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早知平安麾下骑兵多有朝廷自九边重镇调来的精锐边军骑士,自己麾下燕山护卫骑兵无论骑射近战,尽皆占不到明显上风,念及昨夜麾下众将心生惧意,深知自己纵是今日小败,也会动摇军心,当即策动汗血马纵蹄疾驰,一马当先而去。
尚未投入战斗的一众燕军骑兵眼见“燕”字帅旗招展而前,纷纷鼓噪冲杀而上。负责在后压阵的南军都指挥何福眼见敌军骑兵全军压上,当即传令所有南军骑兵发起冲击。一时间两军骑兵犹如长江后浪推前浪般汹涌而前,在两军营寨前数里方圆内展开了极为惨烈的搏杀。
战至黄昏时分,两军各自回营。南军帅帐之中,平安与何福黑着脸回想日间战况,心情极是沉重。原来白日里两军骑兵交战,平安阵斩燕将王真,南将火尔灰战马失足被燕军所擒,两军士卒各有伤损,可谓旗鼓相当,可是燕王朱棣狡诈难测,竟遣五千骑兵绕道身后,由宁王朱权率领,在数十里外截杀南军运粮大队,将粮草焚毁大半,今日一战南军竟是大大吃了一个亏。两人虑及军中粮草已然不多,又如何不心急如焚。
“军中粮草无多,我军必须暂退,明日我率所有骑兵居后接应粮草,你率军且战且退,若是燕贼一路追杀,咱们索性退回盱眙,据城坚守,以待历城候援军赶到。”默然半晌后,平安终于皱着眉头这般说道。
何福思忖片刻后当即颔首同意。当下两人传来军中众将,让他们晓谕全军,明日南军所有人马以三声炮响为号,向南且战且退。
第二日天色大亮时分,燕王朱棣当即命朱权率一万骑兵继续绕道南军后路袭击粮道,自己亲领剩余所有骑兵在两军营寨之前高呼邀战。
南军都指挥何福昨日见识了燕军骑兵的骁勇善战,当即传令众军严守营寨不出,任凭燕军士卒在外污言秽语喝骂,只做充耳不闻。
朱棣眼见南军龟缩于营寨中不肯出战,面上虽故作镇静,回想手下众将人人思归的情形,心中却是焦急万分,只因他深知盛庸此时定然率领大军朝着自己的后路而来,若自己麾下大军再被朝廷大军阻碍两日,军心动摇下众将便要哗变。念及目下即将腹背受敌,时不与我的险恶环境,朱棣当即策马回营,传令麾下众将领所有兵马出营,做倾力一击,务必击破南军营寨,扫清南下的道路。
何福矗立营寨中望楼之上,遥遥望见燕军倾巢而出,在营寨外列阵,当即传令营中所有将校士卒据寨死守,以击退燕军即将发动的强攻。他虽是有心退却,却也不敢在两军近在咫尺的时刻传令退军,无论如何须得击退燕军倾巢而来的强攻,再做打算。
朱棣面夹寒霜,单手持剑,策马巡视军阵之前,目光扫视一众麾下将领,冷冷说道:“勇往直前者,赏。临阵退缩者,斩。”他深知今日一战关乎生死存亡,目下自己和所有燕军孤军深入下已是身居死地,若不想坐以待毙,唯有杀出一条血路。
随着三声炮响轰鸣在旷野之上,击碎了那令人心悸的宁静,燕军步卒分作三路朝着南军营寨强攻而上。
南军营寨中,手持兵器备战的南军士卒将校们耳闻那三声震天轰鸣的炮响,不禁军心大乱,纷纷转头朝后看去,终于有人忍受不住营寨外燕军千万人齐声怒吼所带来的巨大压迫,手足乱颤的抛下兵器转身朝营寨后逃去,口中兀自大叫着:“撤兵,撤兵……”
