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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传刀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方怜惜到侠刀盟已经三个月了,眼看就是秋季。

每年七月初七,是失足崖最热闹的时候,到时侠刀盟的三堂十六旗会聚在此,召开侠刀会。侠刀会上,各旗各堂将这一年里在全国捕获的穷凶极恶之辈押解到失足崖,以佛骨侠刀处死。

失足崖上,向西有一条狭窄的山谷,确切地说那是一条几百尺长的裂缝。裂缝被雾气缭绕着,看不见下面有些什么。宫寂红此时就站在这裂缝的边上,身后是侠客行堂的堂主方怜惜和刀临意堂的堂主罗玄夜。宫寂红身前扬起一阵清风,吹开了眼前的迷雾,现出了裂缝边缘插着的一把巨刃。这把刀样式简朴,长有近十尺,颜色乳白,就象巨龙的骨头。刀身上刻满了诡异的红色花纹,细看之下,却是梵文的佛经。这些佛经不规则地排列,如同在这把刀上画了一个扭曲的符咒。

宫寂红道:“这就是佛骨侠刀,怜惜、玄夜,你们都是第一次看到它,拜一下吧。”说着宫寂红让开,方怜惜和罗玄夜两个人恭敬的在佛骨侠刀前拜了三拜。宫寂红道:“今年这侠刀的血色又重了些,不知道要杀什么样的人物,流云旗和落日旗一直没消息传来,看来麻烦不小。还有,这裂缝又宽了不少,再这样的话,恐怕佛骨侠刀也镇压不住了。有时我想,这天下的邪恶真的能诛杀干净吗?”

罗玄夜道:“盟主今日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想我侠刀盟自立刀于此,还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现在江湖上日见清净,这近百年的努力,也算是有了不小的结果。”

宫寂红道:“玄夜,你不明白,你眼睛看得见的邪恶容易铲除,可人心中的邪恶,那是无法消灭的。这佛骨侠刀的力量又怎么能和这世人心中的邪恶对抗,也许十年后,它镇压不住杀死的怨灵,人间,还不是和以前一样。”

方怜惜道:“人心中固然有阴暗的一面,可是不可否认,也都有善良的一面,也许佛骨侠刀做不到的,侠刀盟的弟兄们可以作到。十年、百年、千年之后,这世界有了真正的太平,安宁的时候,这侠刀是否存在,也就不重要了。我们此刻所为,不过是开条路出来,不求功在当世。这都是盟主你教我的,怜惜从未敢忘。”

宫寂红一挥手,浓雾重新合拢,侠刀隐在了雾中。宫寂红道:“你们入盟都没有多少时间,忙于帮中的事务,我们从未倾心相谈,今天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和你们说一段侠刀盟的往事,我们到那边坐一下吧。”

说罢,宫寂红带着两人走入一片枫林,林中一片空地上有六七个粗大的树桩,宫寂红先坐下,让方怜惜和罗玄夜坐在自己的对面。

崖上有些冷,枫叶微红,阳光从树梢上方泻落,穿透了林间稀薄的山岚,带着些艳丽洒在三个人的身上。有风吹过的时候,扬起长衫上的影子,摇曳不已。

宫寂红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目光投向了枫林的更深处,悠然道:“三十年前,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上两任的盟主白叛虎领着我来到这里,传了我杀意诀,并给我讲了侠刀盟以往惊心动魄的故事。那时候我最崇拜的人就是他,我希望有一天能成为他那样的英雄,并希望在我有所成就的时候,得到他的肯定。可是两天后他就死了,死在邪当杀手的暗杀之下。盟中的人都非常的愤怒,而白盟主临死的时候却说,那是他和邪当以前的恩怨,不要去报仇。兄弟们没有听,倾巢而出,把邪当的在中原六省的势力在一个月的时间内给毁得干干净净。代价就是二十四旗伤亡了近一半的兄弟,直到今天,才恢复了四个旗的力量,可是兄弟们没有一个有怨言的。那天邪当的三个老板被押解上失足崖,我看得很清楚,他们死在佛骨侠刀下时痛苦的表情。按照规矩,用佛骨侠刀处决人之前,是要问一下被杀的人是否认罪。如果要是认罪的话,那他们就会死的没有任何痛苦,如果不认罪,那他们的灵魂就会被打落入黑水潭,永远禁锢在那里,不得超升。兄弟们痛恨这三个杀了白盟主的人,根本没有问他们是否认罪,就用佛骨侠刀砍下了他们的头。当时我是无比的快意,他们杀了白盟主,就该有这样的报应,直到我自己当上盟主的时候才明白,当时是多么的傻。为了报仇,死了那么多的人,值得吗?江湖上的人说我杀戮太过,又怎么知道,如果斩草不除根,那随后的报复会有多么大的代价。这些年我只求做好事情,不问手段,因为我要对全盟的兄弟们负责。我是什么样的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方怜惜和罗玄夜静静地听着,他们知道,自己可能是宫寂红这一生中唯一一次倾诉的对象。宫寂红的颜色在光影中万分的落寞,似乎已经忘记了方怜惜和罗玄夜的存在。

