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太阳出的早,天已蒙蒙亮。此刻对于淑丽来说,她终于捱过了窒息的黑夜、迎来了破晓的曙光,这是她的第一次胜利。
有些人,如果睡得太晚,反而会醒得很早,淑丽就属于这一类。她睁开擒着泪水的睡眼,用手轻轻揉了揉才恢复了视线。
她眯着眼伸手把床头柜上的手机抓了过来,把手机屏幕当作镜子照照自己的脸。因没睡好而多出的千层眼皮与青黑肿胀的眼圈,一上一下围住她那双无神的柳叶眼。她脸颊上的淤青与厚唇唇角的淤青还没痊愈,这是男人前天打的。
她正看得出神,屏幕突然亮了,男人打电话来了。
她犹豫了片刻,咬牙挂了电话,然后便看到消息通知,已经有三十六个未接电话,都是男人打的,而她事先故意开了静音,才有了短短三个小时的睡眠。
这时候,男人又打电话来了,她觉得惩罚已经够他受得了,现在应该接的,只是她很怕,她怕男人继续粗声粗气地辱骂她、凶她,她的心脏真的吃不消。
“...喂...英哥。”她的嗓子干得像团棉花。
“终于接电话了,”他的语气镇定得离奇,可能是真的闹累了,“算我求你,现在把门打开,我拿了东西走人,行吗?把门打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仿佛在强调自己发音。
“嗯。”她一听见他稍微温和一点儿的语气,便立马屈服了。起身走去开门。
门开了,他就站在门口,面色铁青,紧紧皱着眉头,缓步挪向她,她看见他阴沉的表情,不禁慌张起来,心跳快得仿佛要炸裂,她明白自己即将面对可怕的事。
但他依旧沉默,绕过她往屋内走。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想他走,没有他,在这陌生的城市,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活下去。
她只好照着电视剧里的套路,冲上前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靠在他的背脊中间,然后就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英哥你不要走好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昨天真的不该那样对你,我只是太难过了,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了...而且,我好怕你,怕你又带着那些男的进来找我...我真的求你了英哥,我是你的人,你打我骂我对我做什么我都不在乎,可你不能那样对我,我不是卖的,我是你的情人...我不是...不要,我也不要你走,不要......”她啜泣得语无伦次,哽咽着说下去,委屈得像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
当她正哭得梨花带雨时,自己的面部随着“啪”的一声响,感到无比灼热、刺痛,眼中的景象霎时间晃到了别处,脑袋震得发昏,太阳穴不断发出“嗡嗡”的响声,并且,她开始耳鸣了。
他第一次这么用力地打她耳光,她甚至不能相信,因为她刚才还那么真诚地向他哭诉,仿佛他是个聋子,丝毫不为所动,又仿佛她刚才说的话有多么无耻过分,足以让他生气成这样。
“你说话真好笑,我走?我怎么会走?这是老子花钱租的房子,现在老子赌博输光了钱,就剩这房子住了,你倒好意思,把自己当主人了?你是谁啊?”
他的每一个字当宛如刀刃,一剜一剜地剖割着淑丽的心:“这家里上上下下的家具和日用品,哪个不是我买的?你挣了几分钱啊?祖宗,你不会真以为你是我的祖宗吧?告诉你,老子这叫包养,我让你住好穿好喝好,你就得让老子用,你说你爱我,结果给你个当婊 子的机会好让你给老子分担点负担,你TM还不干?你有这么高级吗淑丽?你什么学历呀?不当婊 子你去当什么?老子今天就算放你出去让你自己过日子,到最后,你也TM肯定得站街!”
