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行到傍晚时分,在一处避风的山坳扎营。第二日清晨便即出发,才行出不远,远远的只见三个骑马的人影,朝着车队疾驰而来,到得车队身前,却见是三个北元士卒打扮的蒙古青年。
沈鹏和北元太尉纳哈楚,以及他手下的平章果来,左将军观童都极为熟悉,此时眼见这三个北元斥候,却也毫不惊慌,操着一口颇为流利的蒙古话向那三个士卒问好。
当先那个身材魁梧的蒙古骑士手指了指车辆上所插,带有独特标识的旗帜,以蒙古话问道:“你们领头的人是哪一位?姓什么?”
沈鹏耳中听得这个骑士蒙古话的口音和纳哈楚麾下的士卒略有不同,心中诧异,却还是依旧在马上拱手,以蒙古话陪笑道:“小可沈鹏,和纳哈楚,观童将军极为熟悉。”
那蒙古骑士听得沈鹏道出自己的姓名,面上流露出一丝喜色,口中道:“我家王子日日派遣我等守候在这附近,恭候沈先生,请沈先生率领车队到大帐相见。”说到此时,言语中有多了三分恭敬之意。他话音未落,身侧的一个同伴却是扬鞭策马,朝着来路疾驰而回,显见得是回去报信了。
沈鹏耳中听得那蒙古骑士口说什么“王子”,心中更是纳闷,心忖道:纳哈楚虽是在辽东拥兵自重,但名义上仍受漠北元庭节制,并未称王,这鞑子口中所说的王子,倒象是什么部落的首领之子了。他心知自己这商队尽是伙计,车夫,而且满载货物,行进缓慢,即便是两个百人队的蒙古骑士也能轻易追上,杀光自己这一众上千人的商旅之众,无奈之下便也只得率领车队,跟随那和自己说话的骑士而行,心中略微忐忑,出言问道:“不知贵部却是何部族?你家王子殿下叫什么名字。”他素知这些游牧部族没有中原王朝那么多繁文缛节,便也直言相询。
那蒙古骑士闻言答道:“我家王子叫脱欢,我们乃是卫拉特部族。”
朱权和徐瑛此时便坐在离沈鹏不远的车上,朱权听不懂沈鹏和那蒙古骑士所说的话,便即出言询问,徐瑛听得沈鹏据实回答后,却是沉吟片刻,轻声对朱权道:“以前听我父亲说过,蒙古人其实也只是一个统称,其中以部族分为了大小上百个部落,这卫拉特部族似乎被称为“森林蒙古”,又名“林中百姓”,成吉思汗时代蒙古大军中的精锐,有相当一部分是属于这个部族。”
朱权闻言不由得暗暗心惊,他在应天听朱元璋谈论过,此时的蒙古各部族在名义上依旧要听从漠北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的“圣旨”,这卫拉特部族的王子难道是奉了北元皇帝的调遣,率领大军增援辽东纳哈楚?
车队又行进了大半个时辰,前面群马奔腾,为数上百的蒙古骑士远远的迎着车队而来,朱权和徐瑛身有武功,目力远超常人,待得见到那一众蒙古骑士的为首一人中,竟有一个身穿素白衣衫的少女模样的骑士,纵马奔驰,显见得骑术极为精湛,不由得都是一愣,心中不约而同的想到,这些蒙古人号称生长于马背之上,果然不虚虚言,咱们汉人的女子讲究婉约娴静,若是这般当众跃马奔驰,只怕就要惊世骇俗了。
转眼间,那一群蒙古骑士奔到了沈鹏面前,一个身材健硕,年约二十余岁,衣甲光鲜的青年骑士,拱手朝沈鹏道:“敢问可是沈先生,在下卫拉特部,脱欢在此恭候多日,请随我到大帐一叙。”
朱权,徐瑛,沈鹏眼见这脱欢之时,便不由自主的眼前一亮,原来这青年身材修长,一双大眼明亮,五官端正,嘴角棱角分明,更难得的是郂下略微泛青,显见得刻意刮去了胡须,并不想他身边的蒙古骑士一般多有胡须。此时再听这脱欢谈吐颇为斯文,并不如普通的蒙古骑士一般甚是粗野,心中对他更增两分好感。