“然而一切还没有结束,杀了邪当的老板,侠刀盟实力大损,当年侠刀会上就出了乱子。历经十年才搜捕到的一树贼竟然在大会上被他的同党救走,本来侠刀盟搜捕一树贼已经损伤了不少的兄弟,应当将他就地正法的。可他说要在侠刀前忏悔,自己毁去武功,跟着换月旗的弟兄们上了失足崖。此人不愧是大奸大恶,不仅狠心废了自己的武功,还将千里恨这种毒药注入了他自己的血液。他装做不愿意跟潜上失足崖的同伙离开,盟中的兄弟上了当,因为他血中的毒,佛骨侠刀也没有能测出他所说的谎言。我们派了三个旗的兄弟去追杀,抢回了一树贼。可是,一树贼在血液中的巨毒通过呼吸,将和他在一起超过三天的人全部感染。这三个旗的弟兄最后在失足崖上疯狂地残杀同盟的人,要不是鹤堂主用自己的原神祭了佛骨侠刀,恐怕侠刀盟早就在三十年前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你们知道吗?每次我在黑水潭边倾听怨灵的哀号时,都想到鹤堂主也在那里面,我的心,就比鹤堂主死的时候还要痛。我总是想,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警示天下?为什么那些凶徒宁肯象一树贼那样明知要死还是和侠刀盟作对?是不是我们本来就错了!后人都说秦王暴政,那秦王未必不是为了天下,只是天下的人,不肯认同他的道理。我自知没有秦王之才,我又怎能去尽天下的邪恶!所以我杀得一人是一人,杀错了又如何?好过他们最终死在佛骨侠刀之下,那样的错,是无法挽回的。”

宫寂红将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到了方怜惜和罗玄夜的身上。

“你们两个记住,如果有一天,我意外的死了,谁也不许给我报仇。我杀了那么多的人,从来没有愧疚过,别人杀了我,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些年我为休养生息,大的麻烦尽量亲自出手,不让兄弟们涉险,侠刀盟几乎很少有什么损失。可是五年以后,我的武功将过了颠峰期……”说到这里,宫寂红看了一眼方怜惜,缓缓道:“这个盟主的位子,我便不坐了,那时的盟主,也许就是你们其中的一个。所以无论这一次侠刀大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都不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险,你们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

“盟主是说,这次的侠刀大会,会有不可预测的事情发生?”一缕阳光转到了罗玄夜的脸上,这张脸上全是自信,方怜惜觉得那很象是前生的自己还充满了理想的时候。

“是的,十二个旗都有可靠的消息,因为是最机密的东西,所以直接传给了我。我认为事情并非不能控制,因为我们已经占得先机,识破阴谋的初步。不过这世界上总有难以预料的事情随时发生,今天叫你们放下手中事务来这里,我是想,该是传刀的时候了。”

方怜惜道:“盟主,是不是太早了些?”

