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元军主将海兰达,手下已然只有数百残兵败将,眼见辽东咽喉之地庆州失手,纳哈楚所部,虽然实力尚在,但面对朱元璋如此能征惯战的将帅,势必处于极端被动的形势,心中落寞,本想回转漠北,一转念忖道:方才“兀良哈”三卫的首领,背后也在嘀嘀咕咕,好似对纳哈楚丢失庆州颇有微词,当此不利形势之下,我不如留在辽东,游说于纳哈楚一众,即便他仍想和陛下分庭抗礼,但只要三卫中有一只人马给我说动,迁徙漠北,对陛下也是助力不小,想到这里,便也带领一众手下,厚颜跟随纳哈楚朝金山而去。
原来“兀良哈”三卫虽是纳哈楚心腹,但这两日在主帅指挥下,仗打得太过窝囊,六万精锐距离庆州只有数十里,竟是对庆州丢失一无所知,强攻蓝玉不下,反被明军远来援军,追得掉头就跑,憋气之下,三卫首脑便忍不住背后发了牢骚,议论了主帅纳哈楚几句,不留神间,便给海兰达听到。
接连两日,傅友德听得斥候所报,附近不见元军踪迹,稍觉放心,下令蓝玉,王弼,常家兄弟,率领两万余步卒在城中打扫战场,清理两军在城中留下的无数尸骸。
庆州之战,纳哈楚手下平章果来父子,连同城中三万步卒全军覆没,大部分乃是慌乱中给大火烧死,践踏而死。蓝玉大军虽是夜袭得手,打了一个元军措手不及,但在城墙上寸寸血战,又遭纳哈楚大军风暴般的箭雨杀伤,伤亡也是五千以上。
朱权和徐瑛走在血迹斑驳的城墙之上,也是心中沉重,前两**退纳哈楚大军的喜悦,已是荡然无存。
徐瑛眼望城外堆积如山的尸骸,城中给一把大火烧得断垣残壁,几成平地的地方,蹩起秀眉,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古人云兵祸滔天,这数日身临战场,方知此言不虚,若是城中还居住了数万百姓,一把大火烧将起来,更不知要死伤多少。”
朱权听她如此说,心中也是感慨,轻声说道:“若是城中还有百姓居住,蓝玉自然不会使用如此火攻,你不是见了么?他嘴上说得凶狠,要杀元军战俘,但王弼部属一到,他还不是放过了这些降卒,可见真正的军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乱杀俘虏的,更别说老百姓了。以前听说什么成吉思汗武功盖世,蒙古骑兵纵横天下,扫灭诸国。乍一听闻,似乎威风得紧。来到辽东所见,这些蒙古鞑子穷途末路之下,竟还在辽东搞得民不聊生,数万百姓死得死,逃得逃,真不敢想象昔日元庭统治之时,是何等残暴。”
“昔日元末之时,元人将我等中原百姓看得牛马不如,想打就打,想杀就杀,视如草芥。苛捐杂税,多如牛毛,逢到天灾,便要饿死无数百姓。这样残暴的皇权统治之人,完全没有坐天下的才能和资格,就只配远远滚到漠北去吃沙子。”缓步走到他二人身边的秦卓峰听到朱权的话,忍不住一面喝酒,一面恨恨接道。
朱权听师傅如此说,忍不住微微颔首道:“唐太宗李世民曾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自是将皇权统治,比作了漂浮水上的舟船,黎民百姓比作了平静的水。其实黎民百姓,乃是这世上容易满足的人,只要吃饱穿暖,只怕没几人想造反。元朝暴政统治,无异于自己在水里搅起滔天巨浪,最后打翻自己的船,自取灭亡,当真愚不可及。”想到这里,心中回想起大军经过北平之时,曾亲眼见到许多蒙古部族之人,不但和汉人和平相处,还有许多如那个跟随蒋贤来辽东策反的乃刺无一般,担任了明朝的官员。由此可见朱元璋的大明朝,并没有搞元朝那种愚不可及,极其弱智的民族歧视。
秦卓峰突然长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老夫虽不喜欢朱元璋此人,但对他也有几分佩服。”
朱权和徐瑛素知秦卓峰乃是昔日陈友谅的手下,对朱元璋素无好感,此时听她如此说,不由得颇为诧异。
秦卓峰长长叹了口气,缓缓接道:“曾听闻他少年之时,家中父母兄弟,饿死四五口人,却无棺木下葬的凄凉。身负血海深仇,却没有滥杀蒙古人施以报复,作为一个君临天下,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没有将家仇凌驾于治理国家所需之上。不论你说他收买人心也罢,无数的汉人老百姓,甚至是留在中原的蒙古人,在大明朝得以吃饱穿暖,安居乐业,不再受人歧视。只凭这一点,就是元朝鞑子所远远不及。”
朱权闻言也忍不住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事实胜于雄辩,成吉思汗这种人,纵使横行天下,杀人无算,嚣张一时又怎样?充其量也就算个会打仗的屠夫而已,不配称为一个政治家,更不配英雄二字。不由自主忖道:杀人杀得多,点起的战火烧遍全世界,就算英雄?这种道理简直狗屁不通,也只有哗众取宠,脑子有毛病的人才想得出来。
正在此时,一侧的徐瑛突然手指了指城外大军营地,失笑道:“怎的沈鹏又回转庆州了?”
