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轮回蛊可能让有些人觉得压抑了,发个带些温暖的吧,午夜冲榜,大家支持啊!!!
这是个冷清的茶楼,只有两位客人。
这两个人显然不是朋友,却偏要挤在一张桌子上。
年轻一些的人面色苍白,神色落寞。他背向窗子端坐,窗外一株枫树正在深秋中燃烧,当有阳光穿越,枫叶更如花般灿烂。
当风吹过,穿越树冠的阳光被染得火红,衬着年轻人的白衣,徒增几分艳丽。只是年轻人的眼神太过悠远,没有一丝的热烈。他苍白而修长的手指压着桌面上的包袱,一动不动,又似随时将遇风而起的落叶,本已没有生命,却又不甘,不甘寂然。
中年人穿着朴素的青衫,坐在年轻人的对面。火红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他的脸色是黝黑的,轮廓坚硬如铁,偏偏又充满了感情。
他的双手都放在桌面,离年轻人压着的包袱很近,右手的手背上纹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青龙。怎么看,他都不像一个该有文身的人,他有温和如水的眼睛。
“以前我没见过你。”
中年人语气平和、温暖,那态度像是很怕惊扰了什么人,也更像一个关爱后生的长辈。
“我才到杭州两个月,以前也没见过你。”
年轻人的语气分明没有敌意,又让人感觉有点冷,不是冷淡,而是冷漠。一个这样年纪的人,说话竟然没有感情,无爱无恨。
“才到两个月,就杀了六个人!”
中年人说这样话的时候,也没有疾声厉色,反而更见温和。
“这是第七个。”
年轻人的手指轻轻按了按桌面的包袱,看包袱的轮廓,里面,应该是颗人头。
“你知道我是谁吗?”
中年人盯着那个包袱,用眼神发出了一声听不见的叹息。
“江南名捕,右手青龙方恋月。”
“就这么多?”
“还有很多。”
“不妨说说。”
年轻人沉思。
他沉思的样子很好看,可能因为眼睛里面突然有了感情,他的脸色也不那么苍白了。
“你出身没人知道,二十八岁入了公门,当年就破获了江南七省十余年未结的连环凶杀案,瓦解了一直暗中操控南方武林的吉祥门。是你亲手捕获的吉祥门门主,人称元凶的何良善。”
方恋月点点头,示意年轻人继续说下去。
“可和你一起办这件案子的其余十七个公差没有一个能活下来,你与何良善一战也几乎丧命。从此,你很害怕看手背上那道长长的疤痕,就在上面纹了一条青龙来遮掩。你不只是恐惧,你还内疚!”
说到这里,年轻人的双眉扬了起来,象出鞘的剑。
扬眉剑出鞘!
茶楼内忽然肃杀起来,窗外的枫叶如雪飘下。
方恋月放在桌子上的手向袖子里缩了缩,年轻人落寞的双眼中此时全是酷烈。
“你不必再问了,我就是何良善的儿子,何欢。”
方恋月的神色反倒变得怆然。
“你也做了杀手!”
“子承父业,没什么好说的。”
何欢说完这句话,忽然恢复了平静。一个好的杀手,必须学会控制,尤其在出手只前。
“你该收手了。”
“我还差一个人没有杀。”
“那个人是我吧。”
“不错。”
“何欢,你杀那七个人,我大概知道原因,不一定要抓你。不过你要是杀了我,刑部是不会放过你的。”
何欢看着方恋月的右手,神色更加冷静地道:“有什么办法呢,他总是我父亲,他死以后,我母亲也哭了这十几年了。她是个没武功的弱女子,也不识字,她唯一教给我的,就是别忘了和你之间的仇恨。”
“你确定武功高过我?”
何欢似乎笑了笑,把包袱推到一边。两个人之间忽然就没有了任何的障碍,何欢的话更直接得像把刀。
“我只确定能杀死你。”
方恋月明白这个道理,他惊讶何欢也懂得这个道理。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厉害了。
“可是,你要是回不去了,黄河那边的灾民怎么办?”
方恋月轻松地就转了话锋,神色安然。
没等何欢回答,方恋月忽道:“你想不想听听我二十八岁以前的事情?”
