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这里的山水多美好
方圆近百里都是童山秃岭,石多土少,满眼荒漠。但是来到这里,画风陡转,眼前群山环抱,幽深苍翠。山峡曲水,远离人群,田园村落,牛羊慵懒地啃吃着青草,哞咩声不时入耳。仔细观察,但见高处远处或河边上;甚或至于连岩羊都难于攀越的峭壁侧畔,也有房屋隐现。
江浩,江峰自小就生长在这个山水澄澈,目光看不到三丈开外世界的山村里。两人相差三岁,江浩未等高中毕业,早早的就参了军。因为长的俊俏,人又机灵,新兵训练结束,被挑选到团部,当了团长的通讯兵。到团机关没多久,认识了一个女话务兵,从一开始双方就看着对方顺眼,渐渐的像了那么回事。
团机关条件层次自然要高些,待在团机关的高人自然不少。着装举止经高人稍加指点后,江浩人在显得威武精神之上,又增加了几分洋气体面。女兵端详着他端正的五官,白净的面皮,挺直的身姿,便依着他说的来自南方,分别猜测了几个大城市。他仅是一味的笑,未置可否。女兵年轻稚嫩脸皮薄,虽然心里有些急火,但怕沾上势利眼之名,也没好意思打破砂锅问到底。
江浩长相堂正,语言表情又大方自然,怎么看也不像是从穷乡僻壤来的人。女兵心里对这事渐渐淡了。等到两人都当了士官可以享受探亲假的时候,私下商定利用假期一同上他家去。成行前,女兵一连几天都激动得睡不着觉。探亲假批下来了,两人便牵手冲出兵营,兴高采烈地踏上了一列开往他家乡的绿皮火车。
下了火车转乘汽车。繁华热闹被远远抛在了身后。一路上视野不是高山就是原野,偏远蛮荒,人烟稀少。掌婧姑娘没了笑容,凝重却不请自来。沉默,不语,她在硬撑。在崎岖山路上,汽车不停地摇晃颠簸,她无数次险些被甩出座位;无数次身体久久后仰,或严重前倾。她开始晕车,随即呕吐。车行稍稳了,却一直在枯黄的草丛树林里转个没完,天都快天黑了也没能转出来。饥渴,焦虑双重来袭。她无力地问江浩,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到?他却安慰她说,只需再走一个小时,之后步行十来分钟就到了。
听到这话,一股凉气从心底升起。同时,心忽的一下直往下沉,眼里倏然噙满了泪水。
江浩心悬,有犯罪感。他惶惶望著来自有名的二线城市的她,胆怯且畏缩地伸出右手,试探着去牵拉她。
她一肚子的委屈,还有怒火。看看暮色即将沉落下来,下车的地方几乎见不到道路的痕迹。眼前全是无穷无尽大大小小起起伏伏的山峦,她啜泣着,却不肯伸出她的手。
走得几步乱石稀泥凸凹坑洼的公路,掌婧站住举目一望,那道路竟须从狭窄陡峭的山峦间蜿蜒穿过,双腿禁不住有些打颤,恐惧一把攫住了她。
他连喊她三声她才勉强移步走下曲曲弯弯的陡峭小路,江浩的手刚触碰到她的手,就听“砉”的一声响动,流沙加上路面的湿滑使得她脚下一搓,身体陡然失去平衡,猛地一下朝后便倒。他本也就立足不稳,被她重重的一带,也随之极快的摔倒了,只听得“啪啪”两声,两人就像门板一样摔跌在了陡长的斜坡上。
路旁的植物上到处挂着水珠,不断有人走过的陡峭路面,泥浆遍布。跌倒后,身体顺着坡面飞速下滑。掌婧偷眼瞅了一眼高险不可测的山下,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突然感觉双脚极重地触碰到了石头之类坚实的物体,恐惧的滑动终于得以停滞下来。
姑娘好不容易醒过神过来。她衣裤尽湿,头发衣服蓬乱,浑身上下沾满野草石沙,心脏“嘭,嘭”疯狂跳动,人已有了虚脱感。现在,她半坐起来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江峰自小喜欢读小说,酷爱幻想。入云的山峰,深邃的龙潭,幽暗的洞穴,经常引发他无穷无尽的想象!
江峰显然读书要比哥哥江浩强许多。所以,他能够一直得以继续读书。山寨居住着的十几户人家,全都是靠着山林土地刨食。全村出一个赤脚医生,能让全村人羡慕到眼热心辣。江浩能够走出大山到外面的大地方当兵,也曾惹得全村男女老少最是眼热艳羡。现在,江峰完全有可能通过读书跳出农门,他也就成为了全村最令人歆羡的人。
从寨子走向外界,过了一条河走上一段公路,山间宽阔的大坝子上,便是国营农场的一个制茶车间。城市的水泥球场房屋建筑神奇地延伸到了这里。这个人烟辐辏之处除水泥平房之外也有几排宽敞大气的瓦房,于是生产车间;学校;办公室;食堂,篮球场,便以无比傲骄的姿态昂首偏远之隅。开初村人只是从迹象上觉得上级可能要在此动土,没想到转眼间建筑就落成了,人员也全到位了。仿佛搬来了一座小型城市,热闹异常。打由这里过上过下,江峰很是羡慕这车间里的子女们。自从江浩从外面带回来那么一个令他惊异得要深呼吸才能定下神来的漂亮的来自大城市的女朋友,江峰就暗暗立誓,今生今世一定要找一个这样的女朋友!而且,重要的是绝不让她离开自己!
