偷笑。
瞿让却皱起了眉:“不妥。”
“孤做过不妥的事还多呢,不差这一桩,”孤抓起一颗黑子,在手里把玩着,“你放心,那贾有容是个明白人,她想做什么暂时孤还不知道,但她那颗心绝不在杨子令身上,总要走一步看一步,才能弄明白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潮哥儿撇了撇嘴:“那贾娘子好生厉害,公子都被她好一番抢白,依潮哥儿看,她根本不是安于嫁给公子之人,指不定还要闹出多大动静来呢。”
这番话说得真是深得孤心,孤不停点头,瞿让白了我们俩一眼,最后实在忍不了了,一翻身上了房梁,潮哥儿看不懂,孤一下子着急了:“哎你怎么又上去了,皇后还在华阳宫等着呢!”
瞿让不理孤,居然还是潮哥儿过来劝孤:“官家莫急,瞿大哥不过是眼下想一个人清静清静,过一会儿自然就会去见娘娘了。”
也对啊……瞿让在房梁上翻了翻身,用背影对着孤。孤在潮哥儿的启发之下甚至都想象出了瞿让内心的独白:我不要面子的啊!
好吧,是得给他面子啊!于是孤带着潮哥儿在寝殿内外溜了一圈,给她介绍了一下平日里孤上朝的路,潮哥儿问道:“平日里官家上朝,我是不能去的罢?”
“那自然是不行的,”孤拉着她的小手慢慢往回寝殿的路上走,“但是你可以在这条路上等着孤回来啊。”
潮哥儿的声音真是好听,笑起来像黄鹂鸟的声音似的,清脆又悦耳,孤拉着她的小手进了寝殿,瞿让已经从另一扇窗子翻出去了,孤感慨了一声:“竟还是你更了解他。”
“官家这是关心则乱,”潮哥儿又“咯咯”地笑起来,“说起来,我们公子大婚,官家难道不准备干点什么吗?”
孤朝她眨眨眼:“谁教你这么问的?你家公子?”
潮哥儿赶紧摇头:“公子哪有心思教我这些呀,自打官家赐了婚,他每日都在府里喝酒,被贾大人都撞见好几回了。”
她这么一说,孤就奇异地默默在心中爽了一下,原来不止孤一个人暗自神伤啊!
“官家可千万莫要冤枉了我们公子,”潮哥儿多通透的人啊,知道孤喜欢这个话题,就赶紧展开道,“公子原本就是为了替官家办事方才接近那贾大人,贾大人想招我们公子为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公子一直都是拒绝的,可谁承想……”
谁承想官家下旨赐婚了呢?
这事说来说去,还是孤的错,这丫头知道要给孤留颜面,不将话说全,可到底道理是这样的,杨子令在孤朝他那通邪火之前,心里怕也是怪罪孤的吧。
孤叹了口气,潮哥儿就出门去从小黄门手中将水盆和帕子接过来,接着便十分自然地吩咐他们:“你们都下去吧,官家这儿有我呢。”
小黄门们竟然也就这样听话地将门合上,然后走了。
孤:“……你们公子不说别的,单说这调教人的本事,可比孤强多了。”
潮哥儿还是笑嘻嘻的,说起话来比笑声更动听:“官家这话说的,我们公子不就是官家调教出来的吗?”
“哈哈哈哈哈!”孤一个没忍住,大笑出声来,“你这张嘴啊!不将孤哄得团团转你是不会罢休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潮哥儿蹲下去替孤将裤腿儿挽上来,先用自己的手试了水温,再慢慢将孤的双脚放进去,“公子一早就吩咐我,说娘子来葵水,每每腹痛难耐,都是体寒的缘故,得多泡泡脚,驱驱寒气。”
水温刚刚好,孤惬意地靠在椅背上,放松了身体将双脚泡在水中,潮哥儿站在一旁替孤捏胳膊,孤感慨道:“到底这身边还是得有个贴心小娘子伺候着,以往孤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