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琼自进宫以来,一颗心都在她的新婚夫婿身上。祖父林丞多年来一心都在社稷上,私事上素来低调,早年间在老家成过亲这件事居然连父皇都不知道,林清琼父母都去得早,一直跟在祖母膝下长大,其实同祖父也并不亲厚,直到国舅从她祖父门下脱颖而出,渐成气候,将他启蒙恩师气得回乡丁忧之后,才稍有了些接触。
林丞多年后重返朝廷,得到孤的重用,原本林清琼只是替祖父高兴,觉得他终于等来了为朝廷效力的这天,但万万没想到,祖父很快亲自回来了,同祖母彻夜长聊,第二日竟然告诉她,要带她一同回京。
入宫见官家的那一天,是她人生中最紧张、最忐忑、最无助的一日,可官家并没有像小时候听祖母道起过的那般疾言厉色,反倒十分和善。自始至终都不敢抬头的她,心中对这位未来的夫婿莫名多了几分亲近。
祖父在大婚前,不止一次地告诉她,她的夫婿不是一般人,而是官家,这位官家同大晋史上任何一位官家都不一样,将来是要办大事的,让她清楚自己的身份,是同天子站在一起的女子,凡事要顾大局、识大体,切莫耍性子,坏了官家的大事。
于是林清琼告诉自己,一定要将官家当成官人那样去敬爱,却又不能只将他当成官人那般去敬爱,因为他们不仅是夫妻,更是君臣。
这样的林清琼其实让瞿让有些不知所措。
“娘娘识大体,如此……委屈了她。”
瞿让来来回回一直重复这样的话,孤听着也很感慨,可无论是瞿让还是孤,都是身在局中之人,即便替林清琼感到委屈,日子也还得继续过。
孤听完瞿让的话沉默了半日,最后只憋出来一句:“记得次次都要赐药,亲眼看着她喝下去。”
瞿让猛地抬头盯着孤,那眼神仿佛要将孤生吞下去似的。
孤坦然地回视他:“怎么,心疼了?若是不赐药,让她有了身孕,这孩子孤是留还是不留?留,那便是嫡长子,难不成孤将来还真将这大位交给他继承?不留,她好好一个娘子,本就是被无辜拖入局中,到时候再让她承受一次落胎之苦?”
就是这样的道理,只不过话赤裸裸说出来显得难听而已。瞿让无话可说,最后轻笑了一声:“是啊,我知道了。”
瞿让有瞿让的别扭,孤能理解,可孤也有孤的别扭。这世上即便是九五之尊的官家,亦有遗憾,又有谁人能够一生完满呢?
国舅显然也不行,但他不痛快的时候素来是要找找孤的麻烦,让孤也不痛快的。这不,才刚恩威并重地将瞿让按住,他老人家又来了。
父皇在的时候,总是在国舅要搞事情的时候亲切地拉着他的手道:“达华啊,这事儿咱们就先不谈了啊,夜里就留下,咱们自家人吃顿饭,喝两杯,啊!”
但这种处理方式显然在孤身上不大适用,孤只能陪着笑问他:“国舅这春风满面的,是有什么喜事儿吗?”
“官家大婚,普天同庆,这自然是最大的喜事,”国舅说起瞎话来眼睛都不带眨的,“老臣这是为官家而喜啊。”
猜猜孤会不会信?孤只笑笑不说话。
“不知官家大婚之夜,可与皇后琴瑟和鸣?”国舅一脸“老臣十分关心官家”的表情看着孤。
这种宫闱私密之事不好这样当面问出来吧?要孤怎么回答?
孤只能尴尬地冲他傻笑。
国舅又开始发感慨了:“若是明年这时,娘娘能够一举得男,诞下我大晋皇太子,就太好了!”
“……”生个公主孤头顶都飘青烟了,还一举得男?这天下岂不是要白送给瞿让他们老瞿家了?
见孤不吭声,国舅还来劲了:“听闻国丈这几日在华阳宫……”
孤实在是忍无可忍了,终于出声打断他:“国舅若是得闲,不如多操心操心今年的农耕,户部如今在国舅手里管着,天灾虽不能防,总能提前有个法子缓冲一下,后宫之事孤自有分寸,就不劳国舅挂心了。”
国舅的话被孤打断了,于是他非常自然地转换了话题:“贾大人最近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贾府上下已经在布置婚事了,官家替他家娘子指了一门怎样的好亲事?也说来让老臣跟着高兴高兴啊。”
这个话题转得十分巧妙,刚好是孤愿意说起的,于是就顺着答了一句:“他自己挑中的女婿,孤不过是成人之美罢了。”
“如此老臣可要去讨杯喜酒喝了。”
孤笑起来:“这杯喜酒贾卿是无论如何也赖不掉的,国舅放心,孤同你一起去讨。”
接着国舅就说起了先前江南旱灾善后之事,简单同孤说了说现在的情况,总的来说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前阵子河道治理一事,现在也在稳步推进,人工清挖,今后每岁一次,河床底置石板石人,以记其地里深度准则。既然根治,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做到,那么此后就要持续清理,不能让它再成大患。
孤点头道:“大晋有国舅在,孤很是放心。”
国舅和蔼地冲孤笑起来,可孤接着就又问了一句:“户部将一女多嫁之事办得如何了?”
国舅道:“官家正在新婚,此事既已安排妥当,交由户部去办,就当放心,如今最需要官家的是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