朱权抬头看去,只见城外一条长长的车队,已然来到了营地中,赫然便是沈鹏的商队。
三人心中好奇,便走下城墙,朝沈鹏的商队而去。到了车队中只见一片忙碌。蓝玉,王弼,常家兄弟,正率领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卒,搬运沈鹏车队上的食盐,药品等大军所需之物进城。沈鹏的伙计稍有阻拦,便招来军士们的横眉怒目,污言秽语喝骂,甚至是两记老拳。朱权一询问,才知沈鹏已然去了傅友德的帅帐。
进到帅帐,却见沈鹏正一脸苦笑的站在帐中,身侧相随的是锦衣卫同知蒋贤。傅友德却是一面揉着太阳穴,一面听蒋贤诉说他来辽东的目的,皱着眉头来回踱步。
傅友德听到脚步声后抬头一看,见到朱权,徐瑛,秦卓峰三人后,不由得一怔,徐瑛乃是魏国公徐达的女儿一事,他已经由蓝玉处得知,可此次刺杀平章果来的秦卓峰,却还是首次和傅友德会面。
傅友德一见到秦卓峰的面容甚是熟悉,略一沉吟后,想起了此人来历,却是依旧没有出言招呼,只是冲他点了点头,心中忖道:原来是他,怪不得能在元军重兵驻守之地,神不知鬼不觉刺杀果来。原来傅友德和秦卓峰昔日,都曾在陈友谅义军麾下效力过,虽不是极为熟识,也曾经有过一次并肩作战,所以此时一见到秦卓峰的面容,略一思索,便已想起。
秦卓峰深知此时的傅友德,乃是明朝北征大军的副帅,对昔日曾身在陈友谅军中的经历,颇有避忌之处,便也不出言相认,只是微微颔首。
蒋贤锦衣卫指挥同知的身份已然泄露,眼见朱权到来,无奈之下也只得大礼参拜。
朱权眼见这个蒋贤大礼参拜自己,心中略微得意,将他扶起。
沈鹏眼见朱权进帐,好似看见了救命稻草,大喜过望,立即上前大礼参拜,站起身来后,语带哀求之色的说道:“请宁王殿下看小人在犒劳将士们的事情上,小有助力,发发善心,莫要再逼迫小人去元军纳哈楚那里,做此等险事了。”原来沈鹏自蓝玉夜袭庆州之前,得到秦卓峰告知,并在乃刺无假传果来军令相助之下,急匆匆离开了海里溪的军营,只因风雪过大,不辨东西南北,摸黑连滚带爬的找了个山谷藏身。待纳哈楚夺回庆州失败,大军撤走后,蒋贤心忧策反之事,便即催促沈鹏商队出发去金山,沈鹏推说来庆州见过宁王殿下便即出发,可一进军营立即变卦,死活不肯再带乃刺无去纳哈楚处做说客了。沈鹏圆滑透顶,眼见朱权到来,立时哀哀求告,言辞虽是卑微,却隐隐提到了上次借出一万余两白银,让朱权犒劳军士之事。
蒋贤在应天虽是位高权重,一众文武对之谈虎色变,但在此辽东,却又能拿这奸商如何?总不能当着傅友德严刑逼迫他就范吧。再说此行乃是斗智斗力之事,若无沈鹏心甘情愿的配合,去了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朱权一听沈鹏言语之间,又揪住了自己欠债这根小辫子,人不由得顿时矮了半截,左右为难,忖道:朱老爷子让锦衣卫头子蒋贤亲自出马,带着乃刺无去策反纳哈楚部下,这事关军国大事,我如何劝解?心中又畏惧沈鹏若是给逼得急了,会拿出自己欠债的欠条说事,让自己当众下不了台,无奈之下只得推说头疼,落荒逃出帐去。
待得回到自己的营帐,朱权眼见沈鹏没有继续来纠缠,这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