方怜惜知道传刀是什么意思,那是前生让他最感动的一幕,也是他迟迟不肯背叛宫寂红的原因。侠刀盟是个很大的帮派,除了三堂十六旗以外,还有一些其他的附属组织,负责结交官府,经商,发展向外的势力,扶植一些地方上的小势力等等。盟主一职,权利颇大,也一日不可或缺。所以每一任的盟主都会选一个恰当的时候,选几个适合接替盟主职位的人,把自己修炼侠刀的心法传授给他们。如果盟主发生意外,那被传授的人也就是盟主职位的接替人。侠刀心法是一门很奇特的武功,每一个修习的人都会因为他自身体质的特点练出不同的结果。白叛虎当时修炼成了仁刀,传到宫寂红手中却成了杀意诀。今天宫寂红说的传刀,实际上就是说,自己和罗玄夜已经是候补的盟主。前生宫寂红提拔自己,没两年的时间他从一个落魄江湖的刀客成为了侠客行堂的堂主,然后宫寂红就传刀给他,期望他能成为下一任的盟主。

今生竟然只用了三个月!这宫寂红到底为了什么?方怜惜怅然无语。

宫寂红看透了方怜惜的心思,他指着身旁粗大的树桩道:“你们看到这些树桩了吗?每一棵树被砍伐时都有上百年了吧。多可惜,如果不是人类的斧锯,它们的生命不会这样轻易地结束。可是树是怎么选择的?它们播下种子,坚强地延续自己的生命。侠刀盟的生命就和这些树一样,是这样延续下来的。你看江湖上的帮派起起落落,薪尽不见火传,多少慷慨悲歌的往事,就随江湖风雨飘散了。为什么?因为他们的理想只是个人的理想,他们的奋斗也只是为了一己之私。我在这个位子上,太寂寞了,你们以后就会明白……”

停顿了一会儿,宫寂红继续道:“你们就会明白白盟主当初为什么不让兄弟们给他报仇,那不是值得不值得的问题,他老人家早就看懂了生命的意义,他也希望天下的人都能懂。怜惜、玄夜,你们都是有才华的青年,也有理想,我传刀给你们,不是为了我自己,也不是为了侠刀盟,更不是为了什么天下。我只希望,白盟主的想法能够流传下去,早晚有一天,全天下的人就都会懂得这个道理。如果是这样,不论你们加入侠刀盟是为了什么,也不必对我感到愧疚。”

林间一片沉寂,太阳已经升到了当头,阳光照在它所有能照到的地方,扫去了山间的寒冷。方怜惜的身子暖了起来,他看着罗玄夜的神色,那就是自己前生蒙宫寂红传刀时的样子。方怜惜心中默默地道,‘盟主,如果哪一天我不得已杀了你,我一定会把你今天对我说的话告诉给能够明白它的人,今生我才明白你传刀的意义,可是我还是愧疚,我永远成为不了你那样的人啊!’

于是方怜惜打破沉寂道:“盟主,我会把侠刀传下去的,还有,我不后悔加入了侠刀盟。他不如你,可他就是我的命运 ……不过我一人的命运,和侠刀的命运比起来,又算什么?我只能说今生有幸,虽死无憾。”

宫寂红微笑道:“那就好。”他知道方怜惜口中的‘他’指的是唐少爷,自己的一番话打开了方怜惜的心结,那么自己的计划,离成功又近了一步。很久不做这么危险刺激的事情了,也很久没有这样的期待过什么,做完了这件事情,自己也该退下来了,方怜惜这个人,但愿能够活到那一天。

“玄夜你呢?”宫寂红的笑容和阳光一样的温暖,罗玄夜的脸色苍白,叹了口气道:“盟主,其实,我是罗织裳的儿子,投入侠刀盟,是为了找你报仇。后来我了解到了父亲亡故的前后因果,本想一走了之,是你告诉我,人不可以轻易的放弃,我就留了下来。今天我说出这些话,轻松多了,即使我还有愧疚,和侠刀的理想一比,也不算什么。我愿意把侠刀传下去,父亲他……会明白我的。”

宫寂红粲然一笑道:“你们两个,说这些干什么,我只是想解下你们心头的枷锁,这样才能传刀。至于你们的未来,还是你们自己来决定的,我这一生的寂寞之路,是不想再让别人走下去了。”

方怜惜道:“如果这条路上的人多了,那就不会寂寞了。”

“不错!”宫寂红长身站起,从袖中拔出了一把晶莹的刀,一挥之下,刀锋上射出的芒气所过之处将空间都割裂了一道口子,露出另外一个世界的黑暗。宫寂红道:“那你们两个就接刀吧!今天我要以血传刀,你们两个,可不要让我失望。”

只一瞬间,枫林似乎燃烧了起来,那微红的叶子,也被宫寂红的神采凭添了无限的颜色。阳光渐渐从林间退回到树梢的上方,整个枫林中弥漫的,都是宫寂红肃杀的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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