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凡的双脚终于踏到了水面，但四周依旧安静，听不到半点水声。他未作停留任由身体继续坠落，下一瞬整个人就潜入水里。
初时莫凡尚能感到水的流动，又下沉了片刻，水流越来越缓，继而渐渐变得粘稠起来，颜色也越来越深。没有光亮的水中，漆黑变得犹如实质。深陷如此一片漆黑的绝地莫凡也是一筹莫展，只能释放神识线在自己的周围以防不测。
终于踩到了实处，脚下的触感应该是岩石，一阵阵有节律地颤动从脚底传来，让莫凡的心跳也不自觉趋同于这个个节奏。这可把他吓坏了，他的心跳声开始在耳边振动，然后则是震耳欲聋的轰鸣。
周围不时有人落下，但他们在落地的瞬间好像突然就迷失了自己，一个个义无反顾地走向自己选择的方向。
“喂喂！你们这是要去哪里？一个个好像都熟门熟路的。”他大声叫着，却不知那只是他心底的呐喊。黑暗中他用力辨识一个个人影，自己的两个兄长却始终不见踪影。
神识敏锐的莫凡早就感觉这一切都不对劲，赶紧召唤识海中的擎苍，哪知擎苍匍匐于地已经沉睡过去，任由他如何呼喊都无济于事。
“你这老小子关键时刻总是装死，也罢，哥自己一个人玩！”他咒骂了几句擎苍，又给自己壮胆鼓劲。
到了此时他也心无旁骛，只能一心一意用神识线试探前行，“这底下要比上面宽了好多啊！”他估算着自己已经走了很远，但仍旧没有尽头。回头已经毫无意义，只能继续向前。他就这么在黑暗中缓缓穿行，也就是过了盏茶的功夫，突兀地发现前面有微光闪动，水流的波纹清晰可见。
当下他也顾不上这丝微光是前行的指引，还是危险的预兆毫不迟疑直奔那里而去。到得近前他发现眼前竟然是一道水幕，“水中”的一道水幕，光亮就是从水幕那一边照射过来……
莫平茫然地踏入眼前的水幕，这让他的脑中多了一丝清凉，就在跨过水幕的这一瞬他忽然觉得一股股的黑烟缠上了身体，如跗骨之蛆不能挣脱，它们在撕扯着他的血肉，妄图从开裂的皮肤钻进他的身体。
无边的疼痛让他昏厥了，那黑烟在这一刻变得粘稠，如膏药一般涂抹他身上每一处角落。
刺骨钻心的疼痛让莫平又醒转过来，发现身上那折磨自己的黑烟消失了踪迹。孤独的身影伫立在荒凉的大地，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嚎，声音是那样的苍凉悲戚。
余音还在缭绕，此时远处传来同样的长嚎，此起彼伏应和着莫平。
它们跑到了莫平的身旁，绕着他不停地奔跑着，他没有动，只是孤傲地看着它们。它们在试探着，潮湿的鼻端告诉了它们想得到的答案，它们摇着尾巴，匍匐在他的腿边。
它们跟随着莫平在无垠的狂野中奔跑，莫平成为了它们新的王！
他喜欢这种四肢着地的奔跑，自己的脊背随着每次迈步而一卷一伸，每一次伸展身体都能释放出巨大的力量，后腿在凌空的瞬间都能超过自己的耳朵！
他的獠牙能够刺穿任何皮甲，轻易划开血肉，撕裂血管，热血涌入自己喉咙的瞬间是那样的滚烫和甘美！
每次都是莫平最先享用猎物腹部最嫩、最柔软的那块肉，而他更喜欢用自己的臼齿咬碎猎物的胫骨，这是彻底征服猎物的表现……
下一刻，狼群被围堵在一个山谷里，一个个直立的巨大黑影无视狼群呲牙低吼所展露出的威胁，那一双双碧绿的小眼睛里有的只是冷酷和残忍。
狼王被战熊的头领拍碎了头颅，两只锋利的巨掌割开狼王的皮毛，生吞了狼王的心脏！
一股股黑烟又缠绕在战熊的身上，莫平看到嘴角低落的鲜血，一个个魁梧硕大的身影围绕在自己身侧，碧绿的眼神里都是对强者的崇敬……
莫平正在舔舐着自己的手掌，一根带血的翎羽凌空而来，在他的面前飘来飘去，无声无息。
刺眼的鲜红，同样刺眼的雪白。
有时它离他很近，又好像极远，他试图用手去触碰它，它又调皮地飘走了，飘得更快更远……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一摊粘稠的血迹干涸在手心里，是那样的刺眼！
他欲哭无泪，流下的却是两道猩红的血，血流不止……
穿过水幕的莫天依旧昏沉着，青蓝红黄四色光点簇拥着他，包裹着他，肆意在他身体里穿梭。他分不清方向，看不到路径，就是让这光点拥推着一直向前……
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莫天觉得那些光点离自己而去了，只有丹田里还留有一些，团成了五个小球。
对！就是五个，其中一个是紫色的小球……
这短暂的清醒只是让他在周围这片灰茫茫，雾霭霭的天地找寻方向。他的脸上最后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毅然决然踏入了一片白光。
瞬间他又忘记了自己是谁，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
