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权略一沉吟,转头对卓敬问道:“宋朝历史上出了两个断案如神,家喻户晓的官员,你可知道是谁?”
卓敬对历史人物可谓是如数家珍,略一皱眉,朗声说道:“殿下所说的第一位,自然便是曾经官至三司使,枢密副使,民间俗称包青天的包拯。第二位应该就是著有一部《洗冤集录》流传后世,曾经官至提点刑狱公事的宋慈了。这两位平反冤案无数,拯救黎民百姓于不白之冤中,算得是千古流芳的人物了。包拯曾有家训:後世子孙仕宦,有犯赃者,不得放归本家,死不得葬大茔中。不从吾志,非吾子吾孙也。可见其清廉高洁之志。”
朱权点了点头,突然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纵是他们两位平反冤案无数,可人力毕竟有限,没有平反的冤狱是否也算是无数呢?”
卓敬闻得朱权这话,心中一颤,却又无言以对,只好沉默不语。
朱权转头看了看满朝的文武,突然说道:“这个道理就好比是点烛火照明一般,若是大白天点上两盏蜡烛,谁能注意到两盏烛火的明灭?等到四周都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点上两盏烛火,各位大人又只会欣赏两盏光亮的烛火,而忘记了烛火不能企及之处的贪赃枉法,冤假错案了。”说到这里,略微一顿,沉声说道:“一个宋朝居然出了两位断案如神,被百姓奉若神明的官员,说明了黎民百姓已然被贪官污吏压榨到什么地步?各位大人好好思量吧,是否非要国家吏治败坏,贪墨成风之时再来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么?”
朝中一众文官虽多有饱读诗书,能言善辩之辈,但听得朱权这般别出心裁,将断案如神的包拯和宋慈比做暗室烛火,振聋发聩之言,尽皆沉默不言,无言以对。
依旧跪在地上的兵部侍郎齐泰长叹一声,说道:“岳武穆曾言道,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怕死,何愁天下不太平?微臣齐泰支持将这些在查勘水灾之际,接受宴请的国子监士子斩立决,以儆效尤。”
朱元璋听得朱权这般以断案的清官,反面说明宋朝官员吏治的腐败,心中大为满意,转头手指一众文武官员,说道:“昔日元末之时,蒙古鞑子横征暴敛,赋税极重,再加上无数贪官污吏层层盘剥,一种税收到老百姓头上之时,已然翻了十倍,甚至数十倍。古代不是有人曾经说过,苛政猛于虎么。可见这贪墨之风的危害,比之异族外敌入侵,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前些日子,礼部官员还曾劝朕,车舆器具服用等物,按惯例该用金饰的,不要以铜代替。朕富有四海,难道用不起区区上千斤黄金?所谓俭约,非身先之,何以率天下?而且奢侈的开始,都是由小到大的。以后大明的官员谁敢贪墨,只要查了出来,朕定然让他不得好死。最近朕还打算编制一部《大诰》,用以记录朕这些年惩处那些赃官的手段,节选抄录后,贴在路边显眼处和凉亭内,让官员读后自律,让百姓学后揭发检举,对付贪官。”说到这里,冷冷哼了一声,问道:“南宋文风极盛,那些个什么蔡京,张邦昌之类的东西,有几个不是饱读诗书?说什么刑不上大夫,以朕看来,什么泼皮无赖之流纵是为祸再大,也远远及不上这些身居高位的读书人祸国殃民吧?”
