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卓峰闻言不禁轻轻叹了口气,面上突然流露出三分黯然之色,原来他虽则武功卓绝,但昔日在江湖上的名头并不大,加之长相其貌不扬,并无惹人注目之处,王,李,周三人也是直到此时方才认出他来。秦卓峰对这三个当年朱雀堂弟兄其实也并不是特别熟悉,只是看到他们,就不自禁想起了他们的师傅,三位白虎堂的弟兄,三位和自己并肩浴血,力战元军而死的三位掌门。
风铁翎转头看了看一众弟兄,手指秦卓峰笑道:“这只老猴子当年就是青龙堂的大哥,当年白虎堂的各位掌门,帮主就是和他一道去刺杀元庭鞑子的高官,将军。大家说起来也都不是外人。”
厅中其他帮派的首脑,当年也多是“朱雀堂”的弟子,对这个神龙教见首不见尾的青龙堂大哥也是素有耳闻,好几人的师傅和父亲当年也是秦卓峰麾下白虎堂的高手,此时见得秦卓峰这一手超卓的武功,听得首领风铁翎此时的言语,忙不迭的用上前来参见,显得极是亲热。
赵铁虎武功高强,生性虽是横蛮,却对方才秦卓峰举手间震退自己的这手武功心悦诚服,走过来拱手笑道:“晚辈赵铁虎,见过您老人家。”
秦卓峰笑骂道:“你小子这样貌,脾气,武功,跟你老子当年就没啥两样。”
朱权眼见自己师傅的神态,心知他又回想起了昔年那个和众兄弟舍生忘死,驱逐鞑虏的峥嵘岁月,心中突然也是暗暗叹了口气,暗自想道:与其说朝中许多文官武将惧怕蒋贤,不如说他们惧怕的是这个心狠手辣的锦衣卫指挥使,惧怕皇帝。或许这就是江湖和庙堂朝廷的不同之处吧,同为武林中人,江湖豪客,你想要别人服你敬你,也只能依靠你自己本身的本事了。
忙乱一阵,分宾主就坐后,秦卓峰转头看了看风铁翎和方劲松,沉声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只是隐瞒了朱权的王爷身份,只说是自己的徒弟。待他说完,众人出乎意料之外不由得面面相觑,没有做声,大堂之中静悄悄的一片寂静。
朱权心知在座的好汉不少和大明的开国元勋常遇春有深仇大恨,自己王爷的身份不宜当众表露,也就默然不语,静观其变。
左侧一个年龄约莫四十余岁,头发花白的大汉霍然站起身来,看了看秦卓峰后沉声说道:“秦大哥,小弟对您的武功人品那是没得话说,若是要咱们弟兄和鞑子拼命,那我段啸天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是要姓段的再归顺朱元璋,只怕军中弟兄不能心服口服。”
段啸天这一发话,在座的众人中也有几人出言附和。以段啸天为首的这些首脑,都和常遇春有不共戴天之仇,不是父亲,就是兄弟,当年死在常遇春率领的明军手中。
秦卓峰等一众弟兄说完,站起身来四顾一周,沉声说道:“咱们江湖中行走的汉子,讲究的就是个快意恩仇,恩怨分明。父债子偿,不但是说的是报仇,也是说的报恩。你们的爹,亲兄弟死在了常遇春手中,若非他已然身死,今日站立于此,只怕很多弟兄都会拿刀子砍了他。”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缓缓接道:“不过众位弟兄可曾想过,当年咱们在军中之时,各为其主,谁没杀过朱元璋的人?谁没杀过张士诚的人?这些人也是咱们汉人的义军,他们的儿子,兄弟是不是也能理直气壮的找咱们报仇?若非徐达元帅出手相救,只怕众位弟兄也难以活到今日了吧?”
