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瑛方才在帅帐一言不发,此时突然轻轻叹了口气,轻轻说道:“我想要你陪我去一个地方。”说到这里,略微一顿,转过头来,双目凝视着朱权,柔声说道:“可是我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情,异常危险,不知道你愿意跟我一起去不?”
朱权听她如此说得如此郑重,不由得一怔,脑海中回想起的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个黑夜,徐瑛力战武功高强的蒋贤,也不愿舍弃自己逃走的情景;回想起了在应天宁王府,自己和她一起习武的那一幕幕;更回想起了她跟随自己远来辽东这战火硝烟之地的执拗,庆州和元军血战后,互相依靠在墙边,心中所带来的安静与祥和的感觉,胸中陡然一热,伸手轻轻握住她的一只小手,淡淡说道:这还用问么?
徐瑛极是喜悦,将头轻轻靠在朱权怀中,柔声说道:“我想要你跟我一起混在沈鹏的商队中,去招降纳哈楚。你和蓝大哥不是让“卫拉特”三族也知难而退了么?何不索性再招降纳哈楚,以免大军交战,再多双方士卒伤亡。”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接道:“昔日听家父和师傅诉说元朝暴政,弄得民不聊生,我心中本以为他们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可自从相识苏兰那个丫头后,我心中隐隐在想,她和他那个丑师傅,出手救治一众士卒,不也是善良之辈么?可见蒙古人中也有良善之人。”
朱权伸手轻轻揽住她,闻言一怔,回想自己和徐瑛身在卫拉特部族之时,也曾受到苏兰的热情款待,念及她的天真好客,忍不住微微颔首,接道:“不错,以人划线这种想法的确过于极端,若是咱们也这样想,那和残酷统治中原百姓的蒙古皇帝还有何区别?现在辽东咽喉庆州,已然被我大明占据,纳哈楚的日子势必难过。你还记得么,夜袭蓝玉大军,后来又在庆州城门口监视商队的那个万夫长,这家伙似乎是来自漠北元军,纳哈楚身处困境,若是这小子再游说一番,让纳哈楚带着手下跑去漠北,与那个吹风啃沙子的皇帝合兵一处,倒是个扎手之事。”说到这里,话音一转道:“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才可。”
徐瑛眼见他说得如此郑重其事,面色晕红,双目眨动两下,问道:“答应什么?”声音犹如蚊呐般,几不可闻。
朱权颇有些不怀好意的笑道:“前两日蓝玉要杀降卒之时,你在我背上拧了一下,我要拧还才好。”
徐瑛眼见他所说的竟是此事,心中略微失望,伸拳在朱权胸口捶了一记,嗔道:“怎的你也学得如同沈鹏一般市侩了,竟是如此斤斤计较。”
“咱们要和沈鹏一同行商,不学得斤斤计较一点,如何像个生意人?”朱权闻言轻笑。
徐瑛眼见他如此要挟,也是无可奈何,只得轻声说道:“也罢,让你拧回就是。”说罢闭上了双目。
朱权低头看见徐瑛紧闭的双眼上微微颤动的睫毛,神态好似一只温顺的大猫,心中突然一颤,心忖道:我这个师姐武功不弱,且生性好强,有时候我都隐隐觉得怕她,不想今日还有如此温驯的样儿。想要低头在她颊上一吻,犹豫了片刻,终是不敢,伸出两指轻轻拧了她微微翘起的鼻子一下,心中暗暗骂自己道:千军万马我都见识过了,怎的今日还有如此做贼心虚的感觉?