原来这般人数庞大的兵力想要在敌军眼前从容退却的难度甚至高于追击敌军败逃,须得号令统一才好,故此平安与何福昨夜谋划今日大军以三声炮响为令,众军相互掩护下且战且退,岂料两人百密一疏下却忽略了一件事,两军交战之时三声炮响乃是最为常用的号令手段,朱棣今日孤注一掷下率领全军突击,竟是不约而同的采用了这般三声炮响催动全军强攻,致使顷刻之间,便有数之不清的南军将校士卒尽皆以为都指挥大人发出了全军后退的命令。
何福自然知晓这乃是敌军攻击的号令,遥望营寨中人头攒动的阵型中不断有成千上百的将校士卒抛下兵器转身逃走,带动着越来越多的人马加入其中,其势已是绝难挽回,忍不禁面如死灰,咬牙狠狠跺脚下当即翻身跨上战马,率领手下一众亲兵朝后遁走。
南军中不乏骁勇善战之辈,此时眼见都指挥大人的军旗朝后退去,斗志也丧失殆尽,纷纷率领麾下军马转身败逃,不过片刻之间兵败如山倒之势便是愈演愈烈。
南军修筑的营寨虽则甚是坚牢,可惜溃败之势已成,无可挽回,无人守御的营寨木栅登时给势若疯虎的燕军士卒砍断推倒,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三路燕军便接连自左中右三路势如破竹般攻进营寨。
朱棣也万万料不到敌军竟是这般一触即溃,不堪一击,心中狂喜下当即率领燕军骑兵自步卒不断破开的营寨缺口处掩杀而上。
夕阳如血,黄昏日落。一个浑身血污,身材高大的南军的将领强忍着肩背处两支箭矢所带来的剧烈疼痛,率领麾下数百精疲力竭的骑士一路仓皇南逃。正是南军骑兵大将,都指挥平安。原来他今日耳闻数里外己军营寨中三声炮响,获悉何福手下兵马大败后,为掩护后军撤退,当即率军前往接应,岂料竟给山崩海啸般逃亡而来的南军溃卒冲击得七零八落,陷入燕军重围,拼死血战下依仗过人勇力虽则身负重创,还是逃至此处。
随着一阵密集的马蹄之声,四面八方涌来一片燕军骑兵,正前方一匹通体乌黑,四蹄如雪的良驹静静矗立在军旗之下。端坐马上,冷冷凝视平安的赫然正是宁王朱权。他自奉命率骑兵截击南军后路粮道后深知敌军昨日吃了这个亏后势必分兵护卫运粮队伍,是以总是率军在附近方圆十余里内和平安兜圈子,避免力战,自得斥候所报燕军击破南军营寨,敌军大队骑兵在这个老相识平安率领下前往营寨增援,当机立断下将手下万余骑兵分作数路,由景骏,司马超以及其余燕将率领,层层截击溃败的南军。自己却亲领两千骑兵在数十里外养精蓄锐,以逸待劳。
朱权眼望对面二十余丈外,自平安以下个个浑身血污的南军士卒,心中不禁暗暗长叹一声,念及这个生死对头平安麾下不乏昔日曾追随凉国公蓝玉远征大漠,在捕鱼儿海将北元主力大军尽数歼灭的骁勇之士,心情分外沉重,暗自忖道:可惜了我大明的这些精锐骑士,没有葬身大漠,和蛮夷之辈力战而亡,今日反倒要丧命于我手中。念及于此,忍不住怒喝道:“匹夫此时插翅难飞,尚堪一战否?若有些许胆量,便在此与本王单枪匹马,决一死战如何?”
