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太子朱标,缓缓说道:“朕有生之年,未必能看到迁都此事,但你须得记住今日权儿所说的话,务必将它完成。”说完转头扫视着一众文武百官,冷冷说道:“只要大明朝的皇帝亲自坐镇北平,居于抵抗鞑子的最北边,谁能说什么?你们给我记住了,只要北平一旦成为大明的京师重地,即使有那么一天,塞外那些异族兵临城下,身为皇帝,臣子的宁可血战到底,粉身碎骨,也决不可后退一步。”
群臣尽皆躬身领命称是。
朱元璋坐回龙椅中,转头看了看太子朱标,暗自想道:标儿仁柔有余,果断却是欠缺了些,非是朱棣,朱权那般将帅之才,迁都此事可以留给他去做,但漠北那些余孽必须要由我亲手收拾掉,想到这里,转向一众文武大臣,沉声说道:“漠北元庭直到如今也不肯归降我大明,看来也只有出兵一途了。”
这一次说到打仗之事,一众文臣出乎意料之外的安静,竟然没有一个人反对,和上次商讨出兵辽东,远征纳哈楚之时完全不同。
朱权略微一愣间,已然明白,暗暗好笑,忖道:怪不得老头子先敲定迁都,再说收拾托古斯帖木儿的事情。必须将什么所谓的“黄金家族”忽必烈的后裔子孙连根拔起,彻底铲除,将塞外蒙古打成一盘散沙,解决了大明北方诸省的心腹之患,才能说到迁都。北征和迁都这两件大事,必然都会引起一些文臣反对,但只要敲定了迁都,那北征也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少上许多阻力。
“颖国公”傅友德昂然出列,躬身奏道:“微臣愿领一支军马,扫灭托古斯帖木儿等北元余孽,毕其功于一役。”
宋国公冯胜眼见傅友德请命出征,微微颔首,心中也是赞同。徐达年岁较高,且身体不好,自知无力再统率大军远征。冯胜虽然自傅友德投奔朱元璋的这么多年来,一直便是他的上司,但此次远征大漠和去辽东打纳哈楚不同,没有任何招降的可能,远征大军势必以骑兵为主,才能迅速穿越荒漠戈壁,迎接一场血战,故此风险极大。而自己虽是征战沙场多年,但指挥骑兵作战并非最为擅长,远远比不得傅友德,所以他的内心中也是赞同由傅友德率军远征。
魏国公徐达眼见傅友德主动请缨,心中微微叹息,暗自忖道:傅兄弟忠心为国,可性子恁刚直了点,太子殿下身边的文臣中也有一些颇具见识之辈,该当由他们提出让傅兄弟挂帅才是最好,这般主动请缨,统率大军,只怕会适得其反也不一定。
蓝玉方才听得朱元璋说起远征漠北之事,心中便是一阵炽热,也是走出队列来,躬身奏道:“战争中丢失的自信和尊严,只有依靠战争才能取回。微臣蓝玉,愿领一支兵马,生擒托古斯帖木儿,献于陛下驾前。”说到这里,心中激动不已,语音已然微微颤抖,胸中豪气陡升,暗暗咬牙忖道:只要我亲手活捉了那个臭鞑子,普天之下谁还能认为我蓝玉是依靠姐夫才建功立业?只要能大漠射雕,取回南宋废物皇帝丢失九十多年的尊严,谁能说明我比徐达,李文忠,冯胜,傅友德差?我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向世人证明,我蓝玉就是大明朝的霍去病。
许多文官武将纷纷出言,大部分赞同由傅友德挂帅北征。倒是徐达和冯胜二人,身为武将之首,竟是沉默不语,一言不发。
朱权心中也是暗暗纳罕,忖道:照理说来,他们和傅友德将军最为熟悉,这种打仗的事情,该是他二位最有发言权,怎的也是一言不发?作了壁上观?想到这里,看了看同样沉默的燕王朱棣,也就乖乖的不说话了。
太子朱标内心也比较赞同傅友德率军出征,正要开口说话之时,却见朱元璋轻轻摇了摇手,沉声说道:“北征之事,暂缓再议,今儿就到这里吧。”说到这里,转头对朱权说道:“权儿,你跟朕到御书房去。”说罢站起身来,吩咐散朝后,径自转身去了。
朱权听得朱元璋单独召唤自己去御书房,心中不自禁暗暗喜道:看来我方才在满朝文物之前,表现过于出众,老头子要赏我了。一面喜滋滋的想着,一面跟随朱元璋去了。
朱棣看着朱权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嘴角突然流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转身出殿而去。
朱权随着朱元璋一起来到了武英殿的御书房,心中忍不住微微得意,伸手去摸怀中摸索自己从沈鹏处强行索取,一万零四百两白银的欠条,暗自忖道:我当众大骂赵匡胤这家伙的腐化堕落,对比您老人家的简朴节约,不更显得你这位开国之君的以身作则,英明神武么。趁着老头子高兴,得赶紧把帐报销了才行。
“呯。”的一声耳边传来剧烈一震。紧接着又是“乒乓”一声清脆的响动,正是朱元璋伸手在书桌上重重拍了一记,将御书房宦官刚奉上的茶杯也打碎在地。
朱权猝不及防之下给吓了一大跳,抬头看到转过身来的朱元璋,脸黑得和包公差不多,心里忍不住一个激灵,伸入怀中抓住欠条的右手只好空手而出,怔怔看着满面怒气的洪武皇帝朱元璋,不明所以。
朱元璋冷笑着来回踱步,显得极为震怒。
朱权丈二金刚的半天摸不着头脑,心里嘀咕道:我又咋啦,怎么老头子又开始暴走起来了?