何欢淡淡道:“请讲。”
“我也曾经做过杀手。”
何欢似乎想要点时间考虑问题,不过方恋月的第一句话就把他吸引住了。从来没有人知道方恋月少年时的事情,在武林中,这是一个迷。
“那时我也就十二岁。更早的时候我父母就死了。我已经忘记他们是怎么死的,我对那段日子唯一记得的是饥饿,每天都在缠绕着我的饥饿。我到处流浪,受尽欺辱。有几次,我被官差当做小偷打得半死。那时我恨极了官差,其实一直到现在,我自己做了捕头,也不肯穿官服。后来,我成了真的小偷,没办法。我流浪到北方的一个大城市,结识了几个和我仿佛的少年,我们相互帮助,为了能活下去。”
方恋月说到这里,身子向椅背上靠了靠。
“没多久,我们几个孩子就加入了一个帮派。我浑浑噩噩,发过誓,喝过血酒,就因为这样每天能吃上饱饭。有一天,帮会中管我们的大哥叫齐了几个兄弟,说有事情要做。他需要一个人,就拿出把草棍,攥在手里,叫我们几个抽,抽到最短的草棍那人,就去做这件事情。我们都想,有什么事情,你吩咐就好了,何必这么麻烦。和我最要好的梁大头这次抽中了短的签,因为可以为帮会做事情了,梁大头很高兴,我也就跟着高兴,可我们根本还不知道,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何欢神色恢复了落寞,身子却微微前倾了些。
“原来梁大头接受的任务是去杀人,可能你觉得这是很平常的事情。”
方恋月又死死盯了一眼桌面上的包袱,继续道:“可我们,那时候只是不会任何武功的孩子。”
方恋月神色惨然,这显然是段不好的回忆。
“后来,梁大头疯了,我也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在那以前,我一无所有,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失去,当梁大头在我面前吃下他自己手指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这样的事情过不多久就会发生一次,终于有一天,轮到我抽中短签。我的任务是在闹市中杀一个猪肉贩。我第一个想到的是逃跑,我根本不会任何的武功,那猪肉贩我想也不会,可他是天天拿刀的大人,我很害怕。我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当时好几个省都在闹饥荒,一个孩子,很难活下去。要不,梁大头疯的那天我就逃了,可我太害怕那段饥饿的回忆。你不明白那种恐惧,在我有了钱以后,身上总是尽量多带能吃的东西......”
何欢仔细听,若有所思。
“我很后悔当时没有逃跑,我从一个噩梦陷入另一个噩梦。人临死前的眼神是如此的可怕,杀了猪肉贩后我每晚都不能入睡。我开始不敢吃肉,可是,连馒头、米饭中都有一股血腥气。每次杀人后,我都吐得肠胃一空。在大哥面前又不敢表现出来!我明白梁大头是怎么疯的了,这样下去,我迟早也会疯的。”
何欢忽然道:“原来你师父是刘瑾!”
方恋月微惊,何欢道:“当年刘瑾在长安,破了孩子王宋咸的案子,想必是他救了你。宋咸的案子,我们做杀手的,没有谁会不知道。”
方恋月道:“是的,我师父便是刘瑾。他对我有再造之恩,所以,不管天下人如何说他,我总是站在他这边的。”
何欢轻哼了一声,亦靠在椅背上,似乎想和方恋月保持距离。此时他的白衣渐渐融入枫叶的色彩之中,依稀有了感情。
“我年岁渐长,读书日多,师父知道我对他的所为颇有不满,便没要我加入东厂,反到放我至江南。师父仇家不少,本来,我不想离开京城,可师父给了我一份东厂的卷宗,我才知道,当初宋咸那案子的背后,另外有人主使。这个人,就是何良善。”
何欢微微垂了垂下颚,道:“你有什么证据?”
方恋月叹息道:“证据?你可知道,你父亲其实一直被东厂利用,他做的案子,东厂很少有不知道的。吉祥门十余年中,为东厂杀的人,大多是官府中人。”
何欢看着方恋月轮廓分明的脸孔,淡然道:“好吧,我现在只问你,如果我下一个要杀的人是刘瑾,你将如何?”
