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何处寻觅你的芳踪
分场彻底遭洪水毁了,江峰也仿佛遭五雷轰顶一般。从此,他好像变呆变傻了。话越来越少,双目呆滞。才几天时间,因为茶饭不思,脸色苍白,整个人瘦了一圈。走路随时都有晕眩感,经常一不留神,就会摔倒。
分场附近,没有村寨。许多人都是通过直观判断,知道遭遇到了突然爆发的特大洪水。但是分场的人死伤情况怎么样?其余人都去了哪里?没有人说得上来。
临近的一个地方,离此地十里开外,是农场的另一个分场。实在不能承受对燕嫣楠日夜思念的煎熬,江峰决定从小路独自到这个第三分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丝半点有关她及其她的家人的信息。
整个分场被大水夷为平地,所有分场的人,突然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尤似天翻地覆一般,当头一闷棍,打得江峰顿时三魂七魄栖栖惶惶。无论他睁眼闭眼,燕嫣楠都好像在他的正前方的头顶上凝视着他,美目流盼,面带微笑;又仿佛充满着哀怨。
那条小路,正好要翻过窝棚旁边的山梁。正可以把窝棚,包谷林,海洼森林,以及林子下方的河沟,看的一清二楚。虎龙山,地势高峻,一览众山小。
那个夏天,他带着她一起来到这圣景一般的地方。林下的河水,清澈得见底。除了有几个大水塘,大部分的地方,水就只没到膝盖处。太阳照耀在水面上,鱼儿游动时甩动尾巴,细沙被鱼儿的游动掀起,在水波里晃动;鱼儿向远处游动时,水中会出现长长的影子,像是倒映在水上,又像是天空照射水面形成的影子————所有的这些都够能看得一清二楚,真是美妙极了!
河是一湾清泓,水是那么的清晰透明。
他带她下水,他仅穿一条短裤。她则衣裤齐全,高挽起裤腿。他只要下水,就一定要“栽眯头”。这是当地对潜水的俗称。这水,清澈见底,纯净清亮。他具有极好的水性,他双眼可以大睁着伏在水底向前运动,水底世界,一览无余。
水下的世界,不但高度清晰;而且那种纯净清凉,令人陶醉,不忍离去。
最高的山脚,就是河水的源头。他带着她顺着河道走,整条河的河道,全都被浓荫遮盖住了,由于极少日晒,岸边低矮处的石头,树木,全都长满了青苔。
水是从半山腰上突然坠落下来的。在乱石嶙峋之间,泉水有水桶粗细,一如一副对联写的那样,白水如棉,不用弓弹花自散,其四散开来,奔涌而下的状态,美得就像是漫天的白色的棉絮在半天飘散。
在陡斜的山石间,因水流的长期冲刷,形成了一条沟槽,清流在罅隙中滚滚而来。在山腰上的某些地方,飞瀑流泉,溅起的漫天水花,水珠,浸湿了瀑布周围五米范围内的树木,野草,芭蕉,绵竹以及石头。
但凡水雾浸润的地方,终年潮湿。水流垂直坠落,注入垂直距离不少于十米高度的河里,瀑布直泻而下,由于重力加速度,水流的力量可想而知。
凡是水珠,水雾所及的地方,植物犹显茂盛。水柱直接一次又一次冲击在芭蕉的阔叶,或是绵竹的细叶上,它们一次次承受着,但又一次次顽强地昂然着头。
他们走到河的尽头,江峰知道,瀑水最湍急处的崖底,水流形成回水弯的地方,有那暗褐色的胡子鱼,石斑鱼,鱼儿非常沉静,安定,长得十分肥美,汤味,肉味鲜美异常,关键是那黑色的鱼皮子,厚实而糯软,食之若甘,令人回味无穷。
江峰不断叮嘱燕嫣楠靠左边山走,高处落水,水花四溅;且水深湍急,一旦卷入其中,必然发生危险。
调皮顽劣,富于冒险的她,置若惘闻。自顾自迎着曼妙的水瀑走了进去,她要去亲自尝试一下白花花水瀑冲击的美妙感受。当她不顾江峰的呼喊,突的钻进瀑底时,那飞流直下的急迫沉重的水柱猛烈浇注在了她的头上,身上,力量巨大无比。第一时间她想到了撤离,但此时,她已完全身不由己。
她只听得脑袋“啪”的一声巨响,无法躲避的激流朝着她的身体狂泻而下,看似柔和的水,击打在人的头上身上时,使人疼痛难忍,那水又冰凉无比,浸透肌肤,直接砭骨。
她已经躲避,抵挡不了水柱的冲击,她在麻木中意识开始模糊,脚下的水中,乱石嶙峋,石头上满是青苔,她只抵挡了几秒钟,水瀑把她冲得东倒西歪的,重心不稳,脚下一滑,齐腰的水又急,加之湿透的衣服十分沉重,她一下失去平衡,一头栽在了水里。
已走到一旁近岸处的他,回头不见她,却见她朝着冲击力巨大的水瀑走去,他连忙高喊一声“站住!”,许是她没有听到,随即眼睁睁看她被水冲倒,脚底一滑,一个漂浮,沉入了水底。
他知道她不会游泳,而落水的地方偏偏是深水潭。他一刻也不敢耽搁,不要命跑向前去,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水里。
他六岁即用门板在浅水处学会了游泳,夏天一下水,就要泡上一整天。所以,他的水性好极了。
他把她救起后,横抱着登上了岸,找到岸边的干草堆,轻轻将她放了上去。
这回,手上身上可没有携带可以生火的诸如火柴,火机之类的工具。只见她冷得身体冰凉,嘴唇乌青,浑身上下,包括那一头乌黑的秀发在内,尽已湿透,“滴滴答答”朝下滴落着水珠。
他看见她紧闭双眼,心里咯噔一下,吓得不轻。赶紧把在书上学到的人工呼吸,用在了她的身上。
嘴唇接触的那一刻,他再一次被吓得半死!他想,完了完了!这次死定了!她的唇那么冰凉,口中又没有气息,多半······。
他万分恐惧,惶惑,不知所以。然而,被他弄干了头发衣服,她的身体好像渐渐有了点热气。这使他重新燃起了希望。他双手紧紧捧着她的脸,一直把她抱在自己的腿上。就在他绝望得感觉天都已经要塌下来之际,她突然轻轻动了一动,随即,又哼了一声,那声音虽然极小,但对于他来说,不啻于活命喜讯!