或许他的选择——是错的！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所为者何，但他的六识不再浑噩，他看到了蓊郁树木，看到了涓涓溪流，看到了茵茵青草，和那在花间轻舞盘旋的蜂蝶鸣虫……
“这里的灵气真浓郁啊！顺着毛孔就向身体里面钻。”这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的。
他看到远处巍峨的群山笼罩在白蒙蒙的云雾里，看到那斜挂天边的彩虹，奔流而下的飞涧，一群洁白的飞鸟在山林间穿梭……但所有的一切都悄无声息，一切都静静地发生着，一转眼又悄悄地结束着。
他终于发现一条蜿蜒崎岖的山路，他知道这是他唯一要走的路途，而且非走不可！
山路两旁怪石嶙峋，间或有几株稀疏的树木和乱蓬蓬的杂草在乱石中倔强地生长着。
他顺着这条小路走进一个没有一丝光亮的山谷，他只是执拗地前行着，哪怕山谷外面是一片清明的世界！
小路的尽头是一座高山的山麓，路没有了，只剩下一级一级的台阶，他只能越级而上。
到了此时，他感到双腿出奇地沉重，每上一级台阶都好像是要用尽自己最后的力量。前面一定有什么在引诱着他毫不吝惜自己的体力，他仍是一级一级艰难地向上爬着。
他看到了，半山处有一个缓台，上面站着两男两女。
近了，他看得越来越清楚，其中一个女子他认识，这是他唯一能记得的。莫名的，他的心在痛，在滴血，但他的步伐却快了好多！
是她，一定是她！她是他心中永远剪不断的那根线，牵着他，拽着他，让他变成了漂泊无依的风筝。
更近了！还有二十几级！他想喊，费劲全力却说不出她的名字。她应该知道所有的一切，这是他心中燃烧的渴望。
突然那两个女子腾身飞了起来，直向东方，瞬间就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他登上了缓台，问那两个依旧眼眺东方的男子。
“她们只是问路。”
“去哪里？”
“东方的一座大城。”
当他还要继续发问的时候，这两男子倏忽化作了两股青烟，随着山风就这么飘散了。
他要去追赶她的脚步，但远处有的只是高山，只是云海，云海上好像有一个渔翁，戴着斗笠，用竹竿撑着竹筏，就这样在云海上飘移着……
我要飞，去追上她的脚步，他心里暗暗说道。他就真的飞了起来，越飞越高，越飞越快，一直向着东方飞去。
依稀地他看到了脚踩飞剑，青衣飘洒的两个身影，她们说笑着，风穿过她们的发髻，偶尔吹乱一缕散乱在她们耳边的青丝。
她们发现了后面急匆匆追赶的身影，两双惊诧戒备的眼神，让他放慢了飞翔的速度。
她们落在一处崖角，他凌空站在她们身前。他盯着其中一个女子突然眼含热泪，缓缓伸出自己的双手，一只掌心里托着一缕黑线系着的青丝，一只掌心里托着两颗浸着汗水的籽玉。
她们对视了一眼没有解开心中的疑窦，然后不约而同对他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他明白了，却不敢相信，摊开的掌心不由自主地握紧。
他怔怔地看着两人重又踏上飞剑御风离去，他仍不死心，只是慢慢地缀在其后，而不敢过分靠前。
就这样飞了半日光景，他终于力竭不得不落下身形。
前面应是一片村落，笔直的炊烟正袅袅升起。那炊烟映着晚霞，像是穿着粉色纱裙的少女，亭亭玉立，粉面含愁。
他痴痴地望着那一条条消散而又复生的粉色身影，刚缓缓低下头来就看到村口的小路上站着一个麻衣女子。
似是从未谋面，又似是等候多年的旧识。她转身径直走了，他不声不响随后跟着。
刚一进门，就发现灶台上正煮着一锅白粥，一个个气泡争先恐后地冒起，又瞬间破裂了……
他手里捧着滚烫的泥碗，阵阵的米香让他想起了什么，抬起头问道：“怎么没有喝粥的小菜？”
小菜只有两碟，一碟绿白相间，一碟粒粒朱红。
他吃得眉开眼笑，她看得那样着迷。
“你叫什么？”她突然问道。
“我叫莫天。”他想起了自己，只在这一问之后。
她终于笑了，莫天看到了她的美丽。
“我要走了，多谢款待！”
“去追她？”
他倔强地点头。
她看着他腾空而起向东方飞掠而去，将身子倚在了门边，然后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必须去追逐，去找寻。他有太多的话要对她说，即使不说话，依偎在一起静静地坐着也是好的。
一直向东，再向东，飞了三天三夜再也没看到一处人烟。放眼望去，远处仍旧是巍峨的群山，还有在山间慢慢飘动的浮云。
山间只有江水，那江水，或是奔腾，或是安静，或是湍急，或是枯涸，就是没有一排竹筏，哪怕是一只衔鱼而食的水鸟。
他猛地回过头来，却再也找不到来时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