平安转头看了看身后数百浑身血污,尽显人困马乏,可谓个个带伤的手下,当即狠狠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怒喝道:“吾与尔等反贼誓不两立,有何不敢?”言罢转头对一众军士喝道:“且看吾将此贼挑于马下。”言罢双腿猛夹马腹,催动胯下灰色骏马,朝着朱权冲去。他眼见四面八方围困,逐渐接近的燕军黑压压一片,若是自己乱军厮杀,或者可以侥幸夺路而去,但手下这帮士卒只怕没几人能生还,耳闻朱权挑战之言,当即应允。只因他深知宁王朱权身份极为重要,可谓是反叛大军中仅次于燕贼朱棣之辈,若是自己能将之刺于马下,敌军士气大挫下自己以及麾下众军也能平添几分逃生的希望。
“乌云盖雪”四蹄扬起落下间尘土飞溅,朱权右手提着长剑,凝视着满面血污,双眼通红的死敌策马迎上。战马颠簸之下极难保持平衡,纵有千钧臂力也不可能施展大开大豁的长兵器,故此朱权还是用了自己最为擅长的三尺长剑。
两匹战马急速接近中平安双手一振下长枪正欲斜刺而出,却见迎面而来的黑色骏马陡然加速下斜冲而来,匹练般的剑光耀眼生辉下不及细看,当即手腕翻动,枪杆轻摆,意欲磕开敌人那难以看清的的剑势。
原来朱权昔日多有目睹蓝玉,平安这般猛将战阵杀敌,早已知晓什么青龙偃月刀,几百斤的大锤在平地都不可能施展灵活,更遑论疾驰的战马之上?纯粹是一派胡言的扯淡。枪为百兵之王,素来为骑术精湛的战将所喜,是因为它极具杀伤力的刺杀招式不但刁钻难防,亦且不是大开大豁的舞动,故此不会影响骑士纵马之间的平衡,对付这般厉害的长兵器,唯有依仗战马陡然加速下贴身近战,打敌手一个措手不及。
兵刃交击之下,朱权的三尺长剑化解对方长枪的猛震之力,顺着枪杆削下。
平安不及思索下左手陡然松开枪杆,避免了断指之祸,肋下一凉间鲜血泉涌而出。反应迅捷下虽则保住了左手手指,肋下还是给朱权夹以深湛内力的一剑拖到,甲胄割裂下登受重创。
两马交错而过时,平安奋起余勇虎吼一声间陡然转身,双手紧攥的长枪奋力一刺,犹如毒龙出水般直奔朱权后心而去。
若是换了旁人,战马交错间难逃这般电光石火般的回马一枪。无奈朱权昔日见惯蓝玉在军中闲暇时常自习练这出乎意料,势若雷霆的杀招。错马之际心中已然有备,身躯斜晃间不但避开了这极其厉害的长枪突刺,持剑的右臂扬起挥下时竟牢牢夹住了对手长枪尺余处,鼓起内力合着乌云盖雪势若千钧的奔驰之势陡然朝前猛拽。
平安虽则勇猛绝伦,苦战之下早已是负伤累累,肋下鲜血泉涌下,双手却依旧死死握住长枪不肯放手,强弩之末下岂能敌得过朱权这般势若疯虎的猛力?眼前一黑下登时翻身落马。
数个燕军骑士眼见这个猛恶异常的南军大将一合之间便是败阵落马,当即欢呼着策马扑上,七手八脚的将其牢牢摁住。
朱权抬头看了看一众面露惊惶之色的南军骑兵,暴喝道:“尔等速速下马降顺,以免本王大开杀戒。”内力激荡下声震四野。
一众南军士卒眼见自己的主将平安也难敌宁王一击,面面相觑下尽皆失去了最后的斗志与余勇,纷纷翻身下马,跪地请降。
入夜时分,燕军大营帅帐前空地上,数十个神色委顿的南军将领被绑缚双手,带到燕王朱棣身前。白日里南军大败数十里,燕军一路乘胜追击,擒获陈晖、马溥、徐真、孙成等三十七员敌将,一百五十员朝廷大臣,获马二万余匹,俘获南军士卒无数。
朱棣眼见平安,何福两个都指挥使不在其中,心中不禁有些不满。何福倒也罢了,平安此人骁勇善战,可谓朝廷大军中仅次于盛庸之人,若是这厮侥幸逃脱,难保不在关键时刻又率领朝廷援军给自己添乱。
正在此时,随着一阵脚步声响动,朱权来到身前,手指一个被绳捆索绑押到丈余外,披头散发,盔歪甲斜的大汉笑道:“小弟幸不辱命,已然将这厮拿下,交由四哥处置。”
火把摇曳之下,朱棣眼见此人便是自己颇为忌惮的南军都指挥平安,不禁大笑着站起身来,伸手重重在朱权肩上一拍,哈哈大笑道:“贤弟竟有如此万夫不当之勇,将这匹夫生擒。”说到这里,缓步来到平安身前,颇有些志得意满的沉声问道:“时至今日,你还有何话说?”
平安深知自己和朱棣,朱权数度血战,结怨太深,早已不存侥幸之心,闭目冷冷说道:“只求速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