每一次,白天他们偷偷待在一起,傍晚,他就会送她到她家附近再返回。这次,她真的被寒凉透顶的深潭水浸泡的浑身极度冰凉,加之又呛了几口水,等她一切恢复正常,天色已经黑尽。她曾给他说过,她的父亲绝对不允许她在外过夜。
他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恐惧,这使得他说话的声音颤抖不已。
他不敢想象,假使分场长大人得知他诱骗了他的女儿,保不齐他会拔枪打死他的!
因为她给他讲过,他的爸爸是抗日英雄,在八路军独立团当过营长,作战十分勇猛,对人十分威严,几乎人见人怕。
他早已吓破了胆!
但是她回到窝棚之后,衣服已完全烘干了,精神小有恢复,突然感到饿得不行!一口气吃了四个他煮的刚刚从锅里捞出来的滚烫的煮包谷,喝了三碗素瓜豆汤,吃了一碗米饭,一大碗瓜豆,假小子一般用手臂擦擦嘴,大大咧咧的说“没事了!今晚我陪你在这看守野猪,不回去了!”
他吓的汗水直流,“什么?你疯了?你想让我们两人都死在你爹的枪下吗?”
她呵呵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山人自有妙计!保你平安无事!你就安心稳稳地安你的铁夹吧,小朋友!”
说完,还得意的摸摸他的头。好像那一刻,他真的成了八路军队伍里的小鬼似的。
那晚是一个月夜,月光照在树叶,苞谷叶,草叶之上,会发出反光。大地犹如披上了一层薄霜,月光像水银一般流淌。
阒静的月下,燕嫣楠用手支着下巴,陷入了无限的遐想。下意识中,她似乎看见仙女从天上飘然而至,马上就要来到她的身旁了,一睁眼,又什么都没有了。
皎洁的月亮照耀着大地,四野可见人影树影。知道其父极其疼她,迁就她后,他心稍安,但仍难免忐忑。
月亮渐渐隐去,两人都感到饿了。相约提着锑锅,小桶,到河里打水,打算再煮苞米吃。
江峰打着手电在后面照明,燕嫣然走在头里。那河水在夜静时分“哗哗哗”的水流声,声响连绵不断,在深夜的山野里,大有如雷贯耳之况味。河沟边可没有便于蹲下来取水的恰当之处,燕嫣楠在江峰电筒照映之下,终于找到了可以勉强蹲下身来取水的地方,第一件事就是美美的捧起甘冽的河水,“咕嘟咕嘟”牛饮。
江峰累极了!此时更感到又饿,又渴,便说“我也想喝!”
燕嫣楠伏下身去,在溪里满含了一口清水起来,“嗯嗯”着示意他张开嘴。他困惑的指指自己的嘴,嫣楠点头,他在她的示意之下,嘴刚一张开,一股带着她的微微温度的清溪之水,便准确无误的倾注到了他的嘴里。当他忙不叠将那股来势迅速的清水接住之时,同时已有一小股水呛入了他的气管。他咳嗽起来,他的狼狈像,引得顽皮的嫣楠,格格格笑个不止······。
他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三分场。三分场的人,但凡能问的,几乎他都问遍了。
人们对于嫣楠所在的二分场的大体情况,有所了解。原来,突发性的特大山洪并没有造成人员死亡,但财产损失巨大,伤者无数。省劳改局决定,解散分场!分场所有人员,向散布在全省各地的厂,场分流。是否重建,日后研究决定。
然而,遗憾的是,燕宏达一家的去向还是没能问清楚,搞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