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环山环水的古建大园里,一群女人在一间宽大的前厅各自恭敬站着,她们并肩两排低着头,嘴里轻声细语作揖地向最上面坐着的女人行礼请安。
上座的人正是舒二太太,年龄三十八,微微一笑的面容显得端庄大气。
“各位妹妹们,都起身坐着吧。”
得到她的允许,女人们便道谢起身坐在自己的位上。舒二太太在古园里管理大小事,地位仅次于正妻大太太。而大太太心慈向佛,早些年已安居在灵云寺,她已经不管园里琐事。因此古园后眷人事都是舒二太太负责,古园的规矩也是由她所定,这是每一、三、五早上八点,园里的俪人们都要来前厅向她请安的早礼。
舒二太太坐阵古园多年,管园能力了得。无论是园里的‘老人’还是新进得宠的俪人,都是恭恭敬敬的服从,不敢有任何的怨言。在她们的眼里,舒二太太和善温柔,没有太太的架子也没有严苛她们这些侍妾,这已经很不错了。
请安后就是她们的闲聊阶段,一是有新人大家认识一下,二是维护好姐妹们的感情。古园的掌舵者古鹰,她们嘴里尊称的‘王上’,在园外处理事务, 得空回园她们要准备以最好的状态去伺候好,这是她们的义务。
她们穿着华丽,打扮精致,脸上的胭脂显得青春动人。前厅说话不吵不闹,大家都是温柔细语。舒二太太居高临下的坐着看到这融洽的画面,满意的抿着茶。
坐在她旁边的是景三太太,年龄:三十五。虽与二太太相差三岁,但平时的装扮太过素净,那一成不变的端庄发型反倒显得太过成熟。她被称为‘三太太’,地位也是极重的。
走下几步梯,平地,椅子排坐着的则是九华夫人,年龄:三十。同‘名位’的绣玉夫人,年龄:二十九,有一女儿已远嫁。她们都算是进园很早的‘老人’了。
再看过去,挨着不远的则是进园一年便得宠升封的佳人—秦蒙葶,芳龄:十八,赐名号:‘悦’。这独特的名号真是羡极了其他的俪人,如棠星‘美人’,芳龄:二十二。
棠星美人得于哥哥在王上手下做事的先决条件,比秦蒙葶早先进园。然而没几年,新人换旧人,秦蒙葶才一年就‘佳人’名位,自己却低一级。棠星美人每每想起,心里就刺痛。王上赞美秦蒙葶国色天香,说她莲花般的面容,清新脱俗让人赏心悦目。所以以‘悦’为名,直接封为佳人。棠星暗暗看着挨坐的秦蒙葶,那侧脸的轮廓柔美,美貌上自己的确逊了色。
离了几个椅子远的九华夫人这时抿了口热荼,看了一眼秦蒙葶,然后朝其他人轻轻笑道:“各位姐妹,你们听说了吗?园里又添了位绝色美人,人还没侍寝就被王上直接封为‘花佳人’。见过的人都说那女子如花一般美艳啊。”
众人一听,眼光都有意瞟向秦蒙葶,王上又添新人了,这才多久呀。棠星心里不由高兴,眉眼间暗升的嘲讽,这样也好,悦佳人不会独宠了。
绣玉夫人回道:“是听说过。原以为这特殊受封的人就只有悦佳人一个,没想到还会有第二个女子。二太太,这事您知道吗?”
