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鲲这两日和他相处,已然深悉其执拗之性,忍不住叹息一声,微笑道:“殿下前两日夜间在外游玩,偶感风寒,今日还在病中,是以心绪不宁,无礼之处还请公公海涵一二。”
那小宦官听荆鲲如此说,面色稍和,点了点头,口中又道:“便请殿下接旨吧。”
杨海波听得荆鲲的话,想起自己若是强项顶撞,因小失大而被拆穿了这假冒宁王的身份,势必连累到徐瑛和他父亲徐达,当下强忍委屈,跪倒在那小宦官身前,口道:“微臣宁王朱权恭领旨意。”心中却是暗道:本以为做个王爷威风八面,怎么这样窝囊,见了太子得跪,见了皇帝得跪,如今见了这个欠揍的小子还得装孙子。心中委屈之极,忍不住暗暗的恶毒咒骂。
那小宦官眼见得杨海波一脸的委曲求全之状,心中快意,拿起手中黄绫制作的圣旨展开,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王朱权,敏睿好学,朕特诏其自今日始,每日辰时入东宫伴读皇孙朱允炆,钦此。”念完后,将圣旨收拢递给杨海波后,冷冷的道:“旨意传到,咱家这边便去了。”说完扭头便要离去。
荆鲲走近一步,微笑着问道:“劳烦请问公公一句,和殿下同入东宫的还有哪位王爷么?”
那小宦官认得面前这个老学究乃是宁王的老师,不敢太过造次,答道:“圣上只吩咐了咱家召唤燕王,宁王二位殿下入宫伴读。”说着话转头看了看一旁站着的杨海波,轻声道:“二十多个皇子,陛下却只召唤了殿下两位。多少皇子求之不得呢。”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荆鲲看了看一旁恨恨不已的杨海波,心中微感好笑,陪伴他朝王府外走去。
出得大门,两人一起上了周晋早已备好的王车,落下车帘,朝皇宫进发。
荆鲲坐在车中,虽见杨海波闷闷不乐,还是淡淡说道:“皇帝特召你进宫伴读皇孙,不知是何用意,此行切记小心从事,不可因小失大。”
“那皇孙多大?莫非我也要跪他不成?”杨海波鼻中哼了一声,没好气的问道,他自然明白荆鲲言中,小心从事,因小失大的真正含义。
荆鲲轻叹一声,说道:“君尊臣卑,正该如此。皇孙朱允炆,乃朱标嫡子,今年十二岁。那燕王朱棣年岁二十许,乃是殿下的四哥,老夫虽未曾见过,只怕也不可小觑。”嘴里说着,脑海中却是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好友,身为燕王老师的僧道衍。心忖道:老和尚虽是身在佛门,却也和老夫一般雄心不灭,他身负有经天纬地之才,自然不甘寂寞。朱元璋那么多儿子,道衍贼秃却单单选中了这燕王朱棣,由此可见,此子却非久居人下之辈。
“什么正该如此?说得天经地义一般。”杨海波冷道。
半个时辰之后,王车来到了皇宫外的洪武正门,下得车来,杨海波正要大步迈进皇宫。听得身后车马声喧嚣,转头看去,只见一辆和自己座车相仿的王车来到身旁停下,车帘掀动间,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迈步下车来,朝自己大笑道:“权弟,半年未见,上月听闻你身染小恙,本想过府看望,但恐父皇着恼,你大人有大量,却得宽恕四哥我才好。”言语间甚是亲热。
杨海波见得对方的王车,已是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仔细打量之下,见这个青年身材颇为高大健壮,竟是比自己高了半个头,剑眉鹰眼,鼻梁挺立,双目有神,颇有几分彪悍之色。杨海波心中微微奇怪,但还是笑着走上前去,用力捶了对方肩膀一下,笑道:“四哥,你知错便好,且看你拿什么赔罪才好。”他见对方的身份乃是自己的兄弟,且态度和自己颇是亲近,是以便也故作亲热之状。
杨海波却不知道,这燕王朱棣和自己假冒的这个宁王朱权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是以相貌只有两分相象。