徐瑛只觉得鼻子痒酥酥的,忍不住睁开眼来,娇笑着追打朱权。
朱权闪避之间退出帐来,见到秦卓峰此时竟是蹲在三丈外的地上,拿着根草不停拨弄,似乎玩得甚是有趣。
徐瑛追出帐来看见师傅居然便在不远处,面颊不由自主的一红,心如鹿撞,忖道:只怕我方才和他在帐中言语的疯话,都教师傅听了去。
朱权轻轻咳嗽一声,来到秦卓峰身侧,顾左右而言他,低声道:“不知师傅在玩耍什么?竟是这般有趣。”
秦卓峰头也不抬,双目凝视地上两只撕咬作一团的虫子,轻笑道:“为师我在看两只虫子打架,咬来咬去的甚为有趣。你看这只小东西明明想要在脸上咬一口,却是始终不敢,竟是这般无用。”
朱权闻言不禁面红耳赤,大为尴尬,心忖道:天寒地冻,哪有什么虫子?你这不是消遣我们么。
徐瑛听见师傅如此说,忙疾步走回了营帐,再不出来。
秦卓峰笑了笑抬起头来,突然轻声叹道:“为师昔日年轻之时,和元庭鞑子有血海深仇。曾经发下誓愿,谁一心消灭这些异族,我便跟随谁造反。可今日听瑛丫头所言,心有所感,若是咱们也赶尽杀绝,那和他们还有何区别?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为师和你们一道,跟随沈鹏商队去招降吧。”
入夜之后,帅帐之中,傅友德听得朱权意欲招降纳哈楚所部元军的想法,沉吟不语,旁边端坐了两排人,分别是朱权,徐瑛,秦卓峰,蒋贤,沈鹏,乃刺无和蓝玉。只因此事过于重大,便连王弼,常茂兄弟也瞒过了。
傅友德看了看朱权,突然双目精光一闪,缓缓沉声说道:“既然宁王殿下敢于冒此风险,老傅就舍命陪君子,大着胆子做一回主,让秦兄带你们跟随沈鹏上路,去招降纳哈楚。”说到这里,霍然站起,手指了指羊皮地图,缓缓说道:“以老傅的估计,此时纳哈楚大军主力虽然未损,但庆州之后已然无险要之地可以据守,过了金山之后,越是向北,越是天寒地冻,目下正值隆冬,四处草木枯竭,纳哈楚所属尽是骑兵,姑且不论交战,只是全军移动一百里,就需要消耗巨大的粮草,越是向北,越发寒冷难耐,不宜人居住。咱们就步步为营,待冯帅大军和四十万民夫到来后,我们便在大宁加筑城墙,扩充城郭,将之修建得坚固牢靠,足可容纳十万大军驻守,二十万百姓居住。”
朱权奇道:“庆州不也能驻军数万么?为何还要劳师动众加筑大宁?”
傅友德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殿下有所不知,这些游牧部族和咱们中原人不同,没多少信义可讲,我们军力势雄壮之时,他们降顺。等我大军走了后,他迅即又反。如此这般,辽东始终难以平定,势必影响我大军远征漠北元庭大计。大宁位置极为重要,左遏制漠北草原诸部落,右钳制辽东。这些元庭鞑子昔日的都城乃是在大都,日思夜想都是有朝一日,挥军攻回他们昔日的都城。是以大宁,始终是需要驻扎一只战力强悍,为数十万左右的大军,倚为北方屏障。”
朱权闻言点了点头,心中也是略微沉重,缓缓道:“若是咱们侥幸得手,兵不血刃的让纳哈楚归顺,我北征大军不损元气,势必大大有利于征伐漠北。”
傅友德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正是如此,纳哈楚乃元庭宿将,手中“兀良哈”三卫人马实力不容小觑,若是我北征大军和他们打得两败俱伤,陛下势必又要花数年时间休养生息,才能出动大军远征漠北。若是咱们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大军实力不损,那明年便可征伐漠北,一劳永逸的解决大明天朝心腹之患,漠北元军,早日让陛下腾出手来治理中原。”
朱权凝神观看地图,暗暗忖道:这古代的地名虽然和后世大为不同,但大致方位还是能够猜到,纳哈楚盘踞的金山应该就是东北平原,这条长河搞不好就是松花江。
“不知我大明朝对降服的元庭官员,可有什么赏赐?”朱权突然想起了这么个关键问题。
蒋贤身居锦衣卫指挥同知,负责监视文武百官,对朝中官员所知详情,绝不下于吏部,闻言沉声说道:“文官若有真才实学且不贪墨者,很多都是官居原职,武将一般都是封一个爵位,让其锦衣玉食,颐养天年。”
蒋贤听得北征大军副帅傅友德竟也是如同蓝玉一般,放任朱权出去冒险,不由得大是出乎意料之外,暗暗忖道:蓝玉年轻气盛,贪功心切倒也罢了。可这傅友德已然爵居“颖国公”,名列开国元勋,可说是位极人臣,还需要去冒这般大风险么?转头看了看一旁默然不语的蓝玉,脑海中回想起他当众鞭击自己之时,曾听到一句话“身为军旅之人,自当以效命沙场,为社稷舍生忘死,却不当总在应天做那小人勾当,诬陷栽赃。”心中暗暗好笑,忖道:只看蓝玉奇袭庆州,一万骑兵竟是全歼盘踞坚城的三万守敌。傅友德两万五的人马奔袭之下,迫退纳哈楚八万精锐。可见他们打仗那是没话说的,但就是不懂为官之道,他们就没想过若是宁王朱权冒险身死,陛下震怒之下,会加罪于他们么?
众人说了好一会儿,议定大计之后,便即决定第二日天明,朱权师徒,蒋贤,乃刺无便即跟随沈鹏的商队先行出发,去金山寻找纳哈楚大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