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历经三朝还是两朝的,跟孤相比都是老资格了,林丞贵在真心,贾叙之功在抗衡,国舅……国舅是一朵奇葩,他只要钱,可以为了钱同全天下抗衡,脸都不要了,还要什么真心?所以说想要得多的人做事反而容易有掣肘,这也要顾虑、那也要考量,到最后最佳时机已经过了,再后悔也来不及。
所以瞿让其实真的不用担心的,若是孤不知道便罢了,可现在孤已经知道林丞有个孙女了,自江南旱灾一案,不管是他自愿参战,还是孤请君入瓮,总之他现在已经无法独善其身了,孤大婚势在必行,他的孙女又是最佳人选,这辈子就算孤对不住他罢,待时机成熟,他愿意也得把人送进来,不愿意也得把人送进来,孤……让瞿让好好待她也就是了,有孤在一日,他孙女永远是后宫之主,地位无人撼动。
杨子令在来信中问起孤的生辰,说是上次他生辰时得了孤一枚香囊,总要投桃报李才是。这信让孤犯了难,若是实话实说,到时候官家寿辰、普天同庆,少不得要穿帮,可若是骗他……恐怕就要扯无数次谎,来圆这一个谎了,孤虽然脸皮厚,可孤还懒啊,说谎圆谎这种事不适合孤。
瞿让见孤望着这封信发了好一会儿愣,就嗤笑一声,道:“回信?”
“不知道怎么回。”孤一手撑着脸,一手将信拿在手里瞎绕圈儿,“你说杨子令这么聪明,是不是早就猜到孤的身份了?”
“娘子。”
“哦对,他知道孤是娘子,”孤撇撇嘴,“他就是再聪明也想不到,当今官家会是女儿身啊,瞿让你说孤这信要怎么回?”
“不回。”瞿让穿得厚,又裹得严实,站这一小会儿后背都湿透了。
孤看着他直皱眉:“你成日裹这么严实做什么?反正都被国舅亲自抓到过了,就算再有人闯进来,你只要遮住脸,也没人敢捏着你下巴看啊。”
瞿让不理孤,还是站得笔直。
孤放松了身子趴在桌上:“今儿早朝孤见着林丞,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总觉得对不住他。”
但事实上,林丞既然已经决心重返朝廷,就证明他早已做好一切准备。他的孙女,孤想要他会送来,孤不想要他也会送来,在国事面前,无论是他还是他孙女儿,甚至是孤的个人得失都微不足道。
瞿让轻声道:“值得的。”
“虽说林丞的孙女入宫是势在必行的事儿,可孤从不认为她的命运就该如此,”孤毕竟也是娘子身,说起这件事多少还是觉得对那个未曾谋面的小娘子有些愧疚,“孤是生在皇家没有办法,她并没做错什么……”
“母仪天下,实乃幸事。”
“君临天下也当是幸事啊,可瞿让你看看孤,你觉得孤幸运吗?”
他这会儿终于发现孤案前的枇杷酿了,上前一步就闻到了孤身上清冽的酒香。
“醉了。”他将酒壶拿走,换了碗酸梅汤来,“醒醒酒。”
“孤没醉!”孤大喇喇仰倒在椅背上,“你看看孤,哪个芳龄二八的小娘子日日都在操劳国事?其实孤有时候想啊……嗝。”孤打了个酒嗝坚持地将话说完,“孤有时候想啊,其实就让国舅将孤架空了又如何?这泱泱大国,谁做主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孤生气了,一拍桌子道,“若是孤天生就性格顽劣,就是扶不起的阿斗,那又要如何?”
“天下易主,宋氏沦为阶下囚。”
“天下易主……”孤哈哈大笑起来,“这天下本就是我宋氏从他哥舒氏手中夺来的江山,如今便就还回去,又如何?”
“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瞿让愈发冷静起来,回答孤步步紧逼的问题也从容淡定,“高祖仁德,从哥舒氏暴政下揭竿而起,登基后仍封哥舒氏为永安侯,享世袭爵位,官家可曾想过,若有一日国舅将你赶下龙椅,宋氏一族是否也能有这般待遇?”
孤听着他口中的假设,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不会,一定不会。国舅连他哥舒氏族人尚且不留余地,更何况孤一个同他原本就没有血脉之亲的所谓外甥?
瞿让一辈子同孤说的话都没有这一日多,最开始坚持孤喝醉了,孤坚持自己没有喝醉,最后他也只能跟着孤一遍遍重复:“没喝醉。”
喝醉了的人通常都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了,可醒酒汤又有何用?它唤不醒一个装醉的人。孤在这龙椅上坐了这么多年,同国舅斗智斗勇是常态,安抚贾叙之之流也是孤应当做的,可这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天下百姓,孤是在做自我牺牲,就凭着这股孤勇,也一直闯到了今日。
现在不一样,现在孤不是在牺牲自己,孤要用对一个娘子而言最重要的终身大事去将她拉入这火坑。即便已成定局,即便她祖父现在还在犹豫,即便眼下还没到那万不得已的时刻,可孤实在太清楚这即将入火坑是个什么滋味儿了……孤当年不就是这样被推上皇位的吗?
瞿让挺理解孤的苦闷与惆怅,然而他也没有更好地解决法子,只能同孤一起喝起酒来,一遍遍安慰孤,这些都是没法子的事,最后连自己都拿出来举例,若是有得选,他又怎么会来到孤的身边,成为孤的替身?
一夜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