燕王朱棣给他捶了一拳,呵呵笑道:“那愚兄改日便给贤弟你摆一桌陪罪酒,总得了吧。”口中这么说,心中微微纳闷,暗道:朱权这小子怎的手劲突然变得这么大了?倒好似练过点武功一样,看来他也是个深藏不露之人,想起父皇朱元璋突然召自己这个十七弟入东宫伴读,想来是对他也颇为赞许。朱棣乃是城府深沉之辈,此刻已是对杨海波暗起了戒备之心。面上笑呵呵的却未露曾出半点破绽来。
荆鲲一面上前见礼,一面心中暗暗想道:“这燕王朱棣貌似粗鲁,言语得体,也不可小觑。僧道衍这假和尚虽是道貌岸然,眼光却是不差,他选中辅佐之人,定有其才。想到这里,转过头去,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杨海波,告辞转身,闲庭漫步的朝宁王府走去。他虽想陪伴杨海波进宫,但不得圣旨,无法入宫,也是无可奈何。
杨海波和朱棣并肩走进洪武门,跟随宫中一个宦官朝着东宫的方向而去。
走在御道之上,远远的便有宫中宦官,宫女,和禁军军士拜伏道旁,迎接两位亲王殿下。
杨海波见得他们的恭谨模样,心中道:早上我跪一人,现在便有不下数十人跪我。算来还不太吃亏,想到这里,竟是不由自主有些快意起来。朱棣一面和杨海波微笑闲谈,一面心中暗道:朱权这小子,平日也未见有何出众之处,未必得父皇喜爱,今日居然和我同入东宫伴读朱允炆那个小崽子,莫非只是因他喜爱习武,颇有为将之才么?”
过得一盏茶时分,两人来到了东宫区域所在,只见这里的宫殿金壁辉煌,雕梁画栋,屋顶的黄色的琉璃瓦被阳光映衬得越发肃穆庄重。
东转西绕的片刻后,两人来到了东宫太子朱标的书房所在殿外台阶下。那引路的宦官躬声道:“太子殿下的书房,奴才未蒙召是不敢擅入,便请两位殿下自便。”说完话,转身离去。
上得台阶,进到宽大的书房中,只见四面墙壁下都放满了书架,满置书籍。书房正中三张低矮的小书桌,桌前各有一椅。正前方一张宽大的书桌一张太师椅置于其后,桌椅皆用沉香木所制,墙角一个铜制香炉中飘起缈缈檀香烟雾。一长一幼两人正站在书房正中交谈。
杨海波凝神看去,那青年三十余岁,头戴青色方巾,身穿蓝色长袍,衣着朴素大方,身材中等但略显单薄,头发乌黑,容貌俊朗,剑眉下的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一张棱角分明的嘴巴,一派读书人的打扮,正自打量着自己和朱棣二人。那年幼之人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娃娃,长得眉清目秀,肌肤雪白,瓷娃娃一般模样,一双灵活的大眼正冷冷的看着自己和朱棣二人。
朱棣急赶两步,超过杨海波身前,拜到在那一长一幼两人身前跪倒,口中道:“微臣朱棣,参见皇孙殿下。”
朱允炆满意的笑道:“罢了,在此书房之中你该先拜见先生,不是我,下次记得,且起身吧。”
朱棣闻言,站起身来肃立一旁。
杨海波进宫的路上便已打定主意,不能因小失大,败露身份,此时随是心中一万个不情愿,却也只得勉为其难,朝前一步,还没等他跪倒,却听朱允炆冷冷的道:“你为何不跪下行礼?”
杨海波本欲见礼,听得对方如此一说,反而再也拜不下去,站直身来,看着朱允炆那一副稚气未脱,努力装得沉稳镇静的样儿和旁边朱棣一副噤若寒蝉的表情,忍不住好笑,便道:“我身为亲王,为何这方先生不对我行礼?”
朱允炆见他居然如此无礼发笑,忍不住怒道:“陛下曾亲口说过,此间书房之内,只讲师生之礼,长幼之序,无君臣尊卑。”
杨海波哈哈大笑着拜倒在地,斜斜的只拜那方先生,口中也只道:“学生朱权拜见方先生。”口中说着话,心中却暗暗安慰自己:这方先生年纪长我许多,而且现在乃是我的老师,学生拜老师却也算不得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