江峰那天到斩龙岙去砍柴,当他艰难爬到陡岩峭壁砍伐崖边的一棵油柴树时,一阵浓雾过处,一位长须飘拂,尨眉皓发的老翁,口里不停念叨着。“观宇宙千姿百态,难断三界五行八卦奥秘;赏凡尘万容垓貌,岂出七情六欲四象艰深。”江峰每天都总觉得饥肠辘辘的,从未吃饱过一回。今天他走过车间时,厂区印象最深刻的是,馒头花卷包子小炒肉回锅肉的诱人香味,穿过了他的鼻腔他的心魂,他满口流涎之下魂飘魄散,几乎迈不动腿。此时阒静无人的险峰上一下子突兀出现的老翁,使他有些恍惚。眼睛呆呆的,持斧的手随即莫名地垂下了。
他被这老翁不可抗拒地吸引着,正在竭力挣扎,自顾自飘过他身畔的老翁对着他耳朵不容辩驳低声命令道:小子,跟我来吧!
江峰家里人口很多,贫穷虽是全家人摆脱不了的阴影,但是因了自然出产的丰富,肯定没有谁会饿死。依着父母之意,他也要辍学回家务农。就在江峰急的抓耳搔腮的关键时刻,校长阻止了他的父母。校长是这么对他的父母说的,听我一句劝,你们让他继续读。他将来如果没有出息,你们就来找我算账!这么多年的学费我会加倍赔给你们;如果他成器了,也不必感谢我,就当我做对了一件事就行了。江峰将信将疑的父母不愿违拗校长,只得默许江峰留下来继续读书。
江峰自幼喜欢幻想,更离不开读神狐鬼怪小说故事之类的书籍。但他理解父母的不易,一直竭心尽力地帮着家里干活做事。散学之后的所有空隙,抢着砍柴,割草,放牛,讨猪菜……。与别人不同的是,他无论干什么活,手里总是握着一本卷成筒的书本。
后山蓬溪沟边对面那座大山的半坡上,他时不时秘密来此,悄悄刨弄那种北方叫铁板苕,南方叫白山药的山中宝贝。他超常的嗅觉眼光告诉他,这旮旯这物事丰茂浩繁。
他对土质土色甚至草树的分布均有着异常的灵敏性,黄泥砂石地里长出来的竹笋,不一定广袤繁多。但它们饱满粗壮,货真价实,口感堪称地道巴适;尤其稀罕的是,许多人都没有留意到这里会生长更为珍稀的铁板苕,且数量庞大。
许多诸如斩龙岙,二郎山,老鹰岩的山层叠相连。越往里走,越是山高林密。林木遮天蔽日,把阳光尽数遮挡在外,没有一丝一缕洒得进林中,因而林间常年黑暗潮湿,四处长满青苔,菌子。
除了对面那匹山被生产队组织劳力从山下到山腰山梁在密林与深草当中,通过斧镰,锄镐,开挖构筑了一条道路之外,其他山头,原始古朴风味尚存,鲜有人迹。
他经常沉浸在神话小说里不能自拔。村里的小伙伴玩什么时下流行的游戏他一概不知。但是养由基百步穿杨,孙悟空七十二变,封神演义中诸多神怪的法术非凡,则激发他时刻幻想,拼命操练弹弓飞石技艺;终日想象期盼自己变得法力无边。
江浩时刻担忧掌婧会不辞而别,因为她实在吃不消这里的闭塞,落后,贫穷。果不其然,就在他终日心神不灵之时,某天一早她真的不见了踪影。无论她走得出去与否,江浩的心都塌了一般!他像热锅上的蚂蚁,飞快追出来,只一会儿功夫就追上了已经迷失方向的她。在她的坚持下,两人一块回了部队。
江峰记不清楚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进的山,想不起那时江浩回来了没有。他记得他拎着一把用牛皮制成套子的斧头,走在去斩龙岙的山路上。因为弄到了一把轻巧钢火凸显的斧头,又有崭新的牛皮斧套将其紧紧捆扎停当,他迈动的步子,就类似于扭秧歌,挺得意也挺神气。那时天色尚太早,他欣赏着全新的武器,感觉浑身是劲!斧鞘,是把一块巴掌大的牛皮从正中割成两片,烙洞缝合再穿上用做背挎的麻绳,完工后精致的匣鞘英气俊俏,叫他爱不释手了许久。上得山来,那沉甸甸十分趁手的武器,使他有了自己就是那出征的威武将军的错觉,有一种手持宝剑驰骋疆场的狂放。深山密林里的宝贝植物不外乎是那八月瓜,杨梅,竹笋,白山药,板栗,杨梅皮,木姜子之类,动物嘛,崖羊,麂子,穿山甲甚至可能有豹子。充其量,他除了砍柴之外,不过就是冲着上述这些东西而去罢了。
江峰想起他以为可能要成为他嫂子的女子,全家献尽了殷勤也没能落得一个笑脸,他知道她做他的嫂子已经完全没戏了。不过,他弄来的山中珍品,曾几次令她眉头舒展。这使得他跑山撵山兴趣信心更足了。一把标准的斧头,是山里男儿独立和成熟的标志。今年,经过父亲允可,他总算拥有了这把看家法宝。有了斧头的壮色,在大山之内的森林巨洞河谷山川穿行,胆气豪气十足。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林子里面一下子变得到处黑漆漆的,各种声响此起彼伏,令人十分恐怖!可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却发现了高崖之下的一个颤巍巍的木姜子树!