沈鹏心中也是暗暗纳罕,他在辽东和纳哈楚的部下多有接触,却也是头一次见到这蒙古鞑子中竟也有如此人物,不由得暗叫稀奇,正要说话,却听脱欢身侧那少女一声低低的惊呼,白影闪动间,策马来到了朱权的车旁。众人的目光,此时不由自主的都被这少女所吸引。
只见这少女年约十七八岁,身穿一身素白的丝绸衫裙,肤若凝脂,脸若朝霞,一双大眼灵动之极,容貌竟是极美,虽没有冯萱的婉约,和徐瑛的英气,却多了三分娇憨之态,甚是惹人怜爱。
此时那少女一双目光却是落在了朱权坐车上所系的坐骑,“乌云盖雪”的身上,她乃是极为喜爱良驹之人,此时眼见这千中选一的骏马,是在忍耐不住,翻身下马来到近前,朝那乌黑光洁的毛皮,伸出了芊芊五指,便想抚摸。
“乌云盖雪”生性高傲,自从两个伙计给他踹了之后,便已无人再敢靠近朱权和徐瑛的坐车,此时眼见这陌生少女想摸自己,脾气登时发作起来,也不管什么怜香惜玉,一侧身,扬起后踢就踹。
那白衣少女熟知马性,娇笑着跃开一步,心中越发喜爱,转头朝车上的朱权,徐瑛眨了眨眼睛,柔声问道:“这马儿是你们的?”
朱权眼见这少女如此眼中充满了对“乌云盖雪”的怜爱,心中好笑,心忖道:这个小丫头,倒还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喜爱什么东西,一眼便知。正要说话,却听身侧徐瑛冷冷的接道:“不错,这马儿便是我的。”
脱欢多日等候这沈鹏自有极为要紧之事,此时却给这少女打岔,也是啼笑皆非,闻言便以汉话说道:“小妹,莫要胡闹了。”
那白衣少女闻言固执的摇了摇头,手指“乌云盖雪”,对徐瑛接道:“这马儿真好,你把它送我好不好?”口中说着话,目光中充满了期盼之色。
徐瑛闻言不由得一呆,和朱权两人面面相觑,原来此时的古人极为崇尚恭谨自重,便是自己极为喜爱别人的东西,也不能作出一副艳羡之色,人家送东西也要再三推辞,哪里见过如此直白找人索要,哀求的举动,更不用说是一个女子了。
徐瑛闻言略一沉吟,答道:“不行。”虽还是拒绝,但神情已然不似方才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了,她自小多曾听父亲徐达诉说蒙古人的残暴,凶狠,是以心中便也先入为主的对所有蒙古人没有意思好感,如今和颜悦色的拒绝,已然为不易。
朱权眼见这少女一身汉人姑娘的打扮,娇憨之态毕现,好像比自己小了一岁的妹妹一般,心中暗叫侥幸,心道:幸好徐瑛抢先答应了下来,若是换作了我,只怕一时心软便会将这马儿送了出去。
那白衣少女小被父兄宠爱,索求什么稀罕之物也只是一句话,撒个娇的事便即解决,此时遭徐瑛拒绝,甚是不甘心,便即道:“我用两百头羊和你交换如何?”
徐瑛自和朱权经历了蓝玉大军被夜袭之后的一夜追杀之后,已然深深明白似“乌云盖雪”这等良驹对于主人来说,已然等于大半条性命,自然依旧摇头拒绝,目光却是避开了那少女,瞟了瞟一旁微笑的朱权,心道:若是换了这个家伙,脑子一热,禁不住这等莺莺燕燕的软语相求,只怕不用牛羊交换,都要白送给人家了。
脱欢心知自己这个妹妹小性子发作起来,便是自己的父亲也无可奈何,便即不再理会,和沈鹏交谈着,带领庞大的商队朝前走去,心中却是暗暗纳罕,心道:方才那两人眼见小妹身份尊贵,却依旧言辞拒绝,来历倒和这沈鹏大大的不同。原来他方才喝止妹妹的举动,却是怀有私心,在他以为,沈鹏这类的商旅之人,讲究和气生财,一匹千金难换的良驹,远不如和自己纵横草原的部落首领之子,搞好关系来得重要,可这两人明明知道了妹妹的身份后却不讲价,显见得不会同意交换,当真不符合经商之人的行事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