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冯胜等一干将帅退回原位,朱元璋对身侧肃立的御书房总管薛京沉声说道:“召乃刺无进殿。”
随着薛京尖锐的嗓音在“奉天殿”中响起,一个身材瘦削,身穿七品文官服饰的汉子在宦官的带领下走进大殿来,三跪九叩的伏于地上,以略带颤音的声音道:“微臣乃刺无叩见陛下。”
朱元璋目光灼灼的手指锦衣卫同知蒋贤说道:“锦衣卫同知蒋贤率领乃刺无远赴辽东,甘冒奇险,对招降纳哈楚所属辽东元军居功甚重,一起听封吧。”
朝中一干文官眼见乃刺无一个蒙古人身穿大明文官服饰,都有点啼笑皆非之感。原来大明朝低级官员中虽多有昔日元庭归顺的蒙古族人,但因生活习惯等原因都是在北平附近为官,在这南方应天城中,蒙古人为官的几乎是凤毛麟角,几不可见。是以朝中自六部尚书以下的官员眼见此状都甚感新鲜。有些年轻之辈,碍于庙堂庄严的气氛,也只能面带笑容强忍着不发出声来。
蒋贤闻言忙疾步走出队列,叩拜在地。
薛京展开手中圣旨,高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锦衣卫同知蒋贤,远赴辽东,甘冒奇险,为招降辽东元军纳哈楚所部立下汗马功劳。特由从三品锦衣卫同知晋升为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统领南北锦衣卫镇抚司。”紧接着又宣旨将乃刺无封做了礼部一个五品官。
乃刺无久慕京城应天的繁华之处,且心知这礼部的官员,在六部中相对来说虽是实权最小,但也最为清闲,不由得喜出望外。
蒋贤叩头谢恩之际,一贯冷静的心中也是忍不住一阵喜悦。原来这锦衣卫指挥使,自己昔年的上司毛镶,身涉胡惟庸案给处死后,便一直空了下来。这些年他和负责诏狱的另一位同知曹文斌斗得甚是厉害,便是想争夺此职。此刻自己一旦得到指挥使的位置,这个昔日的对头,已然成为了自己的属下,锦衣卫中除了由李翎率领的“金”字卫所负责皇宫大内的安全,由洪武皇帝朱元璋直接亲率以外,应天城中数万锦衣卫属下和各地所有锦衣卫密探,已然牢牢掌控在自己掌中。
朝中方孝孺和黄子澄等一众文官听得这初次上朝的锦衣卫同知蒋贤,此时已然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心中都不自觉的一阵不舒服,纷纷皱起了眉头。
朱权目光缓缓转动,看到了对面一众文官面上都隐隐流露出厌恶之色,显见得对蒋贤这锦衣卫指挥使绝无好感可言,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忖道:蒋贤曾在辽东意欲刺杀“阿苏特”部族的首领阿鲁台,挑动贵力赤,脱欢,和阿鲁台三族联军自相残杀。这些暗杀和挑拨离间的手段,在这些士大夫的眼中自然乃是见不得光的“脏事儿”,光明磊落的事儿人人都喜欢做,可这些“脏活儿”也总得有人干不是?军国大事可不想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正想到此时,不远处大殿门口,列队走来一群身穿蒙古将军服饰的人影,细看之下,正是纳哈楚,观童等辽东元军中的一众高官。
纳哈楚等人在昨日便给礼部的官员教会了礼仪,此时也是三跪九叩的拜倒在地。
纳哈楚拜倒前目光斜视,触到了朱元璋那鹰隼般的一双目光,脑海中回想的却是二十几年前,曾和朱元璋麾下的红巾军在太平激战,被俘后的一面之缘。
朱元璋看了看跪倒一地的元庭宿将,笑道:“纳哈楚,你等也老迈了,既已归顺我大明天朝,朕就各封你们一个爵位,各领俸禄,散居各地颐养天年吧。你等蒙古族人可各以自己的部族习惯生活,尽可放心无碍。”说到这里,霍然长身而起,手指纳哈楚缓缓沉声说道:“二十余年前,朕攻克太平之时,你宁死不归降,要给常遇春斩杀之际,朕看你一心忠于元朝,便即将你释放。在你走之前,朕曾和你说过一句话,你可还记得?今日对朕,对大明帝国心服口服了么?”
