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见他故意不朝自己跪拜,忍不住勃然变色,怒道:“为何不拜我?”
杨海波站起身来,讶然道:“你方才不是说此间书房内,只讲师生之礼,长幼之序么?你乃是我大哥的儿子,倒底是你长还是我长?且说来听听。”
朱允炆给他问得一楞,口中强道:“这,这……。”张口结舌,再也理直气壮不起来。
原来皇帝朱元璋自幼生活困苦,没读过什么书,希望自己这些身为亲王的儿子们,多接受儒家思想的教育,是以便时时召众亲王进宫,在这间书房伴读太子。他的儿子众多,年龄差距悬殊,如太子朱标,次子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皆是自己的原配马皇后所生,年纪都已是三十余岁,燕王朱棣,宁王朱权,都还不满二十。为了让这些亲王们在翰林院那些年轻士子们面前虚心求教,不至于用亲王的身份压着老师,便定下了这书房内不论尊卑,只讲师生之礼,长幼之序的规矩。
朱允炆心内对方孝孺的学问大是崇敬,本想以此来抬高老师方孝孺的身份,岂料今日给杨海波抓着话头,倒打了一耙。他自幼聪敏,深得朱元璋的喜爱,再加之身为皇孙的身份,在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帝和身为太子的父亲,平素那些身为亲王的叔叔们见了他也是毕恭毕敬,何曾遇到过如今日这个宁王朱权的刺头,顿时给挤兑得满脸通红,忍不住转头朝方孝孺望去,求助于他。
朱棣站在一旁,眼见得朱允炆被杨海波挤兑得狼狈尴尬,心中大感幸灾乐祸,面上一片安详,看着面有得色的杨海波,心道:朱权这小子竟是如此狡诈多智,有此诡辩。
方孝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深深的看了看一旁忍不住好笑的杨海波,心道:这朱权心思机敏,颇有些急智,居然在此三言两语间,便抓住皇孙殿下言语之间的漏洞,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他内心自然知道问题的关键在于朱元璋的话大有语病,但此刻总不能当着朱允炆,朱棣,朱权的面,说明是皇帝的错吧?心中为难之下。踌躇不语。
杨海波眼见得这个方先生皱起了眉头,更是得意,眼睛瞟了瞟朱棣,心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想要我跪你,没那么容易。
正在为难之间,只听得书房外传来一人轻轻的咳嗽。房中众人转头看去,人影晃动,两个人站在书房门口,年长的身穿龙袍,面容奇特的老者站在了书房门口,一双似开似阖的双目,冷冷的盯着杨海波,没有说话。另一个是三十余岁,面有些许病容的青年,正是皇帝朱元璋,太子朱标父子。
杨海波给朱元璋看得心里有点发毛。方孝孺口中道:“微臣方孝孺。。。。。”正要跪倒磕头,被朱元璋一抬手扶住了,拜不下去。朱允炆正要给爷爷和父亲叩拜之时,也给他一把拉住了衣袖,忍不住面露诧异之色,一双灵活的大眼看了看朱元璋,又去看父亲朱标。
方孝孺见朱元璋阻止自己行君臣之礼,且口称自己“方先生”,也是忍不住诧异万分,不由得呆住了。
朱元璋淡淡的道:“在这书房中,方先生不须行此君臣之礼。”转头又看着杨海波冷道:“你小子能啊。”
杨海波万万料想不到朱元璋父子居然此时来到,忍不住干笑了两声,见此时朱棣跪倒在地,叩拜朱元璋以及太子朱标,朱元璋却不阻拦,忙也跟着朱棣行起叩拜之礼。
朱元璋待他二人站起,便道:“以前朕说的话今日须得改一改了。自今日起,在这书房中朕,太子朱标,朱允炆,还有你们这些个亲王,须得以师生之礼待授课的先生。”说到这里,转头盯着杨海波,接道:“但你们这些个亲王,不论在何时何地,待朕,太子,皇孙须得以君臣之礼。”
杨海波在朱元璋的注视之下,无可奈何之下只得郑重其事的叩拜了朱允炆。心中却是一万个不服气,暗道:这是什么混账的强盗逻辑?