舒二太太面色淡淡:“王上定下了,我安排好。花佳人正式进园的时候大家会见面的。”
九华夫人心知刚才自己抢先把这事说了来,望着舒二太太起身讪笑道:“都怪我多嘴了,我想着王上新添佳人,一高兴就痛快说出来了。妾身急躁了。”
舒二太太温和一笑:“无事,只要有新人,园里很快就会知道的。”九华夫人见她没有责怪,微笑点头说是。自己怎么知道,还不是和舒二太太私下闲聊得知,没有她的授意怎会擅自乱说,但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的。毕竟在园里多年,没有二太太的照顾是寸步难行呀。
棠星盯着秦蒙葶得意道:“花佳人比悦佳人还美,可惜才没多久,王上这段时间就没空见悦佳人你呀。”
秦蒙葶听着她的嘲讽,面上不为所动。在园里一年多,心里早已厌倦和这些虚伪的女人同处一室,那假意带笑的嘴脸厌烦至极;可是能怎么办?入了这园就是自己一辈子的家。她轻抚了葱白的手指,抬眼一笑:“棠星美人这样说就不妥了,王上喜欢谁那是谁的福气。我们同为姐妹应该和睦相处为新人感到高兴才是,何必争风吃醋呢。”
棠星冷笑道:“我哪里争风了哟!很高兴我们又多了个姐妹呀。只是王上这段时间肯定呆在花佳人那里,觉得悦佳人你会寂寞空虚嘛。”
这直白的话引得其他人一愣,随后低低轻笑。九华夫人笑盈盈看着这两个年轻的俪人,谁也不会一直独享宠爱,毕竟王上从来都是专一喜爱美貌年轻的女孩。
看到她们轻笑自己,秦蒙葶眼里一沉,似笑非笑转头望向棠星:“美人很久没见到王上了吧。都知道空虚寂寞冷了。”九华夫人一听,更肆无忌惮的笑了。
棠星被反呛到呆住了,这女人是故意嘲笑王上现在厌烦她吧。语气恨恨道:“我哪比得上悦佳人勾魂的手段,勾得王上一回园都直奔你那里。连其他姐姐的面都不见,就独宠你一个。”
秦蒙葶看着她气极败坏的表情不怒反笑,棠星惊怒:“你笑什么?!很快轮到你笑不出来了。”
见气氛开始紧张,九华夫人忙打圆场:“哎呀,都是姐妹了,动什么气嘛。棠星你还想站起来呀,快坐好。”
棠星瞪着秦蒙葶撇着嘴,头偏向一边。绣玉夫人看着秦蒙葶沉着气不动怒,觉得这女孩真是心气强的人。
座上的舒二太太冷眼旁观,她本来就不屑管这种争风吃醋的事,但自己身为园中之主有时不能放任不管。此时她才开口道:“园里始终会添新人,棠星美人你要好好学学悦佳人沉静的样子,不要总爱钻牛角尖。王上供你们锦衣玉食,是喜欢你们的善解人意,不是看你们一天浑身毛病的。”
虽温和话里却透着告诫,棠星和秦蒙葶起身向她行礼道:“妾身知错了,不应让王上烦心。”
棠星美人却见九华夫人使眼色,紧绷着脸对秦蒙葶行礼道:“刚才失言了,还请悦佳人原谅,不要介怀。”
秦蒙葶心里冷笑。棠星美人整个醋坛子, 每次都是先嘲讽了你然后再向你道歉自己都觉得烦了。可是要做好舒二太太和王上眼里温柔得体的佳人呀,纵使不高兴也要识大度的让它随风而去。
想到这,低头一笑:“不会的”。
舒二太太摸着茶杯不看她们:“你们都坐下吧。”“是”
大概是她们没什么好说的了,都各自低头喝茶。氛围很冷清,一直沉默的景三太太,突然开口道:“这上午了,走回去差不多晌午了。”
舒二太太点点头:“你们都回去吧,各自准备午食了。”
众人心里松了口气,起身整齐道:“妾身告退........”
秦蒙葶慢幽幽走在她们身后,距离有意和她们拉开,出了厅在走廊与其他人分开后,身后剩下贴身丫环—香依、管家—永中。
三人慢步,路过凉亭时,秦蒙葶在一阵微风习习吹来时进了去。用手轻轻地把右鬓吹起的秀发抿了一下。她抬头瞧见亭湖对面耸立的一棵棵枫树,凝视飘落在地的枫叶:“立秋了,天气也凉了。”
“佳人冷吗?奴婢把披风给你披上。”香依见她说话哈着气,便把手上拿着的披风为她披上。
披风在身,秦蒙葶感到暖了不少,叹道:“花佳人,能让王上第二次破例封号的女子必定不一样。”
“可能是王上一时兴起,其实哪比得上佳人你,第一次破例赐名号。当时多震惊她们。”香依微笑道。
”我们佳人才最美,奴才们都没见过她的真容,也许是他们夸大其词样子了。“永中接着说。
知道他们安慰自己,秦蒙葶笑笑。忽然,一阵悠悦的萧声传来,动听悦耳。她不会吹却被这萧声吸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脚步不由自主寻声音走去。
三人走到另一处凉亭时,映入眼底的是一位背对坐在椅上的靓丽身影。旁边的丫环看见秦蒙葶,欲要上前行礼被挥手制止了。秦蒙葶不想打扰陶醉吹萧的美人。
这萧声中表达出一种婉转悠长、轻缓悦耳的音律,让人心灵舒畅。等一曲吹完秦蒙葶还意犹未尽。这时,那女子手握长萧动作优雅地转过身。
秦蒙葶这才看见她的样子,一张如花似玉、动人怜爱的鹅蛋面容。细细打量,那弯如柳叶的细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显得炯炯有神、高挺的鼻子,再加上樱桃似的小嘴真是让人看得挪不开眼。
这女子生得如此美艳,美貌竟胜过了她。轻风一吹,秦蒙葶看得有些呆住了。
女子见着她也是一惊,两人对视一时不知如何搭话。倒是身边的丫环管家机灵,他们快步走上前,向两人各自作揖行礼道:“悦佳人吉祥!”