他抑制不住激动,但他不忍将整个树砍倒,用杀鸡取卵似的残忍手段来摘取木姜子。于是他爬上了树巅,挥起斧头,小心地去砍长满木姜子的枝桠。谁知斧柄与斧头分离,斧头“啪沓”一声飞快坠落到山崖下面的深草密林中去了。
他浑身汗湿,急的心跳加速。站在高树上看了看,确定斧头落入的是高崖之下房子那么深的草丛之中的。天色麻黑,他心急火燎的下树,不顾深草上的锯齿,灌木上的枝条对裸露的脸和手背的伤害,跌跌撞撞钻进去,一下踩空,猛然跌入厚厚的草丛里,腰,臀,手臂,膝盖均被里面隐藏的石头所伤。还未等醒过神来,他已经被弹进黑咕隆咚的洞里去了……。
现实与幻境重叠,他不知道那是真那是幻,抑或亦真亦幻。他是在洞里呢还是在山坡上,他已分辨不清楚。他想起老翁给他的一块黑的发亮的玄武石,婴孩拳头粗细,沉沉的。老头目光炯炯地望定他,悠悠地说,小子,珍藏爱惜,关键时刻它可以救你的命!出洞以后的记忆,任他怎么绞尽脑汁,也想不起任何其他的情节。他在焦躁中,总是不舍的去搜寻追忆,无数次,都是徒劳而返。
稀里糊涂中,他在纠结中再次上山。自从那如魔一般的强迫回忆纠缠住他之后,他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大脑无一时之闲。
几个女孩是在他迷糊时出现在了溪流边的,他感觉自己明明是站在山的半腰上的,怎么又似乎在溪沟边。他突然惊讶的发现,半坡上不少细碎石头就在刚才自己的踩动之下倏然松脱,一下子形成了一个滚石阵。它们浩荡,汹涌,向山坡下奔涌而去。
他记得他刚才还在用锄镰抠挖。正十分享受这个过程,半直腰的迷糊,就又好似移位换行了。
他的头皮一下子炸了。那些疯狂的石头正杂乱无章从四面八方飞向山下。山下溪边的过往行人包括这些姑娘极其危险。
他情急中扔下手中的工具,冲姑娘们大喊一声小心后,竟不知所措。
其实那些石头被他这么一喊,好像听懂了一般纷纷改向。但他浑然不觉,仍呆站着。石头雨点一般纷纷蹦进水里,溅起无数水花,朝周围洒落开来。
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冷风吹得树木摇曳,沙沙的响声此起彼伏。透心的凉意阵阵袭来。天就像小孩的脸,刷的变的暗淡了下来。
随即,一声极其响亮的炸雷,在一条划过天空的长长火舌的助推之下,也猛然响起,震耳欲聋,就在这一霎那间,豆大的雨滴被强劲的风吹散,重重地打在人们的头上,手上,脸上,肌肤有一些疼痛。
再一阵紧急的狂风过后,闪电犹如妖怪一样在天空令人惊悸的掠过,随即头顶上再一次频频响起炸雷。一场空前的大暴雨,以不可阻挡的脚步,骤然而至。
狂风暴雨即将来临,冷风刺骨,就连呼吸到嘴里的空气,都是那么的冰凉,冷的人浑身颤抖,忍不住要倒吸一口又一口的凉气。
凭经验他判断,暴风雨不出三五分钟,就会以雷霆万钧之势,对全部的山川河谷肆虐,使河水暴涨,田地淹没,道路损坏。
他知道在对面山脚下,几棵大树中间,有一处非常结实,隐蔽的窝棚。全是用成人腿脚粗细的原木捆绑在活树上搭建而成,不仅牢实坚固,关键是空间宽阔,可容下十几人同时遮风避雨。
看这阵仗,虽然老天已经黑云翻卷如墨,但是尚未遮蔽山林,白雨如跳珠一般蹦跶,溅起来的水珠迷茫一片。平地卷起的狂风忽地将那雨水迅速吹散,只需等会儿洪湖水就要暴涨如天了。
“霹雳吧啦”,一阵阵颗粒粗大,密度稀疏的阵雨不断来袭。这是特大暴雨即将来临的前兆。他顾不得许多了,赶紧唤住女孩们,迅疾拉住其中一个女孩的手,急切的说,“走,赶快走!我带你们去找地方躲雨!快快!大暴雨马上就要倾盆而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