她吓得语塞,的确,他说的这些都是实话。她这才清醒过来,她曾经还一直以为,爱情就是忽略生存实际,能够沉迷于甜蜜与梦幻的空中楼阁,不用付出物质,只要自己足够用情,就能得到爱。
事实告诉她,她错得离奇。想错了,也爱错了。
被他包养,不仅得不到他的爱,而且还有一直欠着他。如果保持下去,就只会像现在这样继续被他打、被他欺压蹂躏、被他当作婊 子来赚钱。她不能够屈服,她不想当个婊 子,尤其是在他与她的床上。
她再也忍不下去了,怒火驱使她猛然站起身,竭尽所能地对他喊道:“我就是站街,也不会接待你这种嫖客!你继续住吧,我走,我饿死了也比欠着你好。”她的声音开始抖动,脚步却无比决绝,冲进卧室翻出自己从老家带回来的日用品以及仅有的冬季衣物,慌乱地塞进旅行包里,转身冲向门口。
谁知男人一把抓住她,她以为男人想要挽留。
“你忘记了,你身上这件连衣裙,可也是用我的钱买的哦,干嘛不脱下来?”说着便狠狠地伸手用力扒她的衣服,咬牙切齿地吼道,“你TM这么有本事!啊?那就断得彻底啊!”
两人扭打在地板上,男人一直捶打淑丽的腰腹,她不断发出哭喊,使劲拉扯着衣裙不放,衣服却被男人扯得破烂不堪。
淑丽开始死命用脚蹬男人的腰背,这下他被踹疼了,喊叫着松开了手。
她立马起身拎起掉在地上的大包,就穿着这样一条四处开裂的连衣裙一瘸一拐地跑下楼梯,男人,也没再追她。
这间公寓所在的小区,紧挨着一所民办大学,她每晚散步,总会走到大学里头,看看那些与自己同龄的女生,感受她们身上散发出的青春气息,这是她不曾有过的,尽管她才二十岁,体态与神态早已是个即将步入中年的少妇。
她生在吉林的一个小镇,有一个并不富裕的单亲家庭。初中毕业的时候,因为成绩差,她没读高中,整天待在家里,爸爸在外打工,时常寄钱给她。
她不愁生活,因此从未感受过生活的艰辛。她唯一的事业,就是让自己变得好看,这样才能遇到完美的爱情。她单纯到可笑。
她的幼稚,使她陷入了英哥的情网,他们经常在QQ上视频聊天,她觉得他俩很有共同话题,因为他能轻松应付任何一个话题。他很帅很阳刚,说话又迷人风趣,这些都让她不能自持,迫不及待想要去找他见他。
她告诉父亲她要去外地发展,而恰巧在和女人恋爱的爸爸并不在意,甚至巴不得女儿自己生活,毕竟那女人和他同居也很需要钱,因此他同意了女儿的请求。
可是如今,肇淑丽却在外地把自己发展成了一个婊 子,一个彻头彻尾只能被不爱自己的男人上的婊 子。她甚至没脸回家见爸爸,并且也没钱买车票。
大学的足球场大极了,尤其是在天黑的时候,乍眼望去,绿茵地与红跑道都混为一体,犹如一大片漆黑的海洋,无边无际。淑丽坐在操场看台上,缩着肩膀叉腰抱着肚子,尽力挡住连衣裙上灌着风的裂口,瑟瑟发抖,她已经在这儿坐了大半天,一直都没吃东西,又凉又饿。
她突然发现,走动会比呆呆地坐在这儿更为暖和。这里凉得丝毫没有夏天该有的样子。
她嫌学校里太黑太冷清,便打算直接上街,她从来没有到过这个城市的街上,这所大学,是她来到这里之后所到过最远的地方。
反正也要逃走,何必逗留在这儿?
她背着那个重重的包,迎着冰凉的郊区晚风走出大学的正门,通向大街。
她冷得哆嗦,身上的衣服原本可以挡点风,现在却全是窟窿,可她从老家带来的全是秋冬季节的棉袄和羽绒服,现在却是夏天,穿上肯定会被取笑的吧。
她把包背在肚子上,多少能让她感到些暖意。
她终于到了街的边缘,这儿的小店只有零星几个亮着灯光。
她想去店里讨点儿东西吃,却实在不好意思。
边上有一处公交车站台,仿佛可以避点儿风,于是她坐在站台的铁质长椅上,刚开始很冰冷,渐渐地,椅子被她坐热了。
她看着四周陌生的景象,安静、敞亮,绿化四处可见,风却呼啸不止。
这个街头,好像只有她一人,她有些害怕、有些孤独,但过了一会儿,她居然开始享受起这种无边的孤独与寂寞,因为它仿佛逐渐变成了另外一种感觉,那就是,
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