“花佳人吉祥!”
那女子落落大方走近她,莞尔一笑:“你好,悦佳人。”
秦蒙葶回过神不由说道:“你好!花佳人。你果然花容月貌,人如美名。”
听到赞美,女子羞涩一笑,温柔说:“悦佳人过奖了。我本名花佳虹。我虽刚进古园,但也听闻你国色天香多才多艺还写得一手好字。今天巧遇果然美女。”
秦蒙葶抿嘴一笑:”都是美女。“
只听那花倾虹接着说:“悦佳人,你觉得我刚才的萧声如何?”
秦蒙葶看着她美眸清澈动人:“余音绕梁三日,让我听得都不想离开。”
花倾虹面露喜色:“能够遇到欣赏我的知音真是一种幸福。以后在相处中还请悦佳人多多指教。”
第一次见花倾虹言行举止大方得体,秦蒙葶惊讶之余倍感亲切。道:“花佳人才貌双全,真是谦虚了。”
初次见面两人一阵客气,突然一个丫环从亭外快步走了过来,走在跟前对她们低头行礼:“悦佳人,吉祥!花佳人,吉祥!启禀花佳人,王上回园了。”
王上这么快就回来了。秦蒙葶心里泛起一层涟漪苦涩极了。
花倾虹脸庞微红,害羞的点点头,转头对秦蒙葶梨窝浅笑:“悦佳人,失陪了。下次见面我们再聊。”
秦蒙葶含笑道:“花佳人,我就不打扰你去见王上了。”.......
夜深人静,一轮残缺的明月静挂天空。秦蒙葶失眠未睡,坐在窗边两手撑着脑袋仰望明月,眼里失神:“寂园静寒,人心冰冷。进入这里面的女人就要困在这里一辈子了。”
“佳人,早点歇息吧,不要费神伤怀了。”香依默默说道。
秦蒙葶黯然神伤:“香依,花佳人这么倾城,王上会爱上她吗?”
香依看着她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道:“奴婢看,佳人的美貌不输于她,论才艺,佳人也很优秀。王上只是一时新鲜,说不定........”
”说不定王上会再添美女,可我就开始老了。“秦蒙葶打断道。又说:“男人都是喜欢外貌胜过内在的女子。听说花佳人是江南那边的人,果然是江南代有美人出。她不仅才情出众,还秀外慧中。她现在才是园里第一美人!”
香依低眉:”佳人,王上多情,你要保重身体呀。“
秦蒙葶心乱了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说道:“我想练一会儿字,你去帮我拿笔墨纸砚来。”
”佳人,这么晚了,伤眼。“
”去吧。“见秦蒙葶执意,香依拿来了笔墨放在红木桌上。她坐在书桌边展开纸开始练起字,练字可以让自己心静的。
香依轻轻伸了头,只见上面写着‘我本将心向明月 无奈明月照沟渠’。写了一会儿,她抬头看了看香依,笑了笑:“香依,今年你16了吧?时间好快,你呆在我身边就有一年了。”
香依没想到秦蒙葶突然会问起自己年龄,脸一红害羞回答:“劳佳人记,奴婢服侍佳人是有一年了。不管奴婢多少岁都愿意呆在佳人身边一辈子。”
见她这么郑重,秦蒙葶和颜悦色道:“傻丫头,我怎么舍得你一辈子陪我?你和永中对我的好是看在心里。放心,我不会亏待对我好的人。你不用紧张,我今天只是随口一问,天气转凉了,你叫永中回去睡吧,今夜不必在外守夜。”
“是,佳人。你真是心疼我们这些奴才,替永中哥谢谢佳人了。”香依行完礼高高兴兴的出去了。
秦蒙葶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她性格天真烂漫,心细认真。相处这么久,等香依18岁的芳龄,去求二太太寻个好人家让她嫁人。以后不用在古园为奴为婢,也是自己的愿望。
想想自己身不由己,无亲无故,一辈子就要耗在园里了。秦蒙葶感叹着,握着的毛笔无力垂了下来,一行清泪无声的滑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