原来前日朱元璋见过杨海波后,突然发现自己这个十七子朱权,竟是颇有些桀骜不驯,不如其他儿子般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是以有意将他召进宫来伴读皇孙朱允炆,便是要时时警醒于他,岂料今日自己在书房外静听之下,这个混账小子竟是当众给了朱允炆和方孝孺一个不大不小的难堪,心中忍不住暗暗想道:朱棣这小子颇有城府,生性坚毅沉稳,朱权这小子,狡诈机智,也不是个乖乖听话的善茬。看来日后须得让这两个小子时常跟随方孝孺,黄子澄等儒家子弟读书,常习君臣纲常之道才行。想到这里,突然伸手将书桌上的戒尺拿了起来,伸手递到方孝孺手中,口中道:“有劳方先生,替朕严厉管教两个小子,让他们心知为臣之道才是。”说完话,带领太子朱标转身出了书房,远远的去了。
杨海波看了看方孝孺手中的戒尺,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心忖道:看来以后须得多加小心了。
朱允炆看着此时给朱元璋制得温驯若绵羊般的杨海波和朱棣,心中也不由得暗暗想道:看来对待这些臣子,须得以雷霆手段才能驯服不可。今天御书房的这一幕,已是在那聪敏幼小的心灵中烙印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走在回武英殿御书房的路上,朱元璋看着金碧辉煌的宫殿上夺目的阳光,眼睛忍不住咪缝了起来,心情甚是复杂,回想起昔日自己手下的那些猛将,常遇春,胡大海,李文忠,朱文正,这些个战场上的悍将,不都或多或少有那么一些桀骜不驯的性子么?一想起这些已经不在人世的猛将,思绪仿佛又飞到了元朝末年烽烟四起的岁月,自己率军和元朝的精锐,汉名唤作王保保的元军,手下的十余万精锐骑兵血战山西,甘肃两省的那种尸横遍野,修罗地狱的场面,忍不住心下凛然。
和蒙古鞑子“打”了几十年的“交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个草原游牧部族的彪悍善战,以及那种野草般顽强的生命力。自己的儿子虽是众多,但大部分皆是庸庸碌碌,唯唯诺诺之辈,不堪造就。太子朱标虽是宽厚待人,却失之于没有杀伐决断,稍显魄力不足,乃是守成之君。朱棣,朱权这两个小子性子都甚是强悍,想到这里,忍不住驻足,看了看北方那清朗的天空,叹了口气,心道:若是日后北元死灰复燃之际,还要依靠他们作我大明帝国的北方长城,捍卫天朝的疆土,不遭受异族的铁蹄蹂躏。
此时东宫书房中,杨海波和朱棣已然乖乖的坐于皇孙朱允炆身后的矮桌边,听方孝孺讲课。
方孝孺此时已然完全明白了朱元璋特地召唤燕王朱棣,宁王朱权二人进宫,伴读皇孙朱允炆的用意,朗声讲解起了汉武帝时期的著名学士,董仲舒的言论,“惟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
杨海波听得他用词晦涩,二懂不懂,只知道似乎是说什么皇帝称为“天子”,意思就是天的儿子。是以只能皇帝直接承受天命,世上其他的人只能完全无条件的服从于天子之命等等云云。他乃是来自现代社会,心中自然完全不相信这些愚弄村夫愚妇的狗屁道理,听得索然无味,只觉得方孝孺那朗朗的声音催眠得紧,一双眼皮直打架,倦意上涌,忍不住便低低的打了一个哈欠,强自忍耐了一会儿,终于按耐不住,爬在书后,昏昏沉沉的打起瞌睡来。
朱允炆听得背后哈欠声,忍不住面露怒意,转头看去,见燕王朱棣正襟危坐,听得仔细。杨海波那边书本直立桌上,看不见他头脸,耳中竟似隐隐约约的传来了低沉的鼾声。眼见得这朱权竟是如此惫懒,心中恼怒,忍不住打断方孝孺的讲解,口中道:“先生,你看。”说着话手指了指杨海波的方向。
方孝孺离得杨海波较远,加之他一但开始讲解学问,便全副身心的沉醉其中,颇有点自得其乐,一时间便没注意到杨海波和朱棣的举动,此时见状也忍不住恼怒起来,疾步走到杨海波身前,见对方居然全无所觉,鼾声依旧,一咬牙,朝着杨海波摊开的手掌便是重重的一戒尺下去。
杨海波今日天还没亮,便给自己王府中那两个卫士景骏和司马超,吵起来打了一架,此时正睡得酣畅,突然间只觉得手心剧痛,若中箭的兔子般蹦了起来,冲冲大怒,怒视站在身前的方孝孺,抗声道:“怎么兴体罚学生啊?”一脸的无辜样儿,全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时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