纳哈楚听得朱元璋此话,心中剧烈一震,脑海中回想起朱元璋那时曾和自己所说的话,回想起昔日在大都之时,元朝将咱们南方汉人划在蒙古人,色目人,北方汉人之后,列为第四等,要打就打,要杀就杀的情景,回想起方才朱元璋所说自己能以蒙古人的习俗生活,心中木华黎后裔的荣誉感已然烟消云散,忍不住万念俱灰,叩倒在地,不敢目视朱元璋的目光,缓缓说道:“陛下昔日曾和我说,得人心者安天下。微臣昔日不曾完全明白,直到此时方才醒悟,汉人遍布天下,数不胜数,远远多于所有蒙古部落,我等纵有百万精兵,良将无数,又如何与天下所有汉人为敌?微臣心服口服了。”说到这里,语音不自禁微微颤抖,身形佝偻间,仿佛再不是昔日统率二十万士卒的元庭太尉,而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迈之人。”
背对纳哈楚,矗立数丈外的朱元璋闻言,竟也忍不住纵声长笑,显得豪情万丈。
朱权舐了舐嘴唇,忍不住也暗暗好笑,心道:“老头子阴谋诡计玩了一辈子,深不可测,我见了都怕,此时他这般放浪形骸的大笑,倒不像个皇帝,而象一个统率千军万马,所向披靡的将军了。”
朱元璋对薛京扬了扬手,示意他宣读圣旨。
薛京面露恭谨之色,宣读圣旨,将纳哈楚和观童尽皆封了侯,年奉两千石。其余一众元朝降将高官,也各有爵位和俸禄,比之朝中的许多文官武将待遇还要优厚。
待纳哈楚等一众人等谢恩退出“奉天殿”后,朱元璋坐回龙椅中,目光在左右一干文武百官身上扫视一遍,突然沉声问道:“列为爱卿可有本上奏?”
朱权听他如此问,知道该说正事了,忙收摄心神,看了看左侧的燕王朱棣,忖道:朱老四眼圈也有点发黑,估计昨晚也和我差不多,功课做到半夜才睡。我就先听听他的高见吧。”
正在此时,朱权身后不远之处,武将队列中,一个身材瘦削之人,缓步走出队列,躬身禀道:“微臣锦衣卫指挥使蒋贤,有本上奏。”
奉天殿中自朱元璋以下的君臣众人,眼见这蒋贤头一次参与早朝议事,刚刚接任锦衣卫指挥使,便即有本上奏,不禁都是一愣,数百道目光立时集中到了他身上。
洪武皇帝朱元璋本想开始朝议迁都之事,闻言不由得面上微微一沉,缓缓说道:“何事上奏?给朕细细说来。”
蒋贤面带恭谨之色的朗声说道:“今日早朝之前,微臣接锦衣卫属下校尉禀告,前几日由国子监选出,以李轩亭,赵汝南等一众国子监学生,负责查勘临近州县水灾情况之时,接受乡绅宴请,还收受了一些土特乡产。”
“岂有此理?”朱元璋陡闻此言,面上突然阴云密布,伸手重重一拍龙椅扶手,霍然站起,左右来回踱步。
朱权虽见过朱元璋发怒之时的表情,但如此愤怒之下的暴走之态,也还是首次见到,虽然事不关己,心中也禁不住有惴惴之感。
朱元璋霍然止步转身,伸手将自己腰间的玉带抬了抬,双眉扬起,手指蒋贤冷冷说道:“你即刻率领锦衣卫属下,将李轩亭,赵汝南等一众国子监学生押解回京,细细审问,只要是吃了,喝了,拿了的,明日午时,斩立决。”说到最后三字之时,语带铿锵之音,面上流露出的已然是肃杀之气。
朝中文武百官听得这些国子监学生只因为吃了一顿饭,收了些乡产,就要给判个斩立决,不由得悚然一惊,大大出乎意料之外。顿时有四个文官站出队列来,想要为那些国子监的学生求情。
蒋贤深知朱元璋的性子,要杀谁,要做什么事情,那是天王老子也别想阻止,是以也不管朝中的文武百官要说什么,要做什么,躬身领命后,转身出殿而去,执行皇帝陛下口谕的任务。
朱权眼望蒋贤渐行渐远的背影,皱起眉头心中忖道:好一个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头一把火就要烧掉一堆人的脑袋啊。
朱元璋双眉一皱,趁着那些文官还没来得及跪倒在地,一扬左手阻止了他们,冷冷喝道:“够了,此事朕意已决,不容再议,若再有人为他们求情的,便领受庭杖二十。”嘴里说着话,转头以一双不容质疑的森森然目光,注视也想出声为这些国子监学生求情的太子朱标。
朱标方才听得这些大明朝的士子,明日朝中的栋梁,就要为吃了一顿饭掉脑袋,心中大为不忍,刚想出声求情,目光触及父亲朱元璋满含杀气的目光,不自觉心中惧怕,话到嘴边再也说不出口。
朱元璋眼见儿子退却,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忖道:标儿为人太过宽厚,日后只怕也只能是个守成之君。接受宴请此事,虽然看似不大,却关乎朝中为官风气问题,岂可容得下妇人之仁?他心知此时朝中文武百官中,忠于太子朱标的占据绝大多数,若是让儿子出言求情,只怕朝中瞬间跪倒一片附和之人,总不能将满朝文武都拉出去打吧,是以先发制人的制止了朱标求情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