段啸天等人听得秦卓峰的话,心中虽有不服之意,却找不到话来反驳,不禁一片默然。
秦卓峰手指风铁翎沉声说道:“当年朱元璋,张士诚虚与委蛇的假意归顺元朝鞑子皇帝之后,元朝丞相脱脱立即请旨,让那个鞑子皇帝给张士诚,和朱元璋各封了一个大官儿,要他们率军夹击陈友谅,好让咱们汉人的各路义军自相残杀,他们坐收渔利。听权儿言道,风兄弟的一只眼睛,当年也是伤在常遇春手下。若是今日常遇春依然未死而立于堂前,咱们自然就能名正言顺的去弄瞎他一只眼睛,再将他千刀万剐,给当年死在他手下的各位弟兄报仇雪恨。”说到这里霍然长身而起,一双冷冷的目光扫视厅中众人,缓缓接道:“若是咱们杀了常遇春,只怕最该弹冠相庆,最为高兴的,还是那些时至今日还在漠北逍遥自在的鞑子皇帝,高官。”
风铁翎转过头来看了看一众默然不语的段啸天等人,心中忖道:父兄之仇,不共戴天,难以三言两语间,说得他们心服口服。想到这里,便即对身侧肃立的二儿子风晋说道:“时辰差不多了,你去将允文带出来,咱们先行抓周礼吧。”
风晋听父亲这般吩咐,便即躬身领命,转身去了。
片刻之后,随着一阵脚步声响动,风晋抱着一个孩子走进厅来。
朱权抬头看去,只见这个小孩一身新衣,长得虎头虎脑的甚是可爱,最奇特的是一双大眼滴溜溜乱转,打量着厅中陌生的这许多人,竟是不哭不闹,只是显得极为好奇。
秦卓峰看见这个小孩,暗暗叹了口气忖道:这些老兄弟戎马一生,在刀口上过了这么多年,现在要他们和昔日的敌人再并肩去浴血沙场,倒也真难为他们了。想到这里,昨夜和风铁翎吵得不欢而散的闷闷不乐之情,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风铁翎父子三人焚香祷告,祭拜祖先礼毕后,便在大厅中摆上了两张八仙桌,铺上干净的布匹,放上各种物件后,再将那个小孩放置于桌上,任其抓取。
原来孩子出生后,周岁时要行周岁礼,家人要为小孩举行隆重的庆贺仪式。由于古人相信天命,所以周岁礼的一个重要内容是在八仙桌或床上摆放各种物品,以木制的笔砚、书册、算盘、秤、刀剑等,让小孩爬上去抓取,大人则根据小儿抓取的物品及其先后次序来判断小孩将来的志向,富贵人家及贫民百姓皆然。俗称“抓周”或“挝周”。
厅中的一众人等也都纷纷围拢在桌边观看,面上尽皆流露出一片笑容。
朱权和师傅秦卓峰将自己的椅子搬到桌边坐下,不由得点了点头,心中暗自忖道:原来是这么会事儿。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那个小家伙在桌上滚来滚去,玩得不亦乐乎,完全没有怕生的样子。
风铁翎眼望那个在桌上爬来爬去的孙儿风允文,眼中充满了慈爱之意,回想自己自少到老,历经的种种沙场浴血,险死还生之处,满心希望他能去抓起书册,笔砚等物。
朱权眼见风铁翎一脸期盼之色的看着桌上的风允文,突然回想起自己在大宁之时,和沈鹏的交谈,心中暗暗好笑,忖道:只怕风老爷子最不希望的是这小家伙抓起算盘和秤这些玩意儿,去做个商贾之人了。
只见风允文在桌上爬了一圈后,竟是对那些书册,笔砚不屑一顾,转过头来看到朱权腰侧的一件物事,突然觉得非常好奇,手足并用的爬到桌边靠近朱权的一侧,伸出一只小手,想努力去抓到,只是鞭长莫及之下,难以够到。
众人眼见风允文的举动,都是不禁一愣。
朱权顺着风允文的目光低头一看,不禁一乐,伸手取下腰侧的长剑,在手中晃了晃,笑道:“这小家伙,木刀木剑不感兴趣,倒想玩真家伙。”说到这里,忍不住将手中长剑的剑柄在风允文面前晃来晃去,就是不给他抓到而已。
厅中众人虽个个都是身怀武功,但因今日是风铁翎给孙子举行“抓周礼”,故此都没带兵器。也就只有朱权这个不通礼仪之辈,前来观礼居然还带了长剑。
风允文此时的心智自然依旧虽还是懵懂未开,但平日里多曾见到自己的祖父和父亲在后院中习武,手中舞弄的也如今日朱权手中的这个物事般差相仿佛,故此小小的心灵中已然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此刻给朱权这般逗弄,便即又朝前爬了些许,努力伸出一只小手,想去抓住剑柄。
“权儿,你去将这个小家伙抱过来吧。”秦卓峰突然沉声说道。
风铁翎听得秦卓峰如此说,也是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阻止。
朱权听得师傅这般吩咐,转头看了看风铁翎也是默然不语,便即出左手将桌上的风允文抱了过来,放在膝上,眼见这小子竟然眉开眼笑的伸出一双小手牢牢抓住了剑柄,努力想抽将出来,便即伸出右手食指扣住了剑柄处的剑鄂,不给他抽动长剑。
风铁翎眼见自己的孙儿竟然选择了朱权腰侧的长剑,心中竟是突然百感交集,脑海中回想的竟是少年时的种种往事,抬起头来看了看一众乐呵呵的方劲松等弟兄,突然朗声说道:“不知为何,这小子这抓周的举动,让我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往事。那时老夫的年岁,就和秦老哥的徒弟差不多一般。”说到这里,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落座后,面上突然流露出几许悲愤的神情,缓缓说道:“差不多三十年前,一日元朝的官吏在我家的村子里来收税,那时候天灾连绵,地里庄稼颗粒无收,村里已然饿死了不少人,哪里还交得起苛捐杂税来?我家隔壁的一个老汉,只因哀求了几句,就给鞑子收税的官员率领如狼似虎的手下活活打死,我实在按耐不住,便即和村里几个伙伴和鞑子打将起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几个鞑子官员全部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