朱元璋霍然止步,转身手指朱权,冷笑道:“你个兔崽子当真好大的胆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宋朝自太祖皇帝以下,全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朱权闻言不由一愣,暗自忖道:难道我说的这些不是事实么?我骂宋朝那些废物皇帝,关您老人家什么事儿?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朱元璋眼见他一副不太服气的样子,冷冷问道:“你跟着方孝孺读书,都学到些什么东西?背一段来我听听。”
朱权在这皇家也是打了几次滚,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心中虽是不服,沉吟片刻后背道 :“传曰:唯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一国则受命于君。君命顺,则民有顺命;君命逆,则民有逆命;故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此之谓也。”这段出自董仲舒《春秋繁露》卷十一的话,他听方孝孺讲得最多,耳朵早就听得磨出了茧子。
朱元璋听他背得流畅,冷冷哼了一声,说道:“这个月就抄这本书里的东西来给我看。如有懈怠,定不轻饶。”
朱权摇头晃脑的背着书,耳中听得朱元璋连自己抄书的目标都给定好了,心中一个激灵间,恍然大悟,暗自忖道:方才我大骂赵匡胤和他那些废物的皇帝子孙,方孝孺,黄子澄他们一副恨不能生吞了我的样子,现在老头子也是大发脾气。岳王庙前所跪的四个家伙里面,也没有宋高宗赵构,看来这皇帝不管再混账,再不成器,身为臣子的也只能去骂秦桧,贾似道之流,皇帝永远不会错,错的都是奸臣。或许这就是讲究皇权至上的社会,所谓的潜规则吧。你可以心如明镜,当众大骂奸臣,但却不能骂皇帝,就是以前的皇帝也不能乱骂,自己今天这么个即兴演讲,虽是大出风头,但也在不知不觉中暴露了自己后世几百年,现代人言论自由的观点。想到这里,朱权方才的得意顿时烟消云散,背心微微冒汗,忙拜服在地,貌似诚心诚意的说道:“儿臣错了,还望父皇恕罪。”
朱元璋眼见他肯认错,心中气也消了一半,缓缓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站起身来,朕还有事情问你。”待得朱权站起身来后,双目凝视着他,沉声问道:“你曾在辽东参与蓝玉奇袭庆州之役,将详细情形说来与朕听听。”
朱权听得他如此问,心中念头急转,暗自忖道:师傅出身于昔日老头子的死敌陈友谅军中,这可是个大大招忌讳的事情,蒋贤虽是已然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但在辽东也曾见识过师傅他老人家的手段,此刻蒋贤暴露于满朝文武之间,谅他也没有胆子出卖师傅,以至于和我这个王爷成为死敌。看来庆州刺杀平章果来的功劳,他是一股脑儿全给吞了,既可以邀功,又能免去和我作对。想到这里,一面整理着思绪,一面说出了自己和徐瑛跟随蒋贤潜入庆州刺杀果来,后蓝玉率军杀到,以火攻歼灭守城三万元军的经历,以及傅友德率明军骑兵趁着黑夜追击,迫退纳哈楚八万大军的详细经过。略去自己师傅秦卓峰这个人物,将功劳全部推到这位新近荣升锦衣卫指挥使,实权极大的蒋贤头上,其他的所有事情全部如实相告。
朱元璋凝神细听完这一切后,皱眉沉思片刻后突然问道:“以你看,此次北征漠北元庭,大军以谁为帅的好?”
朱权皱眉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以儿臣看来,傅友德老将军智谋兼备,长于指挥骑兵,且曾统率三十万大军平定云南。是此次北征大军统帅的最佳人选。”和朱元璋打了这么久交道,他心中早已明白了一个道理,单独面对洪武皇帝这种阴谋诡计里打了一辈子滚的人来说,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说真话反而好点。朱老四那么个聪明人,以前也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可给老头子教训了之后,今日不也畅所欲言了么?可见对付太聪明的人,无关紧要处必要的老实,反而是最为有效的法子。
朱元璋眯着眼睛看了看朱权,突然笑道:“你和棣儿两人天生就是打仗从军的料子,他的缺点就是喜欢装糊涂,你的不足之处就是有时候太喜欢说真话。”
朱权闻言不由得一愣,面露苦笑的忖道:身为臣子的装糊涂也是缺点,说真话也是缺点,到底还有没有优点了?整成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古人说伴君如伴虎,我今儿算是真正见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