方恋月意外,一时无语。
何欢道:“如果我父亲曾经做过有干天和的事情,和你师父相比,那能算得了什么?”
方恋月道:“师父近年为政日见清明,诛杀尽为奸佞。”
何欢道:“你办我父亲案子的时候,他已收手两年多了。如果说,我父亲要为他做过的事情负责,那你师父呢?”
方恋月半晌才道:“你不是我师父的对手。”
何欢道:“我还年轻。”
方恋月明白何欢的意思,刘瑾年纪渐长,武功已过颠峰,而何欢却可日进千里。
方恋月咬了咬牙道:“如果你走不出这个茶楼,就没有机会了。”
何欢微笑,这是他第一次在方恋月面前露出笑容,这笑容竟比方恋月的还要温暖,整个窗口都为此亮了一亮。
“你不会对我出手的。”
方恋月道:“你这么肯定?”
何欢道:“你和我说自己的故事,只是想让我知道,你拿我父亲归案,也是情非得以。你不想我对你出手,是因为你怕我死在杭州。如果那样,你会更加的内疚!”
何欢望着方恋月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你那条青龙,本是为我父亲纹的,当年,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方恋月如被箭矢射中,整个人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何欢道:“现在,我已不想找你报仇。因为一切,都是刘瑾在后主使。我会去找他,现在,你拦我不拦?”
方恋月涩声道:“就算我不拦你,楼下早有东厂四位档头恭候多时了。”
何欢做了个奇怪的表情道:“那怎么办?”
方恋月的表情像刚吞下一枚苦胆,从喉咙深处吐出几个字:
“除非你胁迫我。”
何欢似乎没听懂,依旧眉头深锁。
方恋月不得已,只好说得明白透彻。
“你捉我做人质,离开便没问题。”
说完这话,方恋月忽然发现,何欢虽然变换了几种表情,可实际上,一直是在笑着的。
“现在我相信你了。”
何欢的眼中不再有那种落寞,黑白分明之际闪出一丝的狡慧。
“我父亲当年没杀你是对的,我听你说这些,也是为了证明这一点。楼下的人你不必担心,人头送给你,他们七个做下的整个案件详情我都已写了下来,也在包袱里。”
说到这里,何欢侧过头,深情地望了眼天际,像在追怀什么。方恋月此时想到的是师父,何欢呢?想到的是否是他的父亲,还是一直告诉他不要忘记仇恨的母亲?
“不劳方先生相送,我、走了!”
只见何欢站起来,抖了抖白色的衣衫,身子从窗口倒纵而出,溶入那一片火红的枫叶之中。
方恋月大惊,纵身也是一跃,待要追上,何欢方才所立窗口处猝然爆发出一股剑气。这剑气来势决天裂地,似要毁灭一切。方恋月自知无法抵挡,闪身避开。此时他才知道,何欢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该与师父不相伯仲。正想到这里,那剑气忽然消失无踪,像从来就没有发出过,连两人方才所据的桌椅也没损坏分毫。
方恋月呆了呆,如此收放自如的功力,只怕师父这样的高龄......
对了,楼下四人如何了?
方恋月翻窗而下,却见一地的红叶中,静静地躺着四个人,四个锦衣绣服的人。方恋月认得,这四个人就是师父的得力手下,东厂的四个档头。
方恋月俯下身来,却见每个人的头顶百会穴中都插入了一枚红叶,不深不浅,恰好致命。
他这才想起,何欢扬眉如剑之时,窗外红叶簌簌落下,何欢竟这样一扬眉,就杀了四个一流的高手。
他的武功,究竟高到了什么程度?
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经垂了下去,枫叶在晚霞的映衬下更加的红了。风都停了下来,却有一片叶子从枝头滑下,悄然无声。快到地面时,哧地划破了方恋月的衣襟。方恋月一伸手,已将红叶抄在手中。
只见红叶上用剑尖浅浅地刻了个笑容,这笑容如同这枫叶的颜色般绚丽、温暖,很像何欢临去时的表情。