朱权听得洪武皇帝如此说,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忖道:老头子自己过得跟守财奴似的,杀贪官杀得再多再狠,谁能说他不公平?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什么流传千古,狗屁的杯酒释兵权,说得再好听,也只不过是糊弄读书人的把戏,竟然鼓励自己的文武大臣过起骄奢豪富的生活,这样的大环境之下熏陶几代人之后出来的皇帝臣民,基本都是软骨头居多,吟诗作画的能人辈出,忧患意识全无。能对付得了那些凶残的金兵,蒙古人才怪。耳中听得朱元璋说那些什么蔡京,张邦昌之类的家伙也是饱读诗书后祸国殃民,更是大为赞同,暗暗忖道:老头子英明啊,数百年之后,不是也有那么一些所谓的砖家叫兽,跑出来大放厥词么?自身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残酷,在和平年代过得久了,一个个早已脑满肠肥,竟然恬不知耻的将英勇抵抗外敌,保护自己文化的民族英雄也否定了。这种看似冠冕堂皇,其实极端无知的行为,无异于教育所有的后世子孙,以后面对外敌入侵时不要抵抗,安安心心的去做奴隶。使用着古代先辈们遗留给我们的文化遗产方块字,来阉割自己民族文化中最不能放弃的阳刚精神,不是自毁长城是什么?这拿后代的话来说就是,流氓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有文化的流氓。
朱元璋看了看依旧跪倒在大殿之上的一众文武大臣,冷冷喝道:“全都站起来,朕还另有大事要廷议。”
一众文武大臣跪了好一会儿,此时方才纷纷起身,工部尚书赵衡年岁大了,在身侧的年轻官员的扶持之下,方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朱权暗暗打起精神来,悄悄想到:好了,热身赛也完了,快要进入正式的决赛了。想到这里,转头看了看奉天殿外,心中暗暗担心道:那两个小东西放在布袋里半天,可千万不要给闷死了。
朱元璋沉声说道:“咱们大明朝的都城,定在这应天,也有二十余年了。朕最近有个打算,想把这都城朝北挪一挪,另外选个地方。”
朝中文武百官中,除了魏国公徐达,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友德,以及六部尚书,事先曾经得到朱元璋通气之外,其余陡然闻得如此“噩耗”,顿时如丧考妣,心中大急,纷纷出列反对,有的说应天乃是六朝古都,虎踞龙盘之下,乃是帝都的最佳地势。有的说迁都势必将南方人口大举北迁,无数黎民百姓定然难以接受,如此扰民之举,定然不得人心。反正理由都是冠冕堂皇,极为站得住脚,总之就是一个意思,不想挪窝。
方孝孺,黄子澄和齐泰都是太子朱标的心腹,昨夜曾被召进东宫商议此事。这三个人深知迁都乃是涉及国本的军政大计,到了此时心中依然没有决断下来。方孝孺和黄子澄倾向于不迁,而齐泰深思之下,比较赞成迁都北平。
朱权身后的徐达,冯胜,傅友德军事方面的见识,远在一众文武百官之上,如何看不出这迁都对于大明朝利大于弊的地方?徐达和冯胜经过昨夜的深思熟虑,出言反对迁都,不过言辞也并不激烈。只有傅友德深知迁都对于大明朝控制稳固北方诸省,经略辽东具有举足轻重的深远意义,一力赞成迁都。
徐达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傅友德,心中叹了口气,微微汗颜忖道:傅兄弟生性刚直,不知避忌,却是远胜于我了。
朱权眼见徐达和冯胜不赞同迁都,心中奇道:难道徐帅和冯帅看不出迁都对于后世巩固边疆的深远影响?他经历了许多军国大事之后,看问题已然不是那么表面化,脑海中突然回想起自己的师傅秦卓峰曾和自己说过的一个故事,南宋中兴四将中的韩世忠,其实未必是贪财好货之人,但却主动找宋高宗要地要房子,以表示自己绝无不臣之心。心中陡然明了,暗暗叹道,徐帅和冯帅哪里会看不出此中玄机,只是他们不想表现得和皇帝陛下一般英明而睿智罢了。朱老爷子想做的事情,基本无视有多少人赞成和反对,只要想好了就要做到,天塌下来也是阻止不了。做臣子的不要太聪明,和皇上的见识都一般了,绝非好事儿,这或许就是讲究君权至上的封建社会,永远也走不出的怪圈。自己这个来自于后世社会的人,不也只有随波逐流,遵循这个社会人人遵守的规矩,君臣之礼么?在这大讲什么民主和言论自由,基本就是找死。
蓝玉听得迁都之事后,皱起眉头没有说话,心中暗暗想道:迁都?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还拥有二十余万大军盘踞漠北,不收拾了怎么去迁都?他一生自幼长大成人,直到此时,几乎都是生活在大明开国元勋,姐夫常遇春的光环之下。最不喜欢的就是谁在说起自己的时候,都看成是常遇春的小舅子,心中对此事深以为耻,日思夜想就是能得到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证明自己的将帅之才,绝不亚于徐达,常遇春,李文忠,冯胜,傅友德的机会。而这统率大军征伐北元皇帝,无疑于是一个千载难逢,绝不容许错过的绝好机会。所以他对迁都没多少兴趣,下一次北伐大军自己能担任什么角色,才是他最为关切之处。
朱元璋冷冷看着一众群臣的表演,过了片刻后陡然喝道:“够了。”殿中群臣眼见他发怒,顿时都